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碗湯(三)</br> 男人聽她語氣中有些懊惱,登時笑了一笑,“在王府不好么,吃喝都有人伺候,你若是逃了,可想過出去要怎樣過?”</br> “我當然早有準備,這些不勞你操心哎呀水進到我耳朵里啦!”清歡頗為惱怒,回身去推男人的手,男人被她這樣刁蠻的對待也絲毫不怒,只是一雙狐貍眼笑得更彎了,手指在她背上畫圈圈,“你身子都給了我了,我自然是幫著你的。若是你愿意,咱們現在就走也可以。”</br> 清歡登時瞪大雙眼:“此話當真?”她早不想在這待了!</br> “當然。”這么好玩的女子,他總不能便宜了別人。</br> 她嫣然一笑,“那好,你讓開。”</br> 許是太開心了,她抓起浴桶邊沿的衣裳披到身上,出了浴桶就去換衣服,男人卻哈哈一笑攔腰將她攔住,“這衣服有什么好穿,等到了我那兒,給你更好的。”</br> “不行!”清歡連連反抗,“我有東西要拿!”</br> 男人見她分外堅持,就松手讓她去,看著清歡裹緊外衣噠噠噠跑到床前,將被褥鋪蓋全部掀開,才發現這床是活動的可以打開。他挑眉,就瞧見她從里頭拿出一個看起來很重的包裹,沉甸甸的,不知裝了什么。</br> 等到她拿好了也穿好了鞋襪,跑到他跟前眼巴巴地瞧著:“可以走啦。”</br> 男人伸手想掂一下她的小包袱,結果她卻如同小獸一般瞪大了眼:“不行!”</br> 他暗笑她小心眼,即便不碰他也看得出來里頭是什么,無非是些金銀細軟之類的,沒想到這姑娘還是個小小財迷,這點金銀他如何看得上眼。“走。”</br> 將人抱起來,足尖輕點,便從窗戶離去了。只剩下一桶還有余溫的浴水,以及淡淡的余香。</br> 這個屋子的主人,再也不會回來了。</br> 一路上風聲太大,即使被男人藏在懷里也仍舊覺得臉被吹得疼,清歡皺著臉,鼻子被吹得超級酸,等到停了,她覺得頭暈目眩,站都站不穩。好在男人摟住她的腰,她才堪堪沒有摔倒。</br> “……這是哪兒?”</br> “我家。”</br> 清歡震驚莫名:“你……”</br> 這也能叫“家?”她沒有去過皇宮,可是和皇宮比起來這里也不遑多讓吧?!“你到底是誰啊!”</br> “竇悔。”</br> 三歲小兒都聽過這名字。清歡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個什么人物,人人得而誅之的大奸臣,與攝政王作對的大惡人,聽說他在金鑾殿上敢坐下,不把皇家放在眼里,殺人如麻,不將人命當回事。可她上下打量了竇悔一番,卻好奇地說:“你看起來沒那么壞啊。”</br> 竇悔哈哈大笑,“人人都說我壞,唯獨你這小娘子另辟蹊徑,當真好玩。”</br> 聽起來像是把她當成玩具了,清歡被他攬著向府內走,沿途欣賞這府內風光,真是贊嘆不已。王府本已足夠大氣磅礴,他的府邸卻更是奢侈,便是那蓮花池里的錦鯉,便條條價值連城。清歡曾在王府池子中見過,婢女說是番邦小國進貢而來,極其珍貴稀有極其難養,再加上路途遠頓,很多在途中就已經死掉了。王府也僅僅只有一條,這人卻奢侈的裝滿了整個蓮花池!</br> “你真有錢。”她語帶羨慕。</br> 竇悔被她的語氣逗笑了,“你也喜歡錢?”</br> “當然,我不僅喜歡錢,還喜歡享受,喜歡別人怕我,喜歡別人看到我就要低頭,再也不能欺負我。”清歡聽說過的,竇悔出身貧寒,完全是靠自己才有今天這樣的低位。她出身也低微,她也可以像竇悔這樣,憑自己的本事站起來,不去欺負別人,可至少也不讓別人欺負她。</br> 不能讓別人把她的真心踩在地上踐踏,然后還要嫌棄這顆真心不夠明亮不夠耀眼。</br> 聽了她的話,竇悔的黑眸中透出異樣的光芒:“是嗎,你也這么想嗎?”</br> 簡直,和對金錢權勢充滿**的他一模一樣呢。這樣的小娘子比起那些笑不露齒張嘴就是女德女訓的千金們可有趣多了,本來想帶她玩玩就算的,若她是這般想法,倒是可以留在身邊。</br> 找不到說說心里話的人也是很寂寞的啊,他滿腔的偉大抱負野心根本沒人懂,這種難過豈是一兩句話能形容的?</br> 想到這里,竇悔興高采烈地發出邀請:“要不這樣吧小娘子,日后你就留在我身邊,我自然能讓你過上這樣的日子,再也沒人敢欺負你,誰看了你都害怕。”</br> “我才不要靠你呢。”