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從不小瞧自己的敵人。即便裴淑楠如今已是喪家之犬,她也沒有洋洋得意或是不以為然。</br>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鄰國便發起了戰書,領軍的不是他人,正是她們顓頊的三皇女裴淑楠——哦不,現在應該稱呼她為裴將軍了。因為她已經娶了鄰國皇帝最寵愛的小兒子為夫,做了鄰國的妻附。</br> 這妻附和妻主,雖然聽起來只差了一個字,可意思卻是天壤之別。然而裴淑楠總是有本事把男人哄得團團轉,最后把自己賣了都還要為他數銀子。那鄰國的小皇子十分愛慕她,被她迷得失魂落魄,哪里聽得進別人對裴淑楠的一句讒言。鄰國皇帝一生無女,膝下只得一子,幸而在她們國家,男子也是可以繼承皇位的,她對裴淑楠也十分看重。知道對方定然是回不去顓頊了,若是能將人留在自己國家,豈不是美哉?</br> 因而,她對裴淑楠很是放縱。裴淑楠說有信心和把握吞并顓頊,她也就信了。反正日后這江山要由她的兒子繼位,裴淑楠能和顓頊反目成仇正是她所喜聞樂見的。</br> 接到署名為裴淑楠的戰書后,皇帝氣得險些背過去,她立刻命清歡為主帥,率精兵十萬奔赴邊疆,與裴淑楠一戰。</br> 清歡本不想帶裴天華,然而對方卻硬是要跟著一起,總是用那雙水汪汪眼巴巴的眸子望著她,可憐兮兮的如同某種小動物,實在是讓清歡狠不下心,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好將他帶去。</br> 裴天華一定要待在清歡身邊的理由很簡單——保護她,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她。</br> 他也的確做到了。</br> 為了鼓舞士氣,皇帝竟準備御駕親征!在皇帝來到軍營之后,裴天華便整日跟隨在清歡身邊,偶然一日,瞧見皇帝身邊的某個宮人神色鬼祟,袖中似乎拿了什么東西,他便悄悄跟了出去,想要一探究竟。</br> 誰知那人武藝極高,裴天華竟制他不??!最后被對方打暈帶走,醒來時,已在敵方軍營之中。自己雙手被捆在絞刑架上,面前站的,不是裴淑楠又是誰?</br> 她挑起他的下巴,調戲道:“仔細一瞧,倒也算得上耐看。怎樣,若是你誠心跟了本宮,將裴秋安的消息盡數告知本宮,本宮便饒你一命,如何?”說著,她輕輕舔了下唇瓣,露出獵手看見獵物后所特有的興奮眼神?!爱斎唬緦m自是會好好疼愛你的。”</br> 裴天華冷冷地盯著她,一語不發。</br> 裴淑楠本來也沒打算能一下就讓裴天華開口,但她并不擔心,因為她有的時間來跟他耗。而且……她是真的很想看到那位冷靜嚴肅的大皇姐也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呀!上一次沒有借元洲殺了她,這一回,她倒要看看,能不能讓裴秋安心碎而死!</br> 一個夫郎出賣自己,想要自己的命,另一個夫郎折辱于妹妹之手……光是想想,就讓裴淑楠熱血沸騰呢!她心情甚好,所以未曾多加折磨裴天華,只是對著身側的兵士道:“賞給你們了,給本宮留口氣就行?!?lt;/br>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br> 裴天華受盡凌辱,本欲自盡,卻又在思及那雙溫柔嚴肅的眼睛時屢屢不忍。他此時衣衫襤褸,渾身傷痕無數,早已是心死如灰。此番即使得以生還,他也絕不會再留在殿下身邊了。殘枝敗葉之身,如何配得上天空的朗月呢?</br> 就在這時,帳篷突然被掀開,一個纖細的身影溜了進來。那人身上穿著兵服,裴天華并未抬眼,只當那人是個來辱他的兵士??赡侨艘婚_口,他便渾身一震。</br> 竟是元洲!</br> 此刻他正望著裴天華身上的傷,半晌,喃喃道:“她……對誰都是如此狠心……當真、當真是……”</br> 裴天華抬起頭,望見元洲領口處露出來的肌膚上亦是青紫遍布,便知對方與自己有了相同遭遇。殿下說得對,裴淑楠認為是元洲出賣了自己,她那人剛愎自用,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人,因此即使元洲長了一百張嘴,對裴淑楠也是無用的,因為她根本聽都不聽就給他定了罪。</br> “你……來……做……什……么……”他沙啞著嗓子問,身體火辣辣的疼,但他卻覺得這疼還不夠。</br> “我……”元洲的唇瓣抖了抖?!