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碗湯(三)</br> “你、你不是已經著人向我家提親了么?”桂花聽謝澤像要不認賬的樣子,立刻急了,“我家聘禮已然收下,你若是不娶我,我豈不是、豈不是……”</br> 謝澤仍然冷淡望著她:“收下與否,那是你家的事。我無父無母也不曾請媒人,你便是有些腦子,也應知道那些人不是我叫去的。”</br> 說白了,還是貪財。雖然聞思蕊跟司馬航干的不叫人事兒,可給的錢是真多,估計桂花一輩子都沒見到過那么多錢,這姑娘窮怕了,恨不得把所有錢都狠狠地攥在手上。</br> “可是、可是他們說是給你找媳婦的……”</br> “那你找他們就可以了,來找我做什么?”</br> 見謝澤要走,桂花連忙跑過去伸開雙臂要攔住他,咬牙道,“我愿意嫁給你,你年紀也大了,難道這輩子就不成親了么?除了我還有誰愿意嫁給你?我、我模樣雖不是頂好的,可我能吃苦,嫁給你后指定好好伺候你。你若是拒絕了我,那我以后該怎么做人吶!”</br> 其實她已經心動了。謝澤雖然窮,可看他這一身腱子肉就知道,嫁給他肯定不會過上孬日子,到時候他們有了彩禮錢,謝澤再加把勁兒干活,日子還不美上天?她也能好好照顧三個弟弟。</br> 謝澤站在那兒看著這個瞧著十分樸實真誠的姑娘。謝三生前就是被這副模樣所騙,顧及人家姑娘的名節,因此雖然心中不愿,卻也還是答應娶她入門。</br> 可桂花是個能安分過日子的么。</br> 她心太大了,她太喜歡錢,所以對于謝三不肯接受聞思蕊夫婦的錢感到非常不能理解,甚至對此怨上了謝三。謝三娶了這個媳婦,便徹底承了聞思蕊夫婦的情。他拒絕的,桂花卻照單全收,后來聞思蕊夫婦已經不找他,有什么錢財衣食直接送給桂花,謝三若是說她兩句,桂花便直接坐在地上哭號自己嫁了個沒用的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開個私塾也賺不到什么錢,要不是她這個家早沒了云云。</br> 可這個家里,謝三沒有任何親人,反倒是桂花把她那一大家子都接過來住。她那三個弟弟入私塾不交束修不說,還經常仗著謝三與人多生是非。</br> 謝三后半輩子都被迫接受他人施舍同情,旁人背地里不知怎地笑他,他自己的性子也是軟綿懦弱不懂拒絕,年紀不大就郁郁而終。</br> 所以這一生,謝澤是瘋了才會娶這個姑娘。尋常人家的姑娘見有媒人上門,哪有不問清楚的,來人何曾說是他謝澤請來提的親?</br> 自己的貪心自己收。</br> 生前的謝三可沒有如今謝澤這一身結實肌肉,看起來仍舊是個文弱書生,沒幾兩力氣,說話輕聲細語,從不跟人臉紅。見到桂花這樣潑辣的姑娘,自然什么都說不出來,又覺得自己的確是到了娶妻的年紀,再加上人家姑娘要說給他的事兒都傳開了,便點了頭。</br> 雖然謝三不是壞人,甚至是個老好人,可他這樣的,別人又怎會善待他呢?</br> “謝三!”桂花攔不住謝澤,便小跑著跟他走,一邊想要說服他。在她看來自己配謝三那絕對是綽綽有余了,謝三憑什么看不上她啊?這人竟然還是個悶葫蘆,她說什么他都不搭理,徑直往前走。</br> 桂花跟著跑了會兒便撐不住了,雖然她在家里也經常做農活,但怎能跟謝澤比?恰好腳疼,便哎呀一聲倒在了地上,以期能讓謝澤回頭。可謝澤連看都不看一眼,繼續往前走。</br> 她這下也急了,銀子啊布匹啊什么的她可是都收了,原本以為這事兒十拿九穩,怎么到了謝三這里,就軟硬不吃了呢?</br> 謝澤會答應就出了鬼了,生前的謝三這樣的日子早已過夠,再接受人家的可憐,那可真是無藥可救。</br> 聞思蕊自己背信棄義與司馬航相戀成婚,還非要塞個姑娘給謝澤。若她是精挑細選找個好姑娘也就罷了,還能用好心來洗白,可她卻覺得謝澤配不上這個姑娘,那個姑娘謝澤也配不上。</br> 打心底,聞思蕊都是瞧不起謝澤的,否則斷然不會如此待他。所謂的幼年情誼,不過是她粉飾太平的說辭。</br> 謝澤走得快,很快便將桂花甩在了身后。他早料到聞思蕊會這么做,和謝三生前一模一樣。之所以沒有插手,是因為桂花對宿主造成的傷害。</br> 她的貪婪,她的自以為是,她對娘家人的偏心和維護,都是導致謝三早死的原因之一。</br> 更何況這親事是她自己不問清楚接下的,跟他有何關系,真要鬧事,去找聞思蕊跟司馬航呀,不過她也不敢吧,欺軟怕硬,世人皆是如此。</br> 到鎮上把鹿給賣了,野雞則留了兩只,謝澤買了些吃食便回家了,燒火煮飯。