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碗湯（五）</br> 這幾天少年的心情好像都不錯，每每清歡疑惑地看著他的時候，他都會往她嘴巴里塞一顆糖，但卻什么也不告訴她。</br> 他們的生活就是這樣簡單而平淡，一眼看上去好像從此刻到以后都已經注定了這樣庸碌無為的一生。喜愛安靜的人也許會覺得這樣很好，但對少年而言卻是遠遠不夠的。</br> 就像是他對清歡雖然比對其他人好，卻也并不是非她不可。清歡想，如果自己有一天突然消失的話，少年應該并不會多么傷心。他并沒有真正意義上將她當作重要的人，現在她對他的依賴，完全可以用隨意來形容，要讓他明白，對她而言他是不可或缺、無可替代的，這樣的話，興許他才會重視她。</br> 但是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太過刻意的去創造就沒有意思了，而且很容易被看穿。所以清歡一點兒都不急躁，該來的總會來，她也需要一點時間刷一下日常好感，這樣日后才不會顯得太突兀。</br> 某一天她無意中看見一份報紙，上面用很大的篇幅報道了一對夫妻表面上以收養孤兒的名義，實際上卻將這些孩子當作自己的性奴囚禁起來，所有的孩子都被他們關在地下室，最大的今年都二十五歲了。那兩張面孔顯得格外熟悉，不是幾個月前想要領養清歡的又是誰。</br> 報紙上還刊登了一張照片，正是他們孤兒院，報道末尾還號召人們要多多關愛殘疾孤兒，為他們送愛心。</br> 關于這對掛著老好人面具的夫妻是如何暴露的，報道上沒有寫的很詳細，只簡略說是遭到匿名舉報，并且有手機錄像一并寄到了警察局。</br> 這件事在網上也鬧得很大，迫于輿論，警察們將所有被這對夫妻領養的孤兒信息都做了全方位的公開，包括他們想要領養而沒有領養成功的清歡，還有清歡之后他們在其他孤兒院或是福利社領養的其他孩子，希望這些孩子的家人能找到他們，給他們一個真正的家。</br> 這件報道發生后很長一段時間，孤兒院都風平浪靜的，因此大家當然就跟過去一樣生活。</br> 直到有一天……</br> 清歡已經很久沒被人抱的這么疼了，好像渾身骨頭都要擠碎。她發出不舒服的抗議聲，抱著她的女人立刻緊張地松開她：“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抱的太緊了是不是？乖寶寶，乖寶寶，都是媽媽不好，是媽媽的錯……”</br> “不是你的錯，都怪我沒有好好保護寶寶，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男人彎腰將一大一小兩個女人摟入懷中，邊上還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以及幾個老人，看起來像是這對夫妻的父母，他們一個個都熱淚盈眶，而所有人的焦點都聚集在清歡身上。</br> 她呆呆地站著讓他們抱，女人抱住了她就像是抱到了珍寶，死都不肯再放開，眼淚流淌不停，無論院長怎么勸都不聽，一個勁兒地在清歡臉上親，然后又開始哭。</br> “哥哥……”清歡下意識地找尋那個能讓她安心的人，可少年沒有出現，反倒是那個和少年差不多年紀大的男孩眼睛一亮，抹了把眼淚就湊過來，雀躍地說：“哥哥在這里！哥哥在這里！乖寶寶——”</br> 清歡還想要掙扎，可是她已經被抱進院長的房間了。</br> 剛剛孤兒院門口突然停了幾輛豪華的轎車，她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好奇地跑過去看，結果車里的人立刻撲出來把她抱住，口口聲聲就說是她的媽媽，院長和大家都一臉懵逼，不知道是怎么回事。</br> 這會兒終于能坐下來談了，清歡才從大人們的對話里得知，因為之前的案子鬧得很大，所以他們也都關注了這個新聞。等到警方公布孤兒信息的時候，女人一眼就認出了自己懷胎十月卻被人偷走的女兒！</br> 然后他們就趕來了。</br> 院長沒怎么取證就相信了女人的說辭，因為清歡和這個女人長得太像了！眉眼間的神韻騙不了人，這絕對是母女。但是為了安全起見，她還是要求這對夫妻提供DNA鑒定書。而在這之前，清歡要繼續留在孤兒院才行。</br> 結果這家人異口同聲的要求一起留下來！直到能把孩子帶回家為止！他們也不給孤兒院添麻煩，反正就是一天，在車里擠擠就行了。</br> 孤兒院的孩子們都很羨慕清歡，大家都是無父無母的，有的是被拐兒童，可大部分都是因為有疾病或是殘缺被父母拋棄的，像清歡這樣父母找過來的寥寥無幾。</br> 清歡晚上還要跟少年一起睡。可是女人卻將她抱到了車子里，加大加長的車子完全可以睡下，女人將她摟得緊緊的，似乎她是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旦松手就會立刻消失不見。