第八十八碗湯（七）</br>　　清歡早習(xí)慣寧公公這張嘴閉嘴都要懟人的語氣了，自然也知道要如何對付他。她皮膚白嫩透皙，笑起來的時候并不美，卻是一種直擊人心的好看，哪怕是看慣了美人的寧公公也忍不住失神片刻。就是這片刻之間，剛離開軟兔子的手又被拿回去，清歡嬌笑道：“再讓你摸摸，你就告訴我，如何？”</br>　　寧公公耳根微紅的又揉了揉兔子，本來他是想要嚴(yán)辭拒絕的，但是兔子的手感太好，而且又軟嫩可愛，著實叫他愛不釋手，實在是喜歡極了。因此揉了個過癮后，他雖除了喘息稍微有些加快之外沒有任何表情，卻總算肯告訴清歡了。</br>　　清歡聽了過后咦了一聲：“那那天……”</br>　　寧公公繼續(xù)摸兔子：“現(xiàn)在你知曉，為何咱家不讓你救人了吧。”即便救了也沒有用，因為該死的，總是會死的。</br>　　清歡沒注意寧公公的這句話，她已經(jīng)明白為何最后一定要她才能救程小姐了。如果這一世她像是溫了了那樣嫁給玄禎，兩人成親雖說門不當(dāng)戶不對，但禮數(shù)要有流程要走，到那個時候，她的生辰八字自然會被玄禎知曉。也許一開始玄禎不會在意，可一旦他深深地愛上程小姐，這八字就是溫了了的催命符！</br>　　她嘆了口氣：“為了一個人活著，便要?dú)⒌羝渌藶槠淅m(xù)命，真是叫人感動的真愛。”</br>　　對她的感慨寧公公嗤之以鼻：“自私是人的本性，倘若換作是你——”</br>　　他本來想說換作是你也一定會這樣，因為很多人口中的不怕死，都來源于他們不曾真正的瀕臨過死亡，一旦與死亡靠近過，他們會充滿恐懼，為了讓自己活下來，殺死再多人也是沒關(guān)系的。這個世界再骯臟混亂都沒所謂，活著才能被折磨，對于未知的死后的世界，任何人都會心存恐懼。</br>　　但他最后沒有說出口，因為他覺得他懷里的這個女人跟正常人不一樣，換作是她的話，她說不定真不會去殺人，而是選擇自己一個人死掉，總之就是這么個看起來精明實際上卻有些蠢的女人。活著還要為他人著想，實在是太可笑了。</br>　　可是雖然可笑，寧公公也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他若有所思地捏著手里的兔子，不時撥弄一下，清歡也是別有他想的表情，兩人竟然難得共享了這短暫的和平。</br>　　不過很快的，在床上被欺負(fù)的毫無招架之力的寧公公就覺得自己先前的想法非常愚蠢，這個女人蠢？她若是蠢，全天下就沒有聰明的人了！</br>　　程小姐做了貴妃娘娘，那是很快就寵冠后宮。這并不令人驚訝，長成這樣一張臉，哪怕是個草包，那也是獨(dú)一無二的草包。皇帝還真就喜歡這個柔弱無助的小姑娘，貴妃娘娘身嬌體弱易推倒，又十分聽他的話，這一來二去的，皇帝竟長宿貴妃寢宮，連每月初一十五應(yīng)去皇后宮中的事都給忘了。因為只要貴妃娘娘用含情脈脈的眼神看他一下，他就酥了全身的骨頭，登時覺得世上其他女子全是庸脂俗粉，不值一提！</br>　　與此相比，皇子們可就難受多了，尤其是已經(jīng)與貴妃娘娘有了口頭約定的二皇子，經(jīng)常尋了理由在皇宮里晃蕩，就是希望能遇見貴妃娘娘同她說幾句話，清歡無意間碰見過幾次，這位二皇子渾身上下都透著陰沉之氣，看人的眼神都陰森森的，感覺像是黑化了一樣。</br>　　不過這跟她沒關(guān)系，她就沒怎么在意，皇帝父子跟貴妃娘娘的愛恨情仇她實在是懶得管，她最近忙著收拾一個小胖子。</br>　　沒錯，就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載文皇長孫。之前他因為闖禍被皇帝關(guān)了緊閉，最近皇帝心情大好終于將他放了出來，于是這個小魔王就開始胡天胡地起來，而且迅速跟清歡結(jié)下梁子。</br>　　起因是他非常非常非常討厭寧公公，因為每次他做了什么壞事，皇爺爺能知道的這么快，全是寧公公的“功勞”。清歡從涼亭經(jīng)過聽到他在罵寧公公是個混球，雖然清歡心里挺認(rèn)同這個觀點(diǎn)的，但鑒于寧公公就在不遠(yuǎn)處貓著，她選擇捍衛(wèi)老妖精的尊嚴(yán)。</br>　　這下可壞了，載文皇長孫自然打不過她，但架不住孩子熊啊，時時刻刻都不忘給清歡找麻煩，都找到太醫(yī)院來了！偏偏人家是皇長孫，哪怕打翻了珍貴的丹藥瓶，掀倒了曬干的名貴草藥，甚至是放火燒了煉丹房——都是打不得也罵不得！</br>　　熊上天！</br>　　清歡當(dāng)然不能跟這小子對著來，她特別會躲，于是找不著她出氣的小胖子就遷怒到太醫(yī)們身上，被整的欲哭無淚的太醫(yī)們這個不敢得罪，那個不能冒犯，可以說這段時間完全是生存在水深火熱的環(huán)境之中。