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碗湯(二)聞思蕊司馬航</br> 早上謝澤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他火力旺,初春的天氣到了半夜其實是有些冷的,但他昨夜不知何時睡著,做了個美夢,不僅沒感到冷,甚至還有些食髓知味,不想醒來。</br> 敲門聲愈發頻繁,謝澤下意識想要把身邊的妻子摟入懷中,捂住她的耳朵,不叫外人吵醒了她。可胳膊伸出去摟到了一場空,他才意識到原來他早就沒有妻子了。</br> 心底有股說不出的煩躁,尤其那敲門聲一直不停,謝澤便逐漸有了火氣。他下床穿鞋披衣,大步走過院子把門拉開,臉上的表情冷得嚇人。</br> ——門口是一對穿著錦衣十分般配的夫妻。男的斯文俊秀,女的秀美動人,此刻兩人正手牽著手站在門口,女人的另外一只手抓著手絹放在身前,似乎很是緊張。</br> 乍一看見謝澤,夫妻倆都是一愣,沒認出來,好一會兒才確信這真是五年前那個瘦弱的謝澤,男人不可思議道:“謝三?你、你怎么變了這么多?”</br> 謝澤面無表情地問:“你們來做什么?”</br> “三哥……”女人上前一步,她是那種很柔弱很梨花帶雨的女人,此刻凝望謝澤的眼角有著淡淡的淚光,不過謝澤卻被這一聲三哥叫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謝澤的父母早年亡故,謝澤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不過都病死了,他排行第三,因此人人都叫他謝三,反而沒幾個人知道他的名字。“你回來了……這幾年你過得還好么?”</br>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看看謝澤穿的衣服,看看謝澤看起來粗獷冷厲了許多的臉,便知道他絕對是吃了很多苦。這讓女人打心底感到愧疚,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謝澤的手,可與此同時謝澤也往后退了一步,仍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br> “好得很,無需你們關心。”說著便要關門,可那男人卻搶先一步把腿伸進去,抵著門不讓謝澤關,還盯著他看,“你還在怪我跟思蕊,對不對?”</br> 謝澤不耐煩地說:“沒有。”</br> “你騙人,你明明就有!以前你不會這樣對我的……”說著說著,聞思蕊想起從前與謝澤情同兄妹的過往,想起這人曾經對自己多么好,和現在的冷淡一比,是那么令人傷心。“我知道,是我跟夫君對不起你……”</br> 謝澤仍舊沒表情的打斷了聞思蕊的話:“現在你成親了,是有夫之婦,難道我和你保持距離有什么不對嗎?不喜歡我躲著你,難道想要我沖上去抱你?”</br> 聞思蕊被他這粗俗的話驚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司馬航瞪眼道:“你怎么能這么說話,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來思蕊有多擔心你?你一言不發就離家出走,連個音訊都不留,這些年,口信也沒有一個,你想過思蕊——”</br> “如果我沒記錯,我跟司馬夫人沒有任何關系。”謝澤看著這對夫妻就覺得煩,要不是他們兩個,宿主哪能郁郁而終呢?這種自以為是的補償什么時候才能停止?“雖然司馬夫人曾經是我的未婚妻,但二位不要忘了,無媒茍合的也正是二位,求我成全的更是二位。我與司馬夫人解除婚約那一刻,便沒了關系。”</br> 聞思蕊被這話傷得不行:“三哥,你我從小一起長大……”</br> “嗯,一起長大。”謝澤眼露嘲諷。“一起長大又是未婚夫妻的情誼,你尚且能背著我與別的男人勾搭,最后還跑到我面前要我成全,那個時候你怎么沒想想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br> 她自然是好的,嫁給了富人,去做她的少奶奶,可謝三在村子里又過得怎樣的日子?別人不敢招惹司馬家,卻都在背后戳謝三的脊梁骨,說謝三沒用。好像從頭到尾錯的都是謝三,是謝三逼著聞思蕊跟司馬航相愛又成親的。</br> “……你果然還在恨我們。”司馬航沉聲說。“五年了,你其實從沒原諒過我和思蕊。”</br> 他們夫妻倆來的時候坐著馬車,錦衣玉食,過得無比瀟灑快活。這五年夫妻恩愛,日子那么美滿。現在的聞思蕊再也不是從前跟謝澤相依為命的那個人了,她現在是司馬夫人,是人人看到都敬讓三分的有錢人家的貴婦。