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碗湯(一)</br> 清歡是在馬車上醒過來的,她睜開眼睛后,與之相對的是一名坐在不遠(yuǎn)處讀書的黑袍公子,此刻他正看著她,溫和問道:“醒了?”</br> 她立刻意識到這位是誰,坐起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腿有點(diǎn)麻,便伸手揉了揉,“夫君,我們這是到哪兒了?”</br> 男子隨口答道:“距京城三十里地的吳山。”</br> 清歡輕輕挑開車簾往外看,只見外頭山影連綿,天空一碧如洗,正值秋日,微風(fēng)拂面更顯愜意舒適。馬車外表雖不起眼,卻經(jīng)過精密設(shè)計,坐在里頭如履平地,茶水糕點(diǎn)絲毫不缺,再坐進(jìn)幾個人也是綽綽有余。</br> 只是兩人對話完,就再也沒了言語。清歡是不想說,而男子卻是不愿說。</br> 他心中,終究是沒有她的。</br> 清歡都要為宿主溫了了掬一把同情淚。</br> 這名黑袍男子身份顯赫,是當(dāng)朝三皇子,被皇帝封為王爺后,向有賢王之稱,他的其他幾個弟兄也紛紛封王,然而由于太子早年間死了,直到現(xiàn)在皇帝都不曾再立儲君,因此這些皇子們雖說都有自己的封地,卻仍都在皇宮的東八院住著。皇帝身子骨健朗著呢,可誰知道他什么時候會駕崩?</br> 三皇子玄禎向來都以閑云野鶴的身份在朝堂游走,對皇位似乎并不在意,可清歡知道并非如此。此人心機(jī)極深,多年來韜光養(yǎng)晦蟄伏不出,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成大事。為此,他甚至不惜娶平民之身的溫了了為妻,為的就是迷惑他的兄弟們,讓他們以為他徹底放棄了爭奪皇位。否則的話,娶一個民女做正妃,那還有誰家的千金愿意屈居其下呢?</br> 更何況溫了了容色只是清麗,遠(yuǎn)稱不上國色天香,見慣了絕色的玄禎會娶她,打的便是知恩圖報的名號。只因?yàn)樗蠲叭ソ限k差,中途遇襲,恰好為溫了了所救,于是救命之恩當(dāng)以身相許,溫了了又是孤身一人,早年教她醫(yī)術(shù)的師父已過世,始終獨(dú)自生活,單純的如同一張白紙。</br> 玄禎向她求親,她便應(yīng)了,只因?yàn)槠谌齻€月的相處中,她早已對這名俊美儒雅的男子芳心暗許。</br> 玄禎傷好后,便帶她返京。</br> 他的大業(yè)剛剛開始,只可惜對溫了了而言,這是一趟不歸路。</br> 玄禎并不愛她,也無憐惜,若說對她報恩,只給她這正妃之位已算是十足的恩寵了。他看似溫柔寬容,實(shí)則冷心薄情,一心想做的便是皇位,何曾將兒女情長記掛于心。</br> 更何況,溫了了并不美。</br> 一個女子,倘若沒有絕色的姿容,性情再溫柔,為人再善良,對于爭權(quán)奪勢的男人們來說,也是無用的。</br> 可溫了了愛玄禎入骨,她的心和眼都被愛情蒙蔽,看不清眼前的寵愛,不過一場浮云。玄禎對情愛不看重,他在娶溫了了的時候便警告過她,若要跟著他,日后艱難險阻,她都要接受。</br> 溫了了自然是應(yīng)了的。她瞧著自己心愛的情郎,連命都能獻(xiàn)給他。</br> 可惜,世上總是有意外產(chǎn)生,美人窩是英雄冢,這話放在玄禎身上可一點(diǎn)不假。他明明是個野心勃勃的梟雄,卻栽在了一個女人手里。那個女人和面容清秀的溫了了可不一樣,那是個絕世美人,聽說見到她的人都會舍不得移開視線,男人們會愛上她,女人們會自慚形穢。</br> 這位美人呢,同時為幾位皇子共同所愛,可惜不巧的是,紅顏薄命,美人一出生,便有著天疾,走不了幾步路,說不上幾句話,美是美,卻命不久矣。</br> 愛上美人的皇子們不顧一切地為她尋求良方,玄禎也是一樣。過程種種不說,溫了了不過是他生命里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激起水花有限,最終死去。而溫了了不能死,她死了,于這之后的歷史會徹底改變。那位絕世美人將成為史上第一位一妻多夫的女帝,盲目的愛情讓皇子們失去了銳利的眼光和澎湃的野心,他們共享了絕世美人,并為其效力。</br> 可笑至極。</br> 女人竟然需要依靠男人才能得到權(quán)力。</br> 清歡撐著下巴觀望了玄禎一會兒,實(shí)在是不明白,此人是如何為情所困,最終為情所迷的。他看起來雖然溫柔,可越是溫柔就越是假象,那位美人是要有多美,才能讓他這樣癡狂?</br> 就算是幾千年后的人,也不至于這樣吧?</br> 清歡是搞不懂的,她也沒打算搞懂。橫豎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是玄禎的妻子,回到京城后就是溫了了死亡之路的開始,那位傳說中純潔善良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美人,到底得多么嬌弱,才能讓玄禎這樣鐵石心腸心中只有權(quán)力的男人愛之若狂?