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碗湯(八)</br> 聽了他的話見鹿有些愣,他要救?之前也沒看出來有要救的意思啊……</br> 蘭深雪眼神渴望,盯著還有點湯汁的盤子,兩根長指甲拈起來舔了一口。那模樣見鹿都不忍直視,然后說了句:“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他這人從來不欠人情,尤其是活人的。</br> 見鹿又是一怔,她怎么也沒想過他救人的原因竟然是因為拿了自己的琵琶。“為了……我?”</br> 蘭深雪突然渾身僵硬,然后白了她一眼:“你怎么那么不要臉啊。”</br> 見鹿:“……”</br> 他得意洋洋地看她,自以為扳回一局,見鹿卻只覺得他幼稚的不行。</br> 她轉身要走,蘭深雪又把她給拉住了:“生氣啦?”</br> 語氣有點小心翼翼,還藏著點討好,見鹿忍著笑看他,輕輕搖頭:“沒有生氣。”因為她總是能透過表面看到真正的人心。</br> 他就是為了她,狡辯也瞞不過她的。</br> 東方鴻的傷確實不清,可那是對于其他人而言,到了蘭深雪這里,只要他還活著,哪怕是就剩下一口氣,只要想救,也仍然能給你救活。只不過……蘭深雪習慣于殺人,不擅長救人,所以這方式比較獨特。</br> 他喜歡的是毒,因此即使是救人也離不開各種毒物,而東方鴻偏偏最怕的就是這些東西,所以幾乎是每天都在暈倒和清醒兩種狀態間來回切換。見鹿對他很是關心,雖然她沒有明說,可蘭深雪聰明著呢,一早就看出來了,也因此故意叫東方鴻丟人,對方越怕他玩得越是高興,直到又過了三個月,東方鴻的內傷也痊愈了,蘭深雪才停手。</br> 不可否認的是……內心深處還有些許不舍……當然這不舍不是對東方鴻,而是對再也不能看著對方暈倒了……</br> 說來真是可笑,這么大個人了,過了這么幾個月,再看到蜈蚣長蟲,第一時間還是暈倒……</br> 唐懷煙等人對于東方鴻能恢復如初,甚至因為蘭深雪的偶爾“順手”變得內力更加精進,他們簡直恨不得跪地上膜拜蘭深雪,將其看成了神仙下凡,不管蘭深雪怎么整他們嫌棄他們,也都維持著瘋狂的崇拜。</br> 但不管怎樣,雖然東方鴻痊愈了就沒了整人的樂趣,但蘭深雪還是很高興的,因為這樣就證明這些不請自來還浪費了他無數藥材毒物的人終于可以滾了!</br> 東方鴻等人離開前的晚上,一直和他們保持距離的見鹿卻突然到訪。</br> 對于見鹿,他們同樣心存感激。因為如果沒有見鹿,即使蘭深雪能使死人復活,也不會對他們施以援手。而這段時間以來,說真的,他們經常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惹到了蘭神醫,若非有見鹿在其中周旋打圓場,怕是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br> 只不過蘭神醫看得緊,并不喜歡見鹿跟他們來往,因此彼此間其實說話的次數并不多,她突然過來,唐懷煙還以為是蘭神醫有什么吩咐。</br> 結果卻并不是,蘭深雪在煉丹房還沒有出來,正是這個空當使得見鹿抓住了機會。</br> 她也不兜圈子,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我聽說幾位意圖鏟除魔頭,可有什么方法?”</br> 東方鴻也不瞞她,自己的命都是人家救的,若是在這件事上還執意隱瞞,未免就有些過分了。他告訴見鹿說:“家師臨終前曾傳下一法寶給我,只要找到那魔頭命門,便可取他性命。”</br> 見鹿聽了卻微微一笑:“東方少俠到這里來多久了?”</br> “已是接近半年。”</br> “既然如此,這半年里你又怎知那魔頭功夫不曾長進呢?你在變化,他同樣也在變化。令師傳下的法寶若是在半年前興許有用,但現在卻不會再有用了。”</br> “什么?!”</br> 所有人都驚呆了,東方鴻先前重傷在身,他們都不曾如此絕望過。</br> 可沒等他們詢問見鹿,見鹿便先問他們道:“我想知道,這把琵琶,諸位是怎么得到的?”</br> 唐懷煙愣了一下說:“……這個,就是東方大哥的師父傳下來的法寶……”</br> 琵琶是被蘭深雪叫活尸偷拿走的,他們誰都參不透這法寶究竟該如何使用,畢竟它的外表看起來實在是太過簡單,但見鹿卻明白。</br> 琵琶倘若在她手中,她見了那魔頭,直接將琵琶放出,便能取走對方性命,然而她不想讓琵琶沾染那種人的鮮血,它要修煉本就不容易,沾了不干凈的血,又如何還能回頭呢?