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碗湯(十)</br> “這很難理解嗎?”S覺得清歡這姑娘做菜很好吃,聲音很好聽,長得好看平時也很好相處,但就是有一點不好,明明有時候很聰明,有時候卻又傻乎乎的,就好比現在。“難道你以為大祭司是神賜的嗎?”</br> “那……是怎么來的?”清歡不恥下問。“我看過那些書了,對于圣教記載的不少,可是有關大祭司的卻什么都沒有。”</br> “當然不會有。”S的聲音里沒有絲毫感情,清歡跟在他身邊,莫名感到他的心情有些陰郁。這讓她忍不住關心了一句:“你怎么了?”</br> “沒什么。”似乎沒有要告訴她的意思。</br> 相處了這么久,清歡基本上已經能琢磨透S的性格了,這家伙極其別扭,很多時候想要什么想說什么,你不逼著他不想著法兒哄著他是聽不到的。因此她親昵地挽住他的手——兩人的手有著很大的區別,S的手修長有力,冰冷的嚇人,清歡每每觸碰到的時候都猶如置身于冰窖之中。她不曾與S再親密的接觸過,不知道他是不是整個人都如同一根大冰塊。</br> “沒什么是什么意思啊,S大人就告訴我吧,我不會泄露出去的。我發誓!”</br> 沒有人知道,因為知道的人都死了。S其實也很想找個人訴說,清歡纏著他恰好順了他的意思。順水推舟告訴她的同時還不忘再提個要求:“羊奶羹要多放糖。”</br> 愛吃甜食的家伙。</br> “都聽你的。”</br> 于是在這條漫長的、正在發生著各種各樣事情的街上,清歡知道了大祭司是如何被選中的。</br> 每一任大祭司都有著強大的魔法,他們能夠占卜到自己的死亡時間。為此他們會提前二十年選擇繼承人,將其培養成為下一任大祭司。</br> 可繼承人不是一個,而是無數個。從整個大陸挑選來的男孩子,年歲要在五到七歲之間,資質要上佳——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要求。光是尋找這樣的男孩就需要好幾年,因此每一任大祭司都是在剛剛上任的時候就開始尋覓了。無數在魔法上有天賦的男孩被送入圣教,然后他們被關在大殿的森林里,那里除了野獸什么都沒有,他們要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br> 期間發生過什么殘酷的事情自然不用多說,能活著走出來的不過寥寥幾十人。這幾十個孩子會被送去不同的村莊,用圣教的話來說,有大祭司潛質的孩子,神明一直關注著他。</br> 被送到村里的孩子成為了村民們祈福的對象,可與之相對的,是他必須不吃不喝,他們被吊在高高的神像上面,村民們在他們面前跪下,然后轉身,不會再回頭。</br> 就這樣,一個一個死去,如果想要逃走,就會被村民們活生生燒死。</br> 直到那最后一個活下來的男孩被送回圣教,從此當作下一任大祭司來培養。</br> 可這遠遠不是盡頭。成為大祭司,就要接受屬于大祭司的責任。肉身凡胎會受傷會衰老,和常人無異,因此他需要拋棄“人”的身份。烈焰焚身七七四十九天,因為事先服下的藥物,骨頭會保留下來,然后這具骷髏被送到祭臺上,每天以鮮血供養,直到大祭司壽命告罄,吸食掉大祭司的魔法與靈魂的新一任大祭司才會出現。</br> 一代一代,就是這樣繼承的。</br> 人類是多么殘忍的生物。他們一心想要神明的庇佑,口口聲聲訴說著自己的信仰,質問著上天為何不多眷顧自己,為何自己不能得到更多,卻能毫不猶豫的去傷害他人。對人類而言,一個被吊在神像上的孩子,會餓死也好,能撐下來也好,都跟他們沒有關系。神像上的男孩如果死掉,會被視為不詳的象征。人們不會為他收尸,而是會將他的尸體灑上鹽焚燒殆盡,以此來驅逐魔鬼。</br> 大祭司重生的時候是沒有記憶的,他們會像自己的上一任一樣,成為王族的守護神。過去遭受的一切他們都不記得了,但是當他們找到自己的繼承人時,卻又能毫不留情的再一次將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加諸在繼承人的身上。</br> 可是S什么都記得。</br> 后來他想過很多次為什么,也許是因為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也許是因為在被選中之前,他遭受過更難堪的事情。比如說,被酒鬼父親和賭鬼母親以一百大陸幣的價格賣給一個喜歡小男孩的老貴族。</br> 他們拿著一百塊錢哈哈大笑揚長而去,S看著他們的背影。