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碗湯（一）</br> 譚幼靈是和韓清硯一同離世的。這一次他們終于廝守到了白頭，兒孫滿堂，足足活到九十多歲，可以說再無遺憾。</br> 即使來生不復相見，也不難過。</br> 這是譚幼靈最后跟韓清硯說的話。只是當時他沒有回應，而是看著她笑了，然后閉上了眼睛。</br> 下一秒譚幼靈便置身在這一片黑暗之中，她站了許久沒有頭緒，直到聽到河水翻騰的聲音，才試探著朝那里走去。走了幾步，眼前仍舊漆黑，腳邊卻不知何時開出了鮮紅如血的花朵，正輕輕搖曳，似乎是在為她指路。</br> 順著花朵的方向，譚幼靈一步一步往前挪，她有點害怕，因為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畢竟她雖然死過幾次，卻從沒到過這樣的地方。</br> 走了不知多久，遠遠看到一點昏黃光線。她提起裙擺快速跑過去，腳下漆黑一片的土地松軟無比。</br> 直到橋頭譚幼靈才停下來，她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那條寬闊無邊卻又風平浪靜的河，隱隱總覺得哪里不對。</br> 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踏了上去，一步一步又一步，直到眼前出現熟悉的人。</br> 那不是相守數十年后老去的模樣，而是一如初見，俊美倜儻，此刻正微笑的看著她。譚幼靈想都沒想就跑了過去，投入對方懷中，卻不明白是怎么回事。</br> 這時候孩童稚嫩不滿的聲音響起來：“雖然我是比較矮，但你也不至于看不見我吧？”</br> “……墨澤？！”譚幼靈驚訝不已。</br> “是我。”小家伙對他們倆做了個鬼臉，努力爬到椅子上，裝出一副很有氣勢的模樣：“你們都有在偷偷罵我對不對？”</br> 譚幼靈：“……”</br> 正在她想怎么解釋的時候，墨澤很傲嬌地冷哼一聲，“別想找理由！你們覺得我故意為難你們是不是？”</br> 韓清硯道：“是我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們這一次吧。”</br> 譚幼靈拽了拽丈夫的衣袖：“夫君，到底怎么回事呀。”</br>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他付出了點代價，換取你們十世姻緣而已。”墨澤翻了個白眼。“他以功德為代價，換你同來奈何，共同轉世，十世后再各自投胎。”</br> 譚幼靈急了：“這怎么能行——”</br> “這怎么不能行？”韓清硯笑。“功德是可以積攢的，只要咱們每一世都誠心向善，待到十世之后，說不定仍然可以在一起。”</br> 墨澤覺得這個男鬼心機真的很深沉誒，不要看他心善就欺負他好不好？“我可跟你們說啊，十世姻緣可以換，但你們還是要喝孟婆湯，否則不行。”</br> 譚幼靈一聽，緊張地抓住韓清硯的手：“可是……如果喝了孟婆湯，不就什么都不記得了么？那我們要如何在一起？”</br> “你們的愛若是靠記憶才能維系，那不要也罷。”墨澤人小手短，好不容易才盛了兩碗湯出來。和他以往見過的湯水不一樣，這次的湯水散發著淡淡的香味，聞起來就不難喝，想來也和這二人圓滿的一世有關系。“再說了，別拿你們那個世界狹隘的名次來定義我家主人，會顯得你特別的笨。”</br> 這小孩子……真的好不可愛哦，譚幼靈氣鼓鼓的，墨澤對她做了個鬼臉，“快喝快喝，快走快走。”</br> 放下一切重獲新生的韓清硯很是輕松：“以后再見。”</br> “誰要跟你們再見，下一世你沒有大功德，才沒有資格來奈何橋呢。”墨澤嘀咕一句。</br> “不必擔心咱們的孩子，他們自有他們的人生。”韓清硯先是親了親妻子的手，然后將兩碗湯端起，與她交杯喝下，隨后手牽著手一步一步往橋的盡頭走。記憶會隨之消退的干干凈凈，他們會變成初生的嬰兒，可說來神奇，二人的手竟一直沒有分開。</br> 那是愛。</br> 顧馳過來的時候，明蕾正已經睡下了。</br> 這個男人站在黑暗中看了她一會兒，掀開被子上了床，明蕾察覺到動靜，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問：“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啊。”</br> 顧馳低聲說：“呃，公司有點事，所以耽誤了。”</br> “嗯，那快睡吧，晚安。”她摟住他的脖子，在他唇瓣上親了一下，像是什么都沒有察覺到一樣閉上了眼睛。顧馳看著她在自己懷里入睡，有點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變成了這個樣子。