</br> 而琵琶若不在她手中,那就永遠都是個死物。東方鴻師父傳下的法子怕也是無法成功的,直到她來到這個世界,附身于一具活尸身上,遇到東方鴻等人,才成就這把法寶的最終目的。</br> “琵琶已經沒有用了。”見鹿說,“但我還有一個辦法。”</br> “什么辦法?”東方鴻等人神情急切。他們不僅僅是為了給自己報仇,也是為了給天底下普通的老百姓除害,那魔頭若是繼續活著,還不知要死在他手上多少人。</br> “我聽唐姑娘提起過,那魔頭練功,用的乃是活人的心臟。”見鹿神色沉靜,“可他本身早已是摧古拉朽之勢,已不算是活人,那倒不如以毒攻毒,讓他服下能讓死人復活的萬尸丹,那么他的末路便來了。”</br> “萬尸丹?”</br> 這個東西誰沒聽說過,毒醫蘭深雪煉制出來的丹藥,世間珍貴只有一顆,需要耗費十年功夫也不一定成功,其珍稀程度可想而知。只是……他們用什么跟蘭神醫交換?!</br> 若非問過墨澤,得到過墨澤的指點,見鹿也不會知道還有這么個方法,本來她已經快要絕望了。因為橫亙在眼前的似乎就只有一條路,讓琵琶吞噬魔頭。</br> 但這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br> 如果繼續在這里待下去,固然也沒什么不好,但完成不了任務,她無法從這里離開,也無法回到自己的過去。</br> “萬尸丹在我這里。”見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br> 東方鴻等人都愣住了,沒弄懂她是什么意思,直到見鹿告訴他們:“我是一只活尸。”</br> “怎么可能!”唐懷煙第一個驚呼,她不敢相信地望著見鹿,也不愿相信這樣一個溫軟柔和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風的女子,竟然會和外面那些僵硬無神只是行尸走肉的活尸一個樣。</br> “我確實只是活尸,是萬尸丹賦予了我意識。”這些就是見鹿的謊言了,可她又如何能說實話呢。“我內臟已經干涸,除了心臟。萬尸丹便在我的心臟里。你們取出我的心臟,將它獻給魔頭,自然能取他性命,為民除害。”</br> “不行。”東方鴻沉聲拒絕,“見鹿姑娘對我有再造之恩,便是姑娘是活尸不是人,我也絕不會做出這等殺人取心之事。”</br> “不錯。姑娘即使是活尸,在我等看來也比許多活人要好。在這里呆久了,我們也是懂得一些的,即便是活尸,沒了心臟也活不了。”書生同樣拒絕。</br> 見鹿低下頭,又抬頭問他們:“那么……倘若沒有我的心臟,便殺不了他,救不了這世間數不清的人呢?你們可要想清楚,他需要人心練功,這半年來又該死多少人,犧牲我一個能救那么多人,你們每猶豫一秒鐘,換來的便是數不清人的死亡!”</br> 沒等東方鴻等人回話,她又道:“不必擔心公子,你們一定要殺了那人,我才死的不算冤——”</br> 話沒說完房門就被一腳踹開,門口站的是怒火沖天連帶著蒼白面色都因憤怒變得通紅的蘭深雪。</br> 他連個眼神都沒給旁人,過來一把抓住見鹿的手腕,力氣大的簡直像是馬上要捏碎她的腕骨。見鹿卻很淡然,她甚至平靜而溫和地告訴唐懷煙等人:“稍等片刻,我一會便來。”</br> 然后就被蘭深雪拖走了。</br> 他快要氣瘋了,也不知道在門外聽了多久。到了房間就把見鹿扔在木桌上,拿了平時的刀刃,“你不是想死嗎?何必求他們,我來幫你豈不痛快?!”</br> 他對她哪里不好,她竟然為了那個東方鴻連命都不要了?!</br> 見鹿躺在木桌上,沒有絲毫恐懼。她早已不害怕了,也或許她其實從來都不曾害怕過:“深雪,對不起。”</br> “別跟我說對不起!你他娘的……你……”他頗有些口不擇言,眼眶發紅,“你怎么能……”</br> 他不是個正常人,但他曾經見過那個沒緣分的師父是怎么對待被搶回來的師娘的,百般溫柔小意,時時刻刻討好。他做不來那些,但他知道身為男人要對自己的女人好。</br> 他有哪里做的不對呢?他對旁人千般萬般的殘酷無情,待她也是予取予求的,可就這樣,她還是想離開。</br> 所以你看,活人最討厭了,有意識的活尸,也最討厭了。</br> 可是如果沒有意識,這還是他的見鹿嗎?</br> 見鹿安靜地看著他,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是為了東方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