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碗湯(三)</br> 相比較起男人的狼吞虎咽,清歡把一碗白粥喝成了紅酒。混合區(qū)屬于三不管區(qū)域,不管是哪一方面條件都十分簡陋,誰叫到了這里的人全部都是被放棄的呢。A國的民眾大多富有,唯獨混合區(qū)監(jiān)獄這里,充斥的是世界上所有的罪惡與污穢。這里不曾有光明出現(xiàn)過,慢慢地,留在這里的人也就學會了不再去期待。</br> 既然到了這里,那便要放棄一切希望,從此置身于污泥之中,放下一切,忘記一切,不要有希望,才能滿足于絕望。</br> 可清歡即使穿著橙色的囚服,坐在陰暗潮濕的大廳,也仍然和其他人不一樣。</br> 她安靜地喝完了一碗粥,嘴角微微揚起,對男人道:“你在這里待了多久?”</br> 男人咬了口饅頭,瞄她一眼,甕聲甕氣地說:“十九歲進來的,二十年了。”</br> 清歡了然,又問他:“你不想出去么?”</br> “出去?”男人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樣,他越笑越大聲,甚至吸引了大廳內(nèi)其他人的注意力。“出去?進來了這里,你竟然還想著出去?”</br> 他又重復了一遍:“出去?!”</br> 多么好笑,又多么令人絕望的詞語啊,出去,進了混合區(qū)的人,哪個不想著出去?可最終有幾個人真的出去了?他在這里整整二十年了,從少年變成了青年,又從青年到了中年,從一開始的滿懷希望,到了現(xiàn)在的徹底絕望。他知道,自己永遠都出不去了,他現(xiàn)在的心愿就是能活到老死,如果不能再多活幾十年,那么就算死,也不要死的太殘酷。</br> 清歡一直觀察著他的表情,別人詫異也好冷漠也罷,她都盯著男人,再沒看向過其他人:“不想活著嗎?”</br> 她抬頭往餐廳巨大的窗戶看過去,這里的窗戶看似很大,其實什么都看不著,除了每天固定的放風時間,他們的人生一直都是黑暗而凄清的。“不想曬曬太陽么?不想要自由么?”</br> “你瘋了!”男人猛地把手里沒吃完的饅頭砸進餐盤里。“要是被獄警聽到,你就等著被抓去電擊吧!”</br> 在混合區(qū),你可以打架斗毆,可以殺人強奸,你可以在這里做任何事,可是只有一件事不可以,那就是出去。</br> 連想都不被允許。</br> 獄警們打消犯人逃走年頭的方式也很簡單,不是毆打就是電擊,他們有無數(shù)折磨人的手段。在這里,不僅僅是犯人可以肆無忌憚,獄警也是。對他們來說,混合區(qū)的犯人連豬狗都不如,可以任意打罵。在這里的犯人是沒有人權的,不管你是真的惡貫滿盈,還是被人陷害,只要走進混合區(qū)的大門,就永遠都別想出去。</br> 清歡望著男人,突然笑了,她往前傾身,聲音蠱惑十足,輕柔婉轉:“承認吧,你還是想出去的。”</br> 男人的眼角輕輕抽搐,那是極力克制情緒的結果,看得出來他的確非常想要離開——誰不想離開?這個鬼地方,死在這里的話,也許連靈魂都無法解脫。</br> 清歡一眼就將他看穿,對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她覺得監(jiān)獄里的生活也并不全是危險的,至少在這里,她的腦子比在家里的時候好使多了。</br> 她一個人暫時沒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因此需要男人的幫助。表面上雖然說是她協(xié)助他,事實上卻是她要男人完全依附于自己。所以她憑借自己對男人心理的剖析,毫不客氣的許下承諾:“五年內(nèi),我會離開這里,你想要和我一起么?”</br> 聞言,男人猛地抬頭:“你說什么?”</br> 周圍人聲鼎沸,任誰也看不出這個笑靨如花的女人都說了些什么驚世駭俗的話。</br> 從來沒有人敢說離開,男人看了清歡兩秒,嘲諷的笑了:“二十年前,我剛進來的時候,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br> 后面的話他沒說,但清歡明白他想說什么。他有本事,有實力,最后尚且被困在里頭二十年,更何況清歡這樣的弱女子呢?但清歡沒有被他的話嚇到,而是笑意盈盈:“你會相信我的,但是在這之前……我需要一點幫助。”</br> 她不能總是依仗這個男人來保護自己,她沒有能夠與男人對抗的力氣,但是她有其他人無法相比的能力——那就是她對人類身體的熟悉程度,只要提高自己的反應能力與敏捷度,她也可以在這男人的天地里撐起一片天。甚至因為自己的專業(yè),她可以成為這里最特殊的存在。</br> 她要掌控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命運,別人的也不能放過。清歡不相信獨善其身就能安全,她需要變得強大到無法反抗,才能真正的自由。