</br> 很多人都看著這一幕,對他們而言,賣掉孩子來換取一點點錢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人如果要活著,總得舍棄點什么不是么?哪能做什么都一帆風順呢。S的姐姐在十一歲的時候就被父母賣給了一個鰥夫老裁縫,沒幾個月就有了孩子,生產的時候活生生痛死在床上。</br> 老裁縫拿了塊破布把姐姐的尸體草草裹起來就扔了,至于小小一團的死嬰,他想都沒想就投到了糞坑里。那團骨肉與穢物融為一體,早晚會被腐蝕殆盡。</br> 然后老裁縫拿出攢了很久的十塊錢,又從別人家買了個更小的女孩回來當老婆。</br> 這就是生活在貧民窟的日子。男孩不值錢,女孩更不值錢,強奸殺人搶掠這樣的事情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數不清的未成年的女孩沉默地死在神明的眼下。</br> 沒有人會憐憫他們,因為他們出身低賤,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因為他們死了也就是死了,沒有人在乎。</br> S是冒名頂替的。</br> 老貴族有個五歲大的小兒子,長得粉雕玉琢十分可愛,可惜圣教占卜的結果是小少爺天賦極高,因此即使他是貴族,也要將兒子送去。</br> 他當然舍不得,這時候買來還沒有下手的S簡直就是瞌睡時送枕頭。</br> S度過了有生以來吃的最飽穿的最暖的一段時間。長時間的營養不良讓他顯得格外瘦弱蠟黃,老貴族填鴨式的養育方法讓他在極短的時間內變白變胖。當他穿上綢緞做的衣服后,好看的說是天使也沒有人不贊同。</br> 老貴族那遺憾的眼神吶,S永遠都不會忘記。</br> 也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保留所有的記憶。</br> 無論是貪婪的父母、暴虐的老貴族,還是無知愚昧的村民,亦或是那根本不存在的神明,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在叢林中被野獸追逐捕獵的恐慌不安,看到同齡的男孩一個一個死掉的恐懼,因為極度的饑餓吃死人肉的過往——</br> 吊在神像上,風吹日曬,烏鴉啄食,回到圣教烈焰焚身白骨剝離,這些,S都記得。</br> 他要守護的不是王族,也不是這片大陸,他恨不得人類在這個世界消失,又怎么可能去庇佑和保護他們。</br> 弱者不應該存在于世上,這是S的想法。</br> 既然活著就要被欺凌,那不如全部死掉好了。黑的白的,臟的干凈的,好的壞的,都一起消失,然后重新建立起一個嶄新的世界。</br> 強者決定他人生死,弱者連選擇死亡的權利都沒有,他的命曾經只值一百塊錢,更多的人被幾塊錢買斷了一生。新的大祭司產生后,某個村莊全部的村民不知何故全部餓死,他們無法走出村莊,無法和外界聯絡,外頭的人也無法進來,村子里的食物很快消耗殆盡,村民們開始人吃人,直到最后一個活著的人將自己身上的肉吃光。</br> 某個貴族家庭天降異象,天雷將他們活生生劈的焦黑,連一條狗都沒有幸免。</br> 他們親手創造出了“神明”,如今神明也要親手毀滅他們。</br> 什么叛亂君,什么王族,什么圣教,S根本不在意。因此他才任由那個愚蠢的精靈逃走,任由低賤的叛亂軍們在圣教鬧的天翻地覆,任由王族欺壓臣民作威作福——因為這一切都跟他沒有關系啊!</br> “不覺得我將這個世界的未來規劃的非常完美嗎?”S目光狂熱地問著清歡。“你一定也為我的想法感到驕傲吧?到那個時候,你陪著我,做飯給我吃。”</br> 想毀滅世界的人清歡見得多了,她微微笑了一下:“你開心就好。”</br> S難得的激動起來,似乎美好的前景已經呈現在他眼前了,沒有人類的世界才是最美好的,什么法律道德公平正義,去操心這些做什么?人類消失的話,就不會有這些問題了吧?</br> “你喜歡的對吧?吶,你喜歡的,對吧?”像個急于得到大人認可的孩子。“你會跟我一起的,對吧?”</br> 清歡踮起腳尖摸了摸他的頭:“當然。”</br> S頓時高興起來,他很開心自己的想法能得到贊同:“你不是Envy,Envy只會說些不討喜的話阻止我,我果然還是喜歡你!”</br> 他終于相信清歡不是Envy了,即使有著相同的臉,她們也的的確確不是同一個人。清歡到現在都不知道Envy是誰,見S心情很好的樣子,她覺得自己的疑問也許能夠得到解答:“Envy到底是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