拔以刖饶愠鋈サ?,可你傷的這么重,我、我沒法……對不住……”</br> 誰能想象曾經那不可一世的大皇夫,也會有如此一天?裴天華想著,笑了。他并不怕死,他在死之前,便已經得到畢生所求?!盁o……妨,你、你可否……幫我……幫我給殿下……說幾句……話?”若是你能活著脫困并能見到殿下的情況下。</br> 如今元洲對裴淑楠可謂是恨之入骨,他自以為光風霽月的良人,本質上卻是頭惡狼!不僅將他丟給下屬玩弄,甚至還毀去了他腹中的孩子,只因為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你要我幫你轉達什么?”</br> 裴天華勉強笑了下,他早有預感,自己福薄,是無法與殿下廝守一生的,因而早就準備了信箋,就藏在清歡教他讀的那本書里。書還沒讀完,殿下一定會去翻看的。但大限將至之前,他仍有幾句話想讓元洲轉告給殿下。</br> 要說的話,早在信里說完了,如今口稱請人轉達,也不過是想給元洲一個活下去的信念。殿下曾經深愛元洲,自己死后,但愿還能有人會陪在殿下身邊,從此后,伴她度過這漆黑長夜。</br> 想到這里,裴天華微微一笑。</br> 第二日一早,裴淑楠發現裴天華竟已咬舌自盡,頓時怒不可遏,發落了看守營帳的士兵,心頭還是怨氣不退。半晌后,她陰森森地盯著裴天華的尸體,冷笑。以為死了就能解脫,就能不為裴秋安帶去打擊?不可能!</br> 有裴天華的尸體在,她自然有辦法讓裴秋安失控!</br> 自打裴天華失蹤后,清歡險些要把整個軍營翻過來。天華決不會主動離開她,可如今兩日未歸,定然是出了什么事了!雖然對裴天華并無男女之情,可這是她在這個世界所選擇相伴的男子,她對他有敬有憐,自然擔心不已。</br> 就在清歡心焦的時候,敵國掛了顓頊一人的首級示眾。</br> 清歡曾經想過,自己如今已經不再如同以前弱小,應該可以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了吧?天華是個好孩子,又乖巧又忠誠,一顆心晶瑩剔透,干凈的要命。他總是會羞澀的笑,一方面想要自控,一方面卻又無法不受她蠱惑,那種可愛又可憐的表情,真是讓清歡愛不釋手。</br> 可她捧在手心里寵的人,竟被割了頭顱,高懸于對方旗幟之上!而傷痕累累的身子,則被敵國士兵綁在車上來回拖行!</br> 原以為自己早已放下過往的一切,卻在這時,一口鮮血由喉頭噴涌而出,面色如金,昏厥過去,人事不知。</br> 裴淑楠在城樓上遠遠望見清歡大受打擊昏厥過去,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氐綘I帳后看見膽小怯懦的元洲,頓時嗤笑一聲,真不知以前她怎會覺得這男子天下無雙,如今看來,不過是個怕死的膽小鬼而已。倒是讓她沒有再玩他的興趣了,也好,待到此番凱旋回京,便讓她的小夫郎高興一回,當著他的面把元洲給丟了吧!</br> 她在想什么元洲不知道,但她眼底的惡意和算計他還是能看得清楚的。</br> 出乎意料的是,清歡很快就醒了過來。她活了那么多年了,自控能力十分之強??蛇@樣的人,仍舊被裴天華的死刺激到吐了血,可見其受到了多大的打擊。</br> 支撐清歡睜開雙眼的,是她胸腔里澎湃咆哮的憤怒!她要裴淑楠不得好死!</br> 若早知天華如此慘死,倒不如當日在混亂中不拉他一把,那樣的話,壯烈死于戰場,好歹馬革裹尸,被贊一聲忠烈。可如今……如今這種死法!??!清歡咬牙,她要把她的天華帶回來!</br> 于是她將計就計,便讓裴淑楠以為她已昏死過去,又請來皇帝坐鎮,讓裴淑楠更加相信這個事實。隨后,她便開始暗中部署,甚至把自己的死訊都散播了出去,為了保證真實性,她還真的命人把自己的死訊送入京城。</br> 每過去一天,清歡便覺得煎熬一天。她忍受不住想要爆發想要大開殺戒的**,就去看對方旗幟上懸掛的頭顱。等等我哦,天華,很快我便帶你回家啦!</br> 清歡如今心頭對裴淑楠充滿憤怒,自然下手不會輕,更別提是去顧及對方十萬大軍的性命了!兩國交戰,贏者為王,敗者為寇。若是她今日心軟,難保來日以鐵騎踏破她顓頊河山的,便是她今日一時心軟放過的!</br> 他們!必須!全部!都!得!死!</br> 天華一人上路多么寂寞,這些畜生都得一起死才行!</br> 因為極致的憤怒,所以清歡感到額心一陣火燒般的疼痛,她忍受不住打翻了案臺,卻因為害怕旁人發現,死死咬緊牙關,不肯松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