</br> 她老好奇了。</br> 許是玄禎好一會兒沒聽見她的聲音,抬頭又見她神情莫測,隨口問了一句:“怎么了?”</br> 清歡沒打算繼續(xù)做一個不愛說話事事聽從玄禎心意的妻子,但她不介意讓玄禎認(rèn)為她愛他至深。這樁姻緣雖說是溫了了自己應(yīng)下的,可作為丈夫沒有保護(hù)和憐惜妻子,這難道不是玄禎的錯么。明知溫了了只是個手誤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明知道溫了了心中除了他再無旁人,當(dāng)他愛上絕世美人后,也仍然毫不猶豫地犧牲掉了溫了了,讓這個愛他尊敬他為他可以去死的女子真的死去。</br> 再英俊再厲害也不管使了,她不好虐戀情深這一口。</br> 更何況玄禎不是命定的男主角呢。</br> “我只是在想,京城是什么樣子呢。”</br> 玄禎微微一笑:“你到了便知曉了,你會喜歡的,我已經(jīng)同父皇他們說過,待到了京城,他會擺宴為你接風(fēng)洗塵。”</br> 清歡回以笑容:“王爺有心了。”</br> 玄禎沒有意識到她對自己的稱呼什么時候從夫君變成了王爺,本來告訴她也只是隨口,見她笑容與往日無異,便也點(diǎn)了下頭,實(shí)在是溫了了生的太一般了,也許這樣的姿容放在普通人中算是美人,可玄禎是誰,他自小生長于皇室,什么樣的美人不曾見過,相比較而言,清歡如今的這張臉著實(shí)可以說是白開水一般寡淡,毫無味道。</br> 因?yàn)閹煾溉サ脑纾瑴亓肆霜?dú)自生活,她的皮膚可不比高門世家的千金小姐,尤其是雙手,常年與藥材打交道使得她的掌心生了許多繭子,摸上去一點(diǎn)也不嬌嫩滑膩,也難怪玄禎連與她圓房都不肯。嘴上說的是要尊重她,等回了京城與她一場盛大婚禮,實(shí)際上卻是嫌棄她的姿色不肯紆尊降貴。</br> 可惜溫了了一腔癡心,到了京城不過月余,便香消玉殞。</br> 她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甚至都沒來得及與她命定之人相遇,便死了。</br> 而這一切,都要?dú)w功于那位絕世美人。</br> 又過了一個時辰左右,他們終于到達(dá)京城,每個世界都有著獨(dú)特的文化,清歡坐在馬車?yán)锶滩蛔√羝疖嚭熕奶幦タ矗袀€小孩子哭鬧著要爹娘給他買一支糖葫蘆,圓滾滾的小胖子在地下滾來滾去,滾的可愛極了,清歡不禁發(fā)笑。</br> 玄禎好奇道:“怎么?”</br> “王爺請看。”</br> 他湊過來看了兩眼,卻并沒有笑,也無法理解清歡為何笑。清歡放下車簾,他便不說話了。</br> 與其說是夫妻,倒不如說是陌生人。</br> 可這夫妻,也不過是草草拜了天地與師父的墳?zāi)梗瑴亓肆松踔吝B身紅嫁衣都不曾穿過。</br> 已薨的太子乃是皇帝與先皇后的嫡長子,自幼天資聰穎仁厚愛民,非常受皇帝器重與喜愛,只可惜英年早逝。太子薨后,與他情深意篤的太子妃思念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只留下襁褓中的皇長孫,如今也有十歲了。皇帝遲遲不肯立儲,想必也有跳過眾多皇子直接立皇長孫為儲君的意思。</br> 只是皇長孫如今年歲還小,皇子們卻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而且各自為政,一旦皇帝透露出這方面的意愿,皇長孫命休矣。</br> 不過讓眾人放心的是,皇長孫雖然年紀(jì)小,卻十足是個霸道跋扈的小霸王一個,蠻不講理不說,整日吃喝玩樂不思進(jìn)取,光是太傅就被氣病了好幾個。如今皇帝也將他放棄了,任由著他玩兒,每每談起先太子都忍不住唉聲嘆氣。</br> 因?yàn)榛书L孫的不長進(jìn),皇子們才沒有對其暗下殺手。否則即便皇帝正當(dāng)壯年,也不一定護(hù)得住。</br> 玄禎也是嫡出,只不過是皇帝與現(xiàn)皇后的兒子,而在他之前,還有一位皇帝與德妃所生的二皇子。這兩名皇子是儲君的大熱人選,一個占嫡,一個占長,偏偏兩個又同樣優(yōu)秀,朝臣們都認(rèn)為儲君最終會從這二位皇子中誕生。</br> 只可惜三皇子雖然才華出眾,卻并不熱衷爭權(quán)奪勢,而是更喜愛游山玩水吟詩作對,活脫脫一副詩人做派,也因此朝中更偏向于二皇子以及貴妃所生的五皇子。身為嫡出的三皇子玄禎反倒也成了冷門。</br> 可清歡清楚得很,那位皇長孫也好,玄禎也好,都不是善茬兒,大家比的,就是誰更堅(jiān)忍,誰更有耐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