清歡伸手撈了下垂柳,暗自驚奇已是深秋,這府里卻還是一副春景。“我靠自己也能讓別人不敢欺負我。”</br> 哎呀呀,越是這樣越讓他有種想把她留住的沖動了呢。竇悔眼睛都亮了起來,“那你先在我這里住著,住到什么時候都可以。”</br> 他這輩子沒有過朋友也沒有親人,在這一點上竇悔從不覺得自己孤獨,可是從某個方面講,他的想法他的惡作劇他的野心也沒有人懂,甚至別人聽了他的話都覺得他異想天開大逆不道——那就比較令人遺憾了,連個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難得這小娘子不怕他,能跟他心平氣和的說說話聊聊天,感覺也挺不錯的。</br> 他一開心,竟覺得眼前這是自己的知己了,再加上兩人有過身體上的親密接觸,本來對男女之事毫不感興趣的竇悔更是覺得小娘子是老天爺送他的禮物。</br> 雖然他不信天,但不代表他不能對天發毒誓,也不能代表他不會偶爾虛偽的感謝一下對方。</br> 清歡覺得他的態度殷勤的有些過分了,明明在洗澡的時候還是一副邪氣四溢的樣子,現在卻——怎么說,熱情過頭?</br> 還從沒有人對她這么好咧。</br> 她也不是不領恩情的人,當下對竇悔笑了一笑:“我叫虞清歡,不叫什么小娘子。可我現在不想姓虞了,你叫我的名字吧。”橫豎沒名沒分的都“嫁”過人了,身子也被占了,要那些閨譽名節做什么,不當吃也不當穿。</br> 再說了,也許是被竇悔帶的,雖然兩人相識很短,可他這人身上有股奇怪的感染力,竟讓她覺得……給淮陽王戴個綠帽子也沒什么不好。那人雖然不喜她,也不近她的身,卻極好面子,若是被他知道她不僅失了身還跟人跑了,真期待對方臉上會出現什么表情。還有尚書府,她都迫不及待想看看了。</br> 竇悔哈哈大笑,非常欣賞她不拘小節的樣子,但是又突然想到什么,“你可要喝避子湯?”</br> 清歡聽了翻了個白眼,“喝什么喝,淮陽王那廝早給我下了藥,我又不能生孩子,有什么好喝的。”</br> 竇悔嗤笑一聲:“人人都道攝政王是謙謙君子剛正不阿,到頭來也是會拘泥于后宅陰私之人。”</br>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清歡隨口說了一句,卻猛地想到一件事,“聽說你跟王爺很不對付?”</br> “一正一邪,一黑一白,如何對付的起來?”</br> “那可太好了。”清歡眼中閃爍著光,“我對他知之甚深,既然你我都是一條路上的人,我也不吝于幫你一把。”</br> “哦?”竇悔笑起來,“不后悔?”</br> “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我便是這般狠毒之人。”他既對她無一絲尊重憐意,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倘若連她自己都不夠愛惜自己,那別人又如何會愛惜她?只會像淮陽王與尚書府那般糟踐她罷了。“更遑論小郡主一直認為我這庶女出身的人身份低賤卑微,我倒不如惡毒一次給她看看。”</br> 總不能讓自作聰明的小郡主錯了不是,她可是很貼心的呢。</br> 竇悔更欣賞她了,若她在這里糾結不舍,或是求他不要跟淮陽王作對,他絕對會一腳把她踢出去。</br> 清歡就被安排住在竇悔院子里,兩人相處久了,她才發現這個大奸臣大惡人跟外面說的不一樣。傳言他是妓女之子,自幼在妓院長大,大字不識得一個,可她分明見到他寫字讀書的樣子,學識淵博不下于她那位以才華著稱的父親。外頭還傳言他府中都是皇宮的樣式,每天回到府上,下人們跪地迎接口呼萬歲,他自己便換上龍袍作威作福,美人塞滿了整個府邸;可清歡所見分明也不是這樣,這府邸雖然豪華,卻并不囂張,更沒有皇宮的裝扮,下人們不多,個個沉默寡言卻忠心耿耿從不捧高踩低,竇悔也不穿龍袍,他覺得明黃色的龍袍顏色像屎,嫌不好看,府里還一個美女都沒有——啊不,有,就一個,是她。</br> 不過外頭還傳言他是三頭六臂青面獠牙一日三餐都吃小孩呢,可見傳言不可信。</br> 就像大家都說淮陽王君子品性嫉惡如仇寬宏正直,實際上不也是個瞧不起庶出容不下她連名分都不肯給的小氣鬼么。</br> 相比較起來,還是竇悔更合得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