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碗湯(七)</br> 周皇后問皇帝自己做錯了什么,才導致他待她那樣冷淡。</br> 是啊,她做了什么?她深愛于她,為他生兒育女,從一個柔弱的小姑娘變成今日母儀天下的皇后,個中辛苦自然不能用語言來形容。</br> 沒有做錯什么的,只是在他死后,有那么一段時間,魂魄不得離開皇宮,因此看到了一些并不是那么想看到,也超出了皇帝想象的事情。</br> 當年殷貴妃與周皇后同時產子,一個生,一個死,那時候國師勢力龐大,他還需要與其虛以委蛇,那么殷貴妃的孩子勢必不能存活。只是那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皇帝又如何舍得殘害下手。本來想將孩子送出宮,尋一戶好人家寄養,誰知道當時的周寶林竟然生下了死胎。皇帝便順勢將大皇子抱到周寶林身邊,稱這是她剛誕下的孩兒,而殷貴妃這邊則稱孩子生下來時眉目健全,卻早沒了呼吸。</br> 殷貴妃大慟,也無暇去顧及其他,周寶林欣喜不已,那是皇帝的第一個兒子。</br> 但直到皇帝死后才知道,原來周皇后早就知道大皇子并非她親生,只是他偏愛大皇子,又正值壯年,她不好下手。然而周皇后不肯用心撫養,大皇子逐漸被教導的玩物喪志,囂張跋扈。待到皇帝被殷**殺死,周皇后趁勢將大皇子殘害致死,而后擁二皇子即位,自己則榮登太后之座。</br> 她在皇陵前說的那番話令皇帝心神俱裂。</br> 她早就知道了,她恨極了這個孩子,恨不得他夭折,恨不得將他剝皮拆骨,她也恨殷貴妃,恨皇帝為了殷貴妃要把大皇子這個野種抱到自己膝下養。她在大皇子很小的時候就會在他頭上插針,只想讓這孩子夭折。可誰知道這孩子命大,怎么都不死,她為皇帝生了一兒一女,皇帝卻最是偏愛大皇子,這說明什么?!</br> 旁人只道大皇子是中宮嫡子,是周皇后為他誕下的第一個孩子,唯獨周皇后知道根本就不是這樣,圣上偏愛大皇子,不過是因為他的生母是殷貴妃!</br> 圣上將殷貴妃關入冷宮十三年,她不止一次想要殷貴妃的命,可從來沒有成功過。堂堂一國之母,殺不死一個冷宮廢妃?!開什么玩笑!她殺不死,是因為圣上不想殷貴妃死!甚至在十三年后,殷貴妃第一次借口國師請求相見,他連考慮一下都沒有便只身前去——圣上不懂,難道同樣身為女子,周皇后也不懂么?</br> 她在皇帝陵墓前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最后告訴他說:圣上,臣妾會給你報仇的。</br> 她恨極了,在皇帝被葬入皇陵后,周皇后把殷**挫骨揚灰,并命人將殷**的骨灰送到離京城千里之外的塞北苦寒之地,埋入數百丈堅冰之下,不立墓,更沒有墓碑。她要殷**死后都要與圣上相隔萬里,永世不得相見!</br> 而她死后,卻能以皇后的身份與圣上合葬。你看,殷**活著的時候是她贏了,殷**死后,還是她贏了!就算在圣上心中,殷**有那么一點點小小的位置,那又算得上什么?</br> 可就是這么一點點啊,周皇后都不愿意給殷**。她想要圣上的心里只有自己,那么任何進入圣上心里的人,都必須死。</br> 皇帝都聽見了,周皇后在他面前素來是純良和善的,他從來都不知道在她的內心,掩藏著如此之深的怨恨與嫉妒。</br> 周皇后恨毒了殷**,她恨的原因很簡單,在她剛剛入宮的那一年,看到殷**坐在皇帝身邊,帝王高大俊美,貴妃溫婉柔和,當真是一對璧人。那個時候她看見帝王凝視貴妃的眼神,那般溫柔繾綣——即使后來他跟她說那是假的,周皇后也沒有一刻忘懷過。</br>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他在看自己的時候,從來都不曾那樣過。</br> 殷貴妃是國師送進宮來的女人,那么在國師死后,殷貴妃的存在對皇帝而言就是一個恥辱。自古以來,對于恥辱,哪個帝王會將其留下?唯獨皇帝。</br> 他不想殺她,將她送去冷宮,怕自己忍不住想念,才不再去見她。</br> 他對誰那般溫柔過?就算到了最后也不肯對貴妃說一句殘酷的話,連哄帶騙將她送入冷宮,又命人在冷宮外嚴加保護,除了送飯的宮人不許任何進去。</br> 他自己為何不想想,若他當真一顆心愛的都是她,她又何必去殘害殷貴妃?!</br> 高高在上的帝王呵,從來都沒有看清楚自己的心。