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碗湯(一)</br> 為什么人會相信死后的世界,因為失去某個人實在是太痛苦了,如果幽冥黃泉是假的,那么我們要如何度過無數個漫漫長夜?</br> 每個深夜都會想起他,但這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br> 單于霽從夢中驚醒,其實他根本就沒有睡著,因為在這個寒風刺骨的天氣里,他應該已經死了。</br> 可是現在的他不是原來的單于霽,他是上一秒還抱著妻子尸體,下一秒便與她徹底分離的人。</br> 單于霽深深吸了口氣,抬頭看了一眼外頭的天氣。</br> 北風呼嘯,雪花砸在門窗上,發出沉重的悶響聲。正端著熱水進門的小廝看到單于霽坐了起來,連忙上前一步道:“大少爺,您醒了,快來洗把臉,老爺正生氣呢。”</br> “他有什么好生氣的?”</br> 小廝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大少爺您為什么就不肯同意二少爺認祖歸宗呢?您這樣跟老爺杠下去又是何苦,這單于家畢竟是老爺做主,您何妨讓他一步,待到二少爺進府,也阻礙不了您的地位呀!”</br> 單于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此說來,我倒是要謝謝你為我著想了?”</br> 小廝連忙跪下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他一時心急說了那樣的話,說完了才想起大少爺有多么喜怒無常陰陽怪氣,若是聽得不高興了,直接把自己拉出去杖斃也不無可能。</br> 他這會兒才知道害怕,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磕的單于霽一陣心煩。“下去吧。”</br> 這小廝能懂什么!讓那所謂的二少爺進府,可不就是給他這個大少爺的催命符么!單于霖,單于霽同父異母的弟弟,一直被養在外頭,近幾月單于夫人死了,單于老爺才有膽子把外室跟庶子接進府來,只是剛提出這個想法就遭到了大少爺單于霽的強烈反對,父子倆因此不知吵了多少次,次次都弄得不歡而散。</br> 直到這一次,單于霽不知怎地,和父親吵完架后回到屋子里,只睡了一覺,就再也沒醒過來!</br> 他無端暴斃后,單于老爺流了不少眼淚,然后就快快樂樂地把他的真愛和庶子接進府里。從此外室成了單于夫人,單于霖成了名正言順的嫡出大少爺,而死去的單于霽,誰還記得他是哪根蔥呀!</br> 問題就在于單于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只想知道這一點。他死后,單于霖得到了他的一切,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名譽,以及他的未婚妻。</br> 這一切都不不再屬于他,而是屬于單于霖了。</br> 單于霽怎知自己是怎么死的,迄今為止,他的記憶里只有昨兒個晚上和單于老爺大吵一架,父子倆什么難聽的話都往外說,不給對方留一點面子,反正怎么傷人怎么來。</br> 單于霽可傷不到單于老爺,人家一顆心全放在外室跟庶子身上,他這個沒出息的兒子算個屁,根本入不來單于老爺的眼。</br> 可相反地,單于老爺的每一句話都能讓單于霽難受。他母親剛死才幾個月,尸骨未寒,父親便急著要將外室和外頭的兒子迎進來扶正,說出去也不怕丟人!</br> 他知道自己從來都是不被父親重視的,連帶著母親也是,父親的心不在家里。他當年入贅,也不過為了單于家的財力,可這一切在單于霽死后都變成了外人的!</br> 單于霽怎么能甘心呢,這些是他母親留下來的,哪怕是死,他也絕不交給外人,尤其是單于老爺和他的真愛!</br> 想到這里,單于霽穿了鞋子,扭頭看到房內的靈位。自打知道父親要把外室接入府中之后,宿主便把母親的靈位移到了自己房間,這也讓單于老爺更加生氣,認為這個兒子是存心跟自己作對,頓時更不待見單于霽了。</br> 不過沒所謂,真正的單于霽會難受,而現在的單于霽只覺得眼不見心不煩。</br> 要把單于家奪回來并不難,直接把這幾個人殺了得了。可是單于霽能這么做么?不能。這三人雖說各有錯處,卻都不是死罪,他若是將他們殺了,靈兒便回不來了。</br> 其實他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再見到那個人,可不管這樣,只要有可能,他都會努力去嘗試的。</br> 約定好了的,等著她,不管多久也等,一直等下去。</br> 想到那個柔軟的人兒,單于霽冷漠的臉上慢慢開始融化,露出輕輕淺淺的笑容來。他倒了杯茶喝了口,然后到花廳給靈位上了炷香。傳小廝過來問話:“老爺回來了么?”