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碗湯(十二)</br> 晏休是從黑暗中出生,不曾見過光明的人。</br> 他無父無母,生在魚龍混雜的貧民窟,從小就為了生存煎熬。然后有一天,他拿著一根木棍對抗街上出名的小混混團伙時,被一輛面包車從頭上罩了一個麻袋擄走。</br> 再然后,他被丟到一個人煙稀少的小島上,手邊連個武器都沒有,那時候他才五歲。</br> 每天要打很多的針,吃很多的藥,然后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對了,他們管這個叫“改造”。</br> 和其他的試驗體一樣,晏休也是為了成為超越人類極限的武器而存在的。</br> 電擊、淹水、吊高、身體組織被拆散和重組,讓無數的試驗體在實驗過程中死亡。穿著白大褂的科學家們每天站在防彈玻璃外觀察和記錄他身體的變化。晏休被火燒過,刀割過,四肢斷過,五臟六腑被取出來過——可無論遭到什么樣的折磨,他都憑借頑強的可怕的意志活下來了。</br> 唯一活下來的那一個。</br> 他在實驗室里見證了人性的丑惡與殘酷,在他看來,人類都是一樣的,這樣的物種應該被徹底毀滅掉,就連他們自己也厭惡本身,否則如何解釋他們迫切想要創造出超越人類的生命體呢?</br> 他們沒有成功,雖然經過改造,晏休擁有了比尋常人更強大的力量和更高的智商,但究其本質,他仍然是人類。因此這一批試驗體被認為全部失敗,要銷毀的不留痕跡,然后迎接下一批試驗體的到來。</br> 想要稱霸世界,除了要有可怕的武器之外,還要有優秀的士兵。然而**凡胎終究會毀滅,只有強大的不知感情為何物的殺戮兵器才能讓國家立于不敗之巔。</br> 晏休所在的實驗室就是這樣的地方。他們被國家秘密安排在某座人跡罕至的小島上,被送來的孩子首先要在小島上進行生存游戲,活到最后的那個會被列為重點試驗體,晏休就是這么個存在。</br> 他先是像野獸一樣生活著,然后被套上無菌服關入隔離室,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標識就是后來他有了一個名字。</br> 他的智慧與生俱來,這是他能活到最后的重要原因。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晏休,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一樣的,他更早熟,更強大,也更危險。雖然改造沒有將他變成超人,但卻給予了他強大的力量和詭譎的心計。無論遭受到怎樣的折磨,晏休都安靜地承受著,他一點一點汲取著知識,準備在他們放松警惕的時候,將這個小島徹底摧毀。</br> 嚴格說起來,他已經是一個怪物了。比如說身體就算腐爛也不會死去,受了再重的傷也感覺不到疼,隨手就能將重達幾百斤的石頭當成武器丟過去——他甚至無法感應快樂與悲傷,憤怒和幸福。</br> 他也不將自己視為人類。</br> 成功將小島摧毀后,他逃離到了離這個小島最近的一個國家,摧毀令人作嘔的實驗室和科學家的代價是他的重傷和一只眼睛的毀滅。雖然感覺不到痛楚,可身體如果徹底衰敗,他仍然會死。</br> 晏休不能死。</br> 他還要把人類全部摧毀才可以。這種卑微骯臟又自以為是的生物怎么能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另外這個世界也污濁不堪,應該一起毀滅掉才對。</br> 然后他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天敵。</br> 一個五歲的小女娃,他只要輕輕一拳就能將她的頭顱打的粉碎。</br> 可是他非但沒有,還被她纏上了,甚至被她蠱惑,沒有能夠成長為理想中的滅世之人。</br> 晏休發覺自己越來越像是厭惡的人類,這一切都是這個小女娃帶來的。他當然試圖丟掉她,不理會她,讓她去死。可是每一次他都不能真正的放棄她,因為她跟他遇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樣。</br> 世界上原來有這么干凈可愛的存在嗎?</br> 但如果她想跟著他的話,就必須放棄一切呢,當然也包括她的親生父母和優越的生活。</br> 跟著他,酸甜苦辣都要承受。</br> 他當然不叫晏休,他根本沒有名字。在貧民窟的時候所有人都叫他野種,到了小島后叫1009,他在炸毀小島時,一個已經快死掉的小孩叫住了準備離開的他。