</br> “啪”的一聲,皇帝手中的朱砂筆被攥斷,鮮紅的朱砂染滿了他的掌心,一旁伺候的邱海順心慌不已,“圣上……”</br> “去……把貴妃宣來……伴駕。”</br> “是。”</br> 殷**正陪著大皇子玩,這幾日她都會出來賞花,結果也是巧了,次次都遇到這小不點,小不點看起來很喜歡她的樣子,這讓殷**很困擾,她不喜歡他呀!</br> “貴妃貴妃,你這個給我吃一口。”</br> 殷**正拿著塊綠豆糕,剛剛咬過一口,大皇子手里的是紅豆糕,他眼巴巴地看著,很想嘗嘗。令人尷尬的是盤子里每一塊糕點都是一種口味,本來殷**不想吃的,是看小家伙啃糕點啃的不亦樂乎,不知怎地被勾起食欲。但是……</br> 她有點反胃地看著這只小豆丁嘴巴邊的糕點碎屑,兩只小手上也吃的黏糊糊臟兮兮,到底才三歲大,算虛歲也才四歲而已,比尋常人家的孩子懂事,吃東西卻還是不能自理。</br> 讓他咬一口……那她還吃不吃了?</br> 但是小豆丁眼睛眨巴眨巴特別像皇帝,殷**立刻就心軟了,但也許……不是因為像皇帝吧,總之看到小豆丁她心里就怪怪的,半晌把手里的綠豆糕送過去,“只許咬一口。”</br> 大皇子眼兒笑瞇瞇,啊嗚一口,那小小的一塊糕點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小孩子貪心,那么大一口都不好嚼,殷**看著都替他心累,半晌,無奈,掏出自己的帕子,捏著小胖臉給細細地擦了擦,連同口水啊糕點心屑啊亂七八糟的都擦了個干干凈凈。</br> 白胖娃娃變好看了,她才滿意地露出微笑,大皇子歡快地看著她:“貴妃對我比母后還好!”</br> 殷**聽了只覺得這娃兒在拍馬屁:“小小年紀就油嘴滑舌,跟你父皇學的嗎?”</br> 大皇子噘起小嘴兒:“人家說的是真的,母后都不給政兒擦嘴嘴!”</br> 聽了這個,殷**覺得稀奇,周皇后對孩子的愛有目共睹,怎么可能連嘴都不給擦?于是順口問了一句:“為什么?”</br> “母后說……政兒長大了,弟弟妹妹還小,不可以纏著她……”小家伙一說就委屈,宮里除了帝后只有他身份最高,身邊的人也不敢說皇后什么不是,他也沒個傾訴的人,好不容易有了殷**,還不竹筒倒豆子的說出來。“可是弟弟妹妹就能跟母后一起睡,母后給他們喂飯洗澡還抱他們……我、我就不行……”</br> 其實他一個人住在東宮很害怕的,母后卻說他是小男子漢,不可以哭哭。</br> 殷**莫名覺得奇怪,“沒有跟你父皇說么?”</br> “母后說……如果跟父皇說了,母后就再也不理我了。”嘴里含著糕點,眼里噙著淚水,小家伙看起來真真是可憐極了,殷**這樣的鐵石心腸都覺得十分可愛,真不懂皇后怎么舍得不管這么個可愛的小娃娃。</br> 她伸手摸了摸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腦袋,真可愛,真軟,長得又好看,“那你以后來找我吧。”</br> “可以嗎?”大眼睛眨呀眨,又是期待又怕受傷害。</br> “當然。”她對孩子還是很溫柔的。</br> 正說著,邱海順來了,還帶來了皇帝宣她伴駕的消息。殷**本來不想去,可是低頭瞧見大皇子期待的小臉,知道他定然是有時候沒見著皇帝了,在心里嘲笑了一番還有心情顧念別人的自己,對大皇子伸出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br> 小臉一亮,“要!”</br> “那還不把糕點咽了,臟死了。”</br> 一聽這話,大皇子生怕貴妃不帶自己了,趕緊死命往下咽,整個小臉憋的通紅,還噎住了。沒等伺候的宮女反應過來,殷**已經拍著他的背把杯子遞到了嘴邊。千辛萬苦把嘴里的吃掉,大皇子眼淚都噎了出來。</br> 這么個小東西……很有可能自己把自己給玩死,周皇后身為生母竟然對其不聞不問……殷**眉頭微蹙,這并非她的孩子,但到底是皇帝的,待會兒,自己該尋個由頭跟皇帝說一說,不管怎樣,都得讓大皇子過得好一點才是。</br> 她走了兩步,小家伙個兒小腿兒短,很是艱難地追在后頭。殷**停了下來,有些討厭自己不知從何而來的憐惜與惻隱,俯身把這小娃兒抱起,然后心中吃驚,這么輕……這么軟……這么,一點點兒。</br> 那么令人愛憐,簡直想要把他擁入懷中,再也不分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