</br> 等到DNA鑒定結果出來，匹配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她是這對夫妻的女兒基本上可以說是板上釘釘沒的跑了。</br> 他們能夠體諒清歡不舍得孤兒院大家的心情，所以在帶她回家之前，特意給她時間和大家告別。</br> 清歡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少年，最后她還是來到院子里那棵大樹旁邊，抬頭一看，少年比平時爬的更高，此刻正雙手環胸閉目養神。</br> “哥哥……”</br> 少年撐開那只完好的眼睛，漫不經心地往下看了一眼。她已經穿上了嶄新的公主裙，一看就價值不菲，和這個孤兒院格格不入，合該是被人捧在掌心上呵護嬌養的。他的那點錢，每天給她一塊糖，一根雞腿……算得上什么？簡直可笑。</br> 怪不得對他那么親熱，張口閉口就是哥哥呢，原來是本來就有個親哥哥，不過是將他當作替身。聽說她來孤兒院的時候才兩歲多一點，也許那就是她心底模糊的記憶吧。</br> 他竟然以為自己是被她需要的，全世界獨一無二的。</br> 少年沒理她。</br> “哥哥……”清歡一著急就口齒不清，畢竟年紀小，還沒有辦法很好的表達自己。她伸出雙手抱住樹就要往上爬，結果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她抱住，瞬間騰空而起：“小寶貝在做什么？”</br> 是爸爸。</br> 她剛想解釋，男人就蹭了蹭她軟嫩的小臉：“回家了哦，爸爸媽媽給小寶貝準備了好多好吃的呢。”</br> 他一邊說一邊抱著她離開，不遠處家人們都笑呵呵地看著，真幸福，真刺眼。</br> 少年閉上眼睛，不再看了。</br> 晚上的時候他慣例搶了兩份飯，隨手往身邊遞，沒有人接，才想起來那個笨丫頭已經不用留在這里跟他吃這樣粗糙的飯菜了。</br> 挺好。</br> 第二天，他克制住了自己，每頓都只拿一份飯。</br> 第三天他又打了個電話給那個胖子，成功敲詐到一筆錢。</br> 第四天，他一個人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懷里少了個散發熱氣的小東西，身后少了個小尾巴，有點怪怪的，但他覺得自己會習慣。</br> 第五天他用胖子的手機上網，無意間看到一個新聞，說某某企業家找回了丟失的小女兒。少年了然，這家人可比他有錢多了。</br> 第六天他開始考慮自己的以后。這樣籌錢太慢，遠遠不如做別的。不如鋌而走險——有個人看上了他的狠勁兒和大膽，想要培養他。</br> 第七天，他覺得自己前一天的考量沒有錯。</br> 第七天晚上，他雙手枕在腦后，嘴角帶著惡意的笑。</br> 突然有人敲門，這么晚了會是誰？少年沒有理會，直到門外傳來蚊蚋般細小的聲音：“哥哥……”</br> 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一把拉開門，月光下站著一個小小的身高只到他大腿的小不點，身上的裙子臟兮兮，小臉變成小花貓，淚水汗水弄臟了她的小手，腳上還少了一只鞋子。</br> 她撲進了他懷里。</br> 少年內心深處空缺的地方似乎被什么東西瞬間填滿。他反手將她摟緊，坐到門檻上，把她坐著自己大腿，問她：“你怎么回來了？”</br> “我要跟哥哥在一起——”她抽噎著，兩只小手揪住他破舊的衣領，“我不要爸爸媽媽，要哥哥——”</br> “你不是有哥哥么？”</br> “不要那個，要、要你——”她哭著皺著眉，少年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來的，看這么凄慘，應該不容易吧？</br> “從那樣的好地方回來，就是為了我？”</br> “嗯！”用力點頭。</br> “除了我誰也不要？”</br> “嗯！”更用力的點頭。</br> 少年沉默了幾秒，突然笑了：“那好。”</br> “嗯？”清歡疑惑地抬起頭。</br> 少年在她額頭吻了一下，用粗糙的手擦去她的淚，“如果要我的話，那么爸爸媽媽也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兄弟姐妹也好，都是不能要的。”</br> “你可以不要嗎？只跟著我？”</br> “不要！”她再三確定自己的心意，“要跟哥哥在一起！不要在那里！”</br> 終于，少年第一次露出快活的笑容。他捧著清歡的小臉，說：“那就記住我的名字吧。”</br> 從今以后，你再也不能從我身邊逃離。</br> 哪怕是后悔也不可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