</br> “干什么?”晏休沒有要救人的打算,他冷冷地看了被綁在床上身體已經病變的男孩,對方的臉很嚇人,足足有身體的兩倍大,四肢和軀干卻萎縮的只有一丁點。</br> “幫幫我……我想回家……”男孩哭出來,他已經受不了這樣沒完沒了的實驗了。</br> 晏休當然不可能救他,事實上如果他再不走,等到炸彈引爆,他也會死在這里。</br> “我的名字十……我家住在……我家住在……”</br> 晏休面無表情,試驗體都會逐漸失去記憶,最后成為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的怪物,像他一樣能堅持活下來的寥寥無幾,事實上在最終實驗報告出來之前,島上的科學家都認為他會成為第一個成功的人肉兵器,因為無論是心性還是能力,晏休都太出色了!</br> 他懂的遠比這群生活在實驗室里的人類們多,他知道要如何掩藏自己的心思,知道要如何迎合他們表現的無害且能掌控,更知道細水長流的汲取信息然后利用小島上的防衛力量將所有人炸成碎片。</br> 之所以要叫晏休,是因為他在乘坐小船離島的時候撿到了一個長命鎖,鎖上就刻著這兩個字。這條長命鎖已經被風霜腐蝕的不成樣子,只有這兩個字還依稀可變。至于這是誰人的名字還是其他,那對晏休來講都不重要。</br> 可惜的是他在離開前受到了余波的沖擊,還是受了重傷。</br> 可是也因此改變了本來應該度過的一生。</br> 晏休本來打算在離開后想辦法搞到一筆錢,憑借他的腦子和能力,很快就能夠聚集起一批勢力,等到足夠富有,他會學著建立一座地下工廠,一點一點蠶食鯨吞,總有一日,能真正將這個世界毀掉。</br> 他膽子大,又兇狠,還不怕死,什么危險的違法的事都敢干。如果沒有遇到那個五歲的小女娃,他會成為世上最道貌岸然的企業家,背地里卻是無惡不作的罪犯,等到他的真面目為世人所知的時候,就是世界毀滅的那一天。</br> 就算用上幾十年,他也會達成自己的目的。</br> 可后來他沒有。</br> 他非但沒有,還變成了會喂流浪貓扶老人過馬路的“好人”。盡管晏休對自己這些行為嗤之以鼻,可他的確是這樣做了,而且不止一次,一直到他的生命終結。</br> 她拯救了世界,可惜世界一無所知。</br> 愚蠢的人仍然愚蠢,悲慘的生活還在繼續,無數慘劇發生在這片大地上,仍然是骯臟污穢虛偽的人間,晏休卻從中呼吸到了新鮮甜美的空氣。</br> 他竟然也能穿著筆挺的西裝外面套上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在下雨天的時候將一個摔倒在水坑里的小孩子抱到路邊——雖然他心里想的是,無能的東西,死了算了。</br> 轉身就會有個溫軟的小身子撲到他懷里,甜甜地叫他哥哥,然后晏休心里的憤世嫉俗就瞬間煙消云散了。</br> 如果十一歲那年將她推開轉身離去,如果十一歲那年不吃那顆融化了的牛奶糖,如果十一歲那年冷眼看著她被玷污——現在三十一歲的晏休應該已經快要完成自己的目標。</br> 但他沒有推開她,而是留下來;沒有拍開她的手,而是吃掉融化的糖和糖紙,沒有袖手旁觀,而是將她抱進懷里給她買了一根大大的棉花糖——三十一歲的晏休,也不過是個疼愛妻子,將滿心黑暗關押在深不見底的靈魂深處的丈夫。</br> 如果這個世界終將走向滅亡,背叛欺騙層出不窮,也與晏休無關了。他當然不是原諒這個世界以及人類,他只是為了一個人蟄伏起來,按照一個普通人的方法生活。</br> 雖然在他一個人的時候,他仍然會對身邊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但只要她出現,他的世界立刻充滿陽光。</br> 只要那個人凝視著他,對他微笑,摟住他的腰,眼里心里只有他,晏休就會讓世界繼續茍延殘喘下去。</br> 窗外陰云密布,黑壓壓的云朵掩映著上方燦爛的天空。電閃過后是雷聲轟鳴,先是細雨迷蒙,然后豆大的雨珠砸在落地窗上,發出響亮且沉重的聲音。從舒服的飄窗上往外看,城市全貌盡收眼底,車輛川流不息,行人奔跑避雨,公交車站不堪擁擠,大雨不停。</br> 房內卻亮著溫馨小燈,彌漫著甜膩香氣。</br> 晏休單手枕在腦后,視線縱看遠方,黑云后面是明亮的天空,有金光偶然閃現。</br> “哥哥!我想吃西瓜啦!”</br> 他立刻坐起來,“在那等著,我馬上就過去。”</br> 昨天買的西瓜,他切成了塊放在冰箱里,現在剛好可以吃了。</br> 一起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