他一個人吃飯也隨意,直接在院子里生活,將野雞開膛剖腹洗干凈,撒上調料烤至金黃,再刷上一層辣醬,頓時雞肉散發出動人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動。</br> 看著就很好吃,可是謝澤又忍不住想起他那無緣的妻子來。兩人相守的時日太短了,他現在走過的每一處地方,吃過的每一口美味,都是那么想同她分享,可是她不在。</br> 這世上又去哪里找比她好的姑娘呢?</br> 頓時便覺得嘴里的雞肉味同嚼蠟,失去了食欲。謝澤心中有些遺憾,他手上連能懷念她的東西都沒有,離開那個世界,他就從此與她斷了關系,這在之后的每個夜晚都讓他輾轉難眠。</br> 他告訴自己這是習慣,只是時間不長,還沒有改掉。可他從來不去想想,他經歷了好幾個世界,和她在一起也不過短短十載,為何十年的習慣,用上更多時間也無法遺忘?</br> 天還沒全黑,謝澤抓起手邊酒壇子仰脖就是一口。辛辣的味道讓他暫時好受了些,窮鄉僻壤,連點好酒都沒有。</br>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呀。</br> 此時正是家家戶戶做飯的時候,春天到了,天逐漸黑的晚了,這會兒夕陽正濃,景色怡人,天氣也是不冷不熱,謝澤一口肉一口酒,默默地吃默默地看,直到有人捶門。</br> 是真的“捶”。哪有人這樣使勁敲門的?</br> 自打謝澤回來家鄉就沒人上門找他,他無親無故,唯一來的就是聞思蕊——那還不如不來。</br> 過去開門,映入眼中的是司馬航憤怒的臉,以及站在一邊扶著桂花不住安慰,時不時投來不贊同眼神的聞思蕊,此刻桂花正嗚咽著小聲哭泣,周圍還圍著不少看熱鬧的村民。</br> 謝澤眼露嘲諷,看來這是興師問罪來的,兩人嘴上掛著對不起愧對于你,卻一點都沒想著人前給謝澤留點面子呢,這么大張旗鼓的來,簡直就是在找乞丐的麻煩:我扔你一文錢,你個乞丐竟然不要?是不是嫌少?是不是貪心?!</br> 司馬航劈頭就問:“謝三,你這是什么意思?”</br> 謝澤抬起眼皮,“你說什么?”</br> “我說你這是什么意思!”司馬航快氣死了!下午桂花找到他們家說謝澤不肯娶她,非要鬧著再要錢彌補她受損的閨譽,還說他們是故意拿她耍弄著玩,把個司馬家鬧的,也是個沒臉沒皮的。后來聞思蕊一問才知道,中午桂花找了謝三被謝三冷眼相待的事,司馬航立馬就怨上了謝澤,覺得這人真是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他還想怎么樣,給他尋個媳婦都不樂意,他難道還想娶個天仙不成?</br> “謝三,我說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桂花哪里配不上你?你這樣對她,心里還當不當她是個姑娘?人家怎么你了?”司馬航咄咄逼人地問。</br> 謝澤往后退了一步,問:“我什么時候說要娶她?”</br> “聘禮都下了,你能不娶嗎?”</br> 謝澤簡直要為此人的無恥鼓掌了。</br> 聞思蕊扶著桂花上前,語重心長道:“三哥,我和夫君都是為了你好,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桂花也是清清白白的黃花閨女,哪里配你不起,你卻偏偏瞧不上人家?你都這么個歲數了,再不成家,日后如何向已故的謝叔謝嬸子交代?”</br> “哦。”謝澤瞄她一眼。“那是謝家的事,不勞你操心。”</br> “三哥!”溫柔的聞思蕊看似有了怒氣,她質問謝澤。“你不是說已經不怪我和夫君了么?若真的不怪我們,為何不肯接受我們的好意?你心中是不是還怨我?”</br> 謝澤說:“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什么怨,他根本看都不想看到她,多大的臉覺得謝三對她余情未了啊?“這幾年我去了不少地方,早就放下了。”</br> “既然放下,為何不肯成親?”司馬航逼問。他一想到這個窮逼謝三還覬覦著自己妻子,心里就跟貓爪撓了一樣難受,恨不得立馬給謝三找個媳婦,然后逼著他成家,這樣他就再也不會糾纏思蕊了。“如果你還喜歡思蕊,那么你就要失望了,因為這輩子我都不會放開她!”</br> “你說他喜歡誰呀?”</br> 與此同時,一個嬌俏的聲音突然傳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