</br> 小廝還在害怕,生怕惹得這位脾氣不好的大少爺拳腳鞭打,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回話:“回大少爺,老爺、老爺還沒回府呢……”</br> 單于霽點點頭:“我知道了,你讓管家過來。”</br> 小廝聽了還愣了一下,這沒事兒叫管家過來做什么?但他不敢多問,連忙去了。</br> 很快管家就到了,他先給單于霽行禮,單于霽也不與他廢話,單刀直入問道:“單于家的賬簿,我現在要看。”</br> 管家愣了下,這大少爺從來是個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的,怎么今日還想著要看賬本?不過他見單于霽終于肯對家族生意上心,心中也是十分高興,連忙道:“小的這就命人去拿。”</br> 單于家富甲一方,這可不是空口白話,光是賬簿都有一個人高,這也是為何單于老爺沒得到單于霽首肯就不敢把外室跟庶子帶回家的原因。說白了,他是個上門女婿,這單于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是單于霽不是他,只要他還仰賴單于家生活,就不能隨心所欲。</br> 管家小心地觀察著大少爺的臉色,就怕他是一時興起,隨手翻翻就不看了。斟酌了下道:“大少爺,夫人臨終前交代過,咱們單于家的生意,以后都得大少爺您把持的。現在夫人去了幾個月,雖說生意也沒受到什么影響,但畢竟是群龍無首。大少爺也該好好看看,準備接手了……”</br>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管家心中忐忑極了。甭看他是看著大少爺長大的,可就大少爺這臭脾氣,哪怕是他爹,惹惱了他也照打,全天下他就買一個人的賬,那就是單于夫人。可現在夫人過世才幾個月,這父子倆之間就勢如水火,連仇人也不如了。</br> 想到這里,管家嘆了口氣。</br> 單于霽可沒有心思跟他廢話,他現在想要馬上接手單于家,然后慢慢收拾那些個蹦跶不停的小人,找出單于霽的死因。</br> 完成這些后,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br> 他天生便聰明絕頂,能力與智力都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像單于霽這樣的人,無論是什么身份,無論身處哪個時空,都定然是一方霸主。哪怕他在之前的某個世界是個懦弱無能的窮酸書生,沒有背景沒有能力,他照樣能憑借自己的雙手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來。</br> 這就是天賦,也是實力,旁人羨慕不來。</br> 就像是這些賬本,管家原本預計著以大少爺平時對生意的厭惡程度,就算看也得花個十天半個月,結果沒想到的是,他也就在旁邊站了……半個時辰?那厚厚的一摞賬本就全看完了!</br> 管家張大嘴:“大少爺……”</br> 單于霽嗯了一聲,挑出有問題的賬簿攤開扔在管家面前,“把這些管事給我叫到花廳,我去換個衣服。”</br> 真正的單于霽喜歡穿花花綠綠的衣服,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招搖,就連寢衣都是大紅色的,單于霽快看吐了,翻了翻衣柜,總算找到一件顏色款式都還能接受的外衫,連忙褪了寢衣換上。</br> 主要是身體里頭換了芯子,整體感覺頓時截然不同。更有氣勢,更令人畏懼,也更穩重深沉。</br> 至少那些想蒙混過關的管事在看到單于霽的一剎那就打消了作死的念頭,沒等單于霽指出賬簿里的問題,一個個就主動認了罪,然后伏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抬頭。</br> 這樣背主的奴才,肯定是不能用了。單于霽毫不留情地將他們趕出單于家,并且放言說永不錄用。這些管事都是專門做這行的,可單于家那是什么地位?哪怕皇親國戚看到也要禮讓三分,這樣的人家放出話來,還有哪家敢用他們?</br> 只能回家養豬種地了。</br> 不過這件事叫剛回府的單于老爺知道后,他老人家立馬大發雷霆,叫人去把大少爺叫過來。</br> 他氣得在書房里走來走去,準備等單于霽到了好好的罵他一頓,罵得他狗血噴頭,可這一等不來,二等也不來,等來等去就是沒看見單于霽等影子。</br> 這下單于老爺坐不住了,去叫人的下人回來說大少爺說要老爺去他院子,單于老爺一聽,覺得單于霽真是能耐了,頓時袖子一挽,氣哼哼地就去找大兒子算賬。</br> 他還就不信了,這個小兔崽子還能對他這老父親做什么不成!不理會他,他倒是長本事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