</br> 而站在他們面前的謝澤,除了身材變得高大結實以外,仍然是那個窮困潦倒,摸遍身上也掏不出一兩銀子的謝澤。</br> “三哥,不管怎么說,你我的情分都在。我知道你還恨我,沒關系的,你說什么我都不會生氣。”聞思蕊堅強地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對謝澤道,“我們一聽說你回來了,就過來找你,我跟夫君的想法是一樣的,既然你回來了,說明你過得并不好,我們只想為你做點什么……你以前不是說想開私塾嗎?到縣城去,我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地方,你可以盡情做你喜歡的事。”</br> “這村子你不能再待了,你自己看看這房子還能住人嗎?”司馬航充滿嫌棄地看了泥屋一眼。“我看你也沒什么行李,直接上馬車跟我們一起走,到了城里,我讓下人給你置辦新的。”</br> 他們夫妻倆自說自話,沒一個人問過謝澤的想法。謝澤等他們說完了,才勾起嘴角:“我不接受。”</br> “三哥——”</br> “不要叫我三哥。”誰是她三哥?聽了未免令人作嘔。</br> 司馬航雖然也對謝澤心中有愧,可瞧他這樣的態度又忍不住生氣。“你若是有什么火,沖我來便是,思蕊一心惦記著你,你即使不領這份情,也不該如此對她。”</br> 他們對不起謝澤在先,如今卻是謝澤不講情面了。</br> 謝澤都懶得跟他們爭辯,他一腳踢向司馬航小腿,司馬航吃痛收回,他便順勢把門關上,落了門閂。</br> 聞思蕊跟司馬航就這樣被關在了門外,兩人面面相覷,半晌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回去商議商議。</br> 他們是真的想補償謝澤,當年謝澤一走了之,直到現在聞思蕊都沒有放下,她愛的人是司馬航,可謝澤是她對不起的人。謝澤如今都快三十歲了,卻連個家都沒有,這都是自己的錯。</br> 所以兩人商量了下,覺得謝澤現在不肯原諒他們肯定就是因為這個,村里人不也都指指點點,就因為謝澤沒媳婦么?于是司馬航派人去附近村子里物色比較適合的姑娘。</br> 剛及笄的肯定不行,謝澤年紀太大了;家里條件寬裕的也不行,謝澤又沒什么錢;長得太過美貌的估計也成不了,畢竟謝澤的長相在那里擺著呢。</br> 這一來二去,就相中了同村一家姓趙的,家里有個叫桂花的姑娘,十八歲,因為親爹過世守孝三年,出了孝期就過了嫁人的好年紀。只剩下年邁祖母跟身體不好的親娘,還有三個弟弟要照顧,條件很是艱苦。桂花這姑娘長得不丑,但也并不是很漂亮,只能說是清秀。不過從方方面面來看,配謝澤都是正好的。</br> 謝澤年紀大,又沒什么錢,但有力氣,認字,以后到城里開私塾,肯定也能照顧起桂花家里的生活。</br> 怎么看怎么完美。</br> 他還差人去桂花家里問了,桂花沒什么意見,她家里人也都同意,于是這對夫妻便認為這是板上釘釘多事,跑不了了!就這么定了!</br> ……從頭到尾都忘了問謝澤意見。</br> 然而也不見得是忘了問,應該是根本沒想過要問。反正在他們看來,謝澤這個年紀的男人,能有個媳婦暖被窩已經不錯了,還挑?</br> 他有挑三揀四的本錢么!</br> 聞思蕊也不覺得司馬航這么做有什么問題,在他們看來,他們都是真心為謝澤好呢!她吩咐家里下人準備彩禮跟成親所需要的東西,夫妻倆竟然連知會謝澤一聲都沒有。</br> 不過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施舍罷了。</br> 謝澤這些天去把家里的地給翻了,他在這待不長久,因此也沒有再種東西,手里的錢花光了就進山打獵,去鎮上換了錢,買些吃食回來。</br> 這天他剛從山上扛著一頭鹿還有一串野雞下來,到山腳下就看見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女子站在那兒,似乎很緊張的樣子,兩只手絞在一起,見他來了,迎面而上,可堵住了他的路卻又不說話。</br> 謝澤眉頭一皺:“讓開。”</br> “你、你是謝三么?”女子結結巴巴地問,順便介紹了下自己。“我是桂花,我今天來找你,是跟你說說成親的事兒的……”</br> 這姑娘還不知道謝澤根本不曉得成親這回事。</br> 果然,謝澤微微一愣:“什么成親?”誰要成親?</br> “就是、就是你跟我……”桂花羞澀地說,她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得不說。“我娘說……今天想請你去我家吃頓飯,讓我奶奶看看你……”</br> 謝澤肩頭的鹿差點掉下來:“我和你之前哪里來的親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