</br> 三年前他情場失意，深愛的初戀女友二話不說就出國了，他大醉一場，醒來后就跟一直愛慕自己的同班同學明蕾在一起了，但是現在，他愛的人回來了。</br> 他不知道該怎么跟明蕾說，因為他很確定他一點也不愛這個女人，可是三年的陪伴不是假的，即使沒有愛情，也有親情和友情。可問題上在于，他更為另一個女人心動，只要想到那個女人，他就無法抑制住澎湃的愛。</br> 一開始跟明蕾在一起不過是跟瞿雅賭氣，想讓她嫉妒，可誰知瞿雅一直沒有回來，現在瞿雅回來了，他們解決了三年前的誤會，如果沒有明蕾，那么他馬上就可以跟瞿雅結婚了。</br> 但明蕾怎么辦？</br> 顧馳就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逐漸睡著，他的呼吸變得平穩后，一直躺在他懷里的明蕾卻慢慢睜開了雙眼，她的眼睛非常漂亮，即使在黑暗中也猶如星辰。</br> 同時也是極度的寒冷，冷到沒有絲毫感情。</br> 明蕾拿開顧馳環在自己腰間的手，低頭看了一眼這個長相英俊出身優越自小就眾星捧月的男人，睡在他懷里，這讓她感到惡心。但她沒有驚醒顧馳，而是翻了個身，滾到了床邊。</br> 她不需要睡眠，她來到這個世界是有目的的。</br> 顧馳何必糾結如何跟宿主說清楚呢？那個愚蠢的女人，愛他愛得失去了自我，他只需要說一聲，她立刻就會二話不說的安靜退出，從此銷聲匿跡在他的生活里，這樣他就永遠不會愧疚，反而可以很好地去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幸福快樂的過一輩子，人人稱贊他們郎才女貌，他們生出的孩子又聰明又漂亮，一家子幸福的要命。</br> 而明蕾遠走他鄉，在得知這個男人結婚的時候不顧一切想要趕回來，卻恰好遇到飛機失事，死在了海洋之中，連尸體都沒有找到。對于父母雙亡的宿主來說，這個世界上甚至不會有人再記得她。</br> 何必那么善良呢，善良的簡直愚蠢了。這個故事里，應該受到懲罰，應該背負罪孽，應該是配角的，從來都不應該是她。</br> 明蕾目光如炬，顧馳回來的時候洗過澡了，甚至襯衫也不是早上出去那件，身上的沐浴露香味一聞就知道是女人的。他做了什么事需要洗了澡換了衣服再回來？</br> 答案可想而知。</br> 早上顧馳起床的時候，看見明蕾坐在梳妝臺前梳頭發，她穿著普通的睡袍，但是系的松松垮垮的，露出一邊香肩，她微微側著身，弧度美好的側顏在晨光中顯得格外美麗，充滿嫵媚誘惑。</br> 顧馳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明蕾。這姑娘從來都是學霸級的人物，但性子因此有些保守內向，他們在一起三年了，**的姿勢都沒變過。他是沒意思，她是害羞，這一點倒是契合了。</br> “你醒了？”</br> 回過頭，明蕾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她放下梳子走過來取笑他。“多大的人了，晚上回來連澡也不洗就上床。”</br> 語氣柔柔的，帶著取笑，搞得第一次看到她這一面的顧馳臉有點紅，好像小時候被很喜歡的老師調侃一樣。</br> 明蕾沒讓他陷入難堪，而是捏他的鼻子，“好了，起來啦。”</br> 因為靠得很近，顧馳看見她無暇的皮膚和花瓣般的嘴唇，鬼使神差的便想探身去親，結果卻被明蕾一根手指頭點住：“沒有洗漱別想親我。”</br> 他耍賴說：“我要蕾蕾親親才能起來。”</br> “撒嬌可不行啊，我不吃這一套的。”嘴上這么說，明蕾卻還是低頭讓他親了一下，然后推推他，“快去刷牙洗臉。”</br> “不想起來，不想上班。”他卻愈發的想撒嬌了。</br> 明蕾說：“那怎么能行，你可是出了名的顧大總裁啊，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怎么能不上班呢？”</br> “唔……”顧馳臉有點紅。“你今天怎么……”</br> “什么？”</br> 他沒好意思說，就是特別的媚，由里及外散發出的嬌媚，眼神像是把他魂兒都勾走了，這是從來沒有的體驗。尤其是她現在俯身看他的姿勢，他都瞧見滑膩無比的雞頭肉了。</br> 明蕾笑了笑，催他：“快去吧，準備吃早飯了。”</br> 顧馳進了洗手間，發現牙膏都擠好了，這一刻他仿佛忘記了瞿雅的存在，而是回到了這三年相處的日日夜夜點點滴滴。</br> 外頭的明蕾臉上卻已沒了笑容，她又去照了一下鏡子，仔細看了看角度，確定自己笑得和宿主沒有什么區別了，才直起身來。</br> 她是完美的惡鬼，披上了人皮，就沒有人能看出里面鮮血淋漓的骷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