</br> 男人四十歲了,上了年紀,自然身手不如當年,他出身自一個賭鬼家庭,父母都好賭,從幼年的時候他就見慣了這一切。稍微長大一點后,更是在這樣烏煙瘴氣的環(huán)境中生活了十幾年,直到十九歲的時候因為失手殺了人被送進監(jiān)獄。</br> 進了監(jiān)獄自然不能和外面一樣生活。為了吃飽飯,為了活下去,他必須變得兇狠殘酷,這也是這么多年來他能在混合區(qū)屹立不倒的原因。只不過到了這個年紀,年輕時受過的傷開始顯現(xiàn)出來,如今他很明顯感到了力不從心,即使外表還保持著強悍,但內(nèi)里的模樣,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br> 看起來是他去庇護清歡,其實他的私心很重,監(jiān)獄里沒有醫(yī)生,如果讓其他人知道他的身體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那么絕對會很危險,因此,他需要清歡。</br> 說白了,兩人是各取所需。男人在監(jiān)獄里橫行二十年,清歡需要從他身上學習如何快狠準的擊中一個人的致命部位,如果不能從力量上超越男人,那么她就尋求別的方法,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得有自己的價值。</br> 這個時候清歡就無比慶幸之前上大學的時候,自己參加過女子防身術的訓練,雖然不精通,但她有足夠的智慧與努力去學習。</br> 男人名字叫方良才,他在監(jiān)獄里的這些年,早已是外強中干,清歡從他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理所當然應該回饋他。只不過監(jiān)獄條件有限,她只能暫時緩解方良才的疼痛,除非離開這里,否則方良才永遠無法痊愈。</br>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有方良才的庇佑,終于沒有人敢再欺負清歡,但紙包不住火,即使他人看不出方良才的身體狀況,可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戰(zhàn)與斗毆中,方良才終于被打敗了。</br> 他狼狽地趴在地上,劇烈的喘息,其實外表上的傷并不明顯,但問題在于他的身體內(nèi)部已經(jīng)開始腐朽,完全無法支撐他再爬起來了。</br> 剛才那個男人擊中了他腰間的舊傷,那里對他而言可以說是致命的,清歡站在一邊,這個攻擊方良才的男人是剛進到混合區(qū)的,年輕力壯,二十歲的方良才也許不怕他,但四十歲的方良才確實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她甚至已經(jīng)感受到某些人停駐在自己身上淫邪的目光了,可以想見,一旦方良才被徹底打倒,那么迎接她的,必然不會是什么好事。</br> “站起來啊,你這個孬種,站起來啊!”</br> “站起來!站起來!”</br> 四周的口哨聲噓聲不絕于耳,方良才趴在地上,他當然不想認輸,但問題在于此刻他疼的根本爬不起來,甚至有一種馬上就要疼死的感覺。他的面孔變得非常蒼白,外表沒有明顯損傷,可實際上卻傷得不輕。</br> “怎么了,沒力氣了嗎?認輸了嗎?”挑戰(zhàn)方良才的男人一腳踩在他背上哈哈大笑,周圍的犯人們也跟著笑起來,所有人的笑聲中都充滿了惡意,沒有絲毫人性與溫情。</br> 在地獄呆久了,正常人也會逐漸改變。</br> 清歡垂下眼睛想了想,此刻她當然可以不去幫方良才,這樣就能得到片刻安寧,也不會惹事,可事后呢?方良才今天逃不過一劫,事后她也討不了什么好。如今她在獄中也待了快三年了,這三年的時間里是方良才庇佑著她,如果她視若無睹,那么和那些害了她的人又有什么區(qū)別?</br> 不過……這個男人高大強壯,真要打起來她還不一定能贏。</br> 反正也沒人說過不能偷襲,于是趁著那男人洋洋自得的時候,她用力推倒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個男人,踩著對方的身體借力往上跳,恰好跳到那男人的背上,然后拿住對方的脖子,以雙腿將其剪倒,而后迅速掏出匕首抵在對方脖子上,對地上的方良才笑道:“你還不起來?”</br> 她不能去扶他,那樣只會讓更多人了解方良才的外強中干。</br> 方良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從地方爬了起來,清歡看得分明,他的手指都在顫抖。</br> 她拿著匕首在男人臉上拍了拍,嘖嘖有聲:“想當老大,警覺度這么低可不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