他們從來都不知道，有朝一日他們會如此期盼大內(nèi)總管寧公公的出現(xiàn)！</br>　　這位寧公公一出現(xiàn)，向來都伴隨著抄家滅門腥風(fēng)血雨，可是只要他一出現(xiàn)在太醫(yī)院，甭管是熊孩子還是熊女官，都得乖乖聽訓(xùn)！鑒于這段時間受載文皇長孫欺負(fù)過久，太醫(yī)們就差老淚縱橫抱著寧公公的大腿求他別走了。</br>　　這天清歡正在煉丹房跟幾名太醫(yī)商討丹藥配方，因為討論過于投入，所以誰都沒有注意到煉丹爐正在緩緩傾斜——窗戶外鬼鬼祟祟的載文皇長孫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在那里嘿嘿偷笑，平時有寧公公護(hù)著你，今日他不在，我看你怎么躲！</br>　　實在是把小胖子氣得不行了，從小到大哪怕是皇叔們都得忍讓他三分，皇爺爺那么疼愛他，誰敢嗆她？偏偏清歡就敢，她不但敢罵他，之前還揍他來著！</br>　　所以一得知今天清歡要到太醫(yī)院來，載文皇長孫就先帶人來布置陷阱了。當(dāng)然，孩子是真熊，卻并不十足的惡毒，至少他的陷阱就是讓煉丹爐倒在清歡身邊嚇嚇?biāo)此院笤谒媲斑€敢不敢神氣。誰知正在煉丹爐開始動的時候，清歡卻突然因為拿東西經(jīng)過煉丹爐旁邊——</br>　　載文皇長孫徹底嚇壞了！他可從來沒有鬧出過人命啊！！！！</br>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所有人都呆滯的一瞬間，一只手迅速撐住了要向清歡砸來的煉丹爐，并且快速將其推過去。好在這煉丹爐并不大，只有一人等身高，但也因為不大，火焰旺盛熱度十足，只聽的一陣噼啪聲，空氣中就傳來皮肉燒焦的味道。</br>　　清歡倒抽一口氣：“公公！”</br>　　寧公公心里懊悔極了，他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太監(jiān)，能走到今日憑借的就是狠毒的手段與冷硬的心腸。可方才他在門口瞧見煉丹爐要倒，竟然想都沒想就大步跑過來——他的腦子叫豬油給糊住了不成？！</br>　　因為太過懊惱，所以他都沒注意到左手臂有多疼。</br>　　這時候外頭的載文皇長孫見勢不妙要逃，寧公公冷冰冰地說：“你若是敢逃，咱家非將你打個半死不可！”</br>　　小胖子渾身一僵，慢吞吞出現(xiàn)在窗口。</br>　　清歡自然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她本來是想故意走過來嚇嚇皇長孫來著，誰知道寧公公跑得這樣塊，連她都沒料到。</br>　　看著一邊掉眼淚一邊給自己上藥包扎的清歡，寧公公莫名覺得心浮氣躁。這是他第一次到她在太醫(yī)院的房間，跟他的防漸處自然沒得比，但格外整齊干凈，就跟她這個人似的。</br>　　他盯著人家姑娘的臉看了會兒，別開視線。然后轉(zhuǎn)回來再看會兒，再別開視線。半晌有些惱怒：“別哭了，咱家又不是死了。”</br>　　按照往日，她不跟他頂兩句也得堵他回來，可今日她非但沒說話，還低著頭不看他了。寧公公就看見眼淚一點(diǎn)點(diǎn)打在床褥上，她似乎怕他瞧見，一把抹去，然后繼續(xù)動作輕柔而迅速地給他包扎。</br>　　“好了。”他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聲音說，“你再哭下去，方才你不是說這傷不能沾水么。”</br>　　可他卻十分迷戀清歡的眼淚，甚至他覺得，這個姑娘從來都沒有如此刻叫他覺得美的如此驚心動魄。眼淚啊……為他而流的眼淚……這世上，竟然也出現(xiàn)了關(guān)心他的人……</br>　　從來沒有過。</br>　　只有他自己關(guān)心自己是不是受了傷，是不是沒吃飽沒穿暖，是不是今日過了明日就要死，哪怕是將防漸處交予他的皇帝，心中也認(rèn)為寧淵是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的，因為寧淵生性狠辣，待人待己都極度嚴(yán)苛，只要能贏，能活下去，怎樣都沒關(guān)系。</br>　　所以寧淵是非常厲害、非常堅強(qiáng)、非常令人忌憚的，這樣的人，哪怕是個太監(jiān)，也無法叫人放下心防。自然，也不會有人來關(guān)心了。</br>　　寧公公幾乎是不受控制地主動去親吻了清歡，她的容顏只是一般，可流著淚的她美的讓他心跳如雷，于是那些淚水，一點(diǎn)一點(diǎn)都被他卷入舌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