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若蘭的記憶里，文帝是在她小產(chǎn)三日后才來看她的，用的理由是前朝政事繁忙，然后因為她失了孩子一事大發(fā)雷霆，杖斃了數(shù)個宮女，又勒令皇后嚴查，排場挺大，鬧得也挺足的，就是雷聲大雨點小，因為除了女鬼若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皇后下的手，最后拖的時間長了，隨意找了個不受寵的宮妃替罪，這事兒便算完了。</br> 但清歡不過在床上躺了有半個時辰，團翠便歡天喜地的奔了進來：“娘娘！娘娘！陛下他來啦！他來看您啦！”</br> 在團翠心里，她認為陛下是很寵愛娘娘的，否則怎么會這么快就來看她呢？所以她很為主子高興，覺得皇上既然來了，主子就不會難過了。</br> 清歡躺在床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你且退下。”</br> 團翠不知道娘娘為何面色如此蒼白淡然，但不敢多嘴，很快就退了下去。清歡繼續(xù)躺在床上，她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樣大概是不大好看的，哪個女人小產(chǎn)后，在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打擊下還能好看？</br> 但是沒有關系，她自然會讓自己變得好看。</br> 在文帝面前，女鬼若蘭就是天底下最守禮數(shù)又知進退的女子，因為文帝所愛慕的敵國王后便是這樣溫柔的賢內(nèi)助，他把女鬼若蘭照著王后的樣子培養(yǎng)，以此自欺欺人。現(xiàn)在正品就在他身邊，他又怎么會在意一個贗品呢？清歡想，也許連在做的時候，那個王后都是溫柔懂事的，她既感念于大王的夫妻恩情，又被文帝瘋狂的愛所打動，不想留在文帝身邊，卻又不肯直截了當?shù)木芙^他，這樣曖昧不清，兩人也真說得上是天生一對。</br> 清歡微微合上眼，再睜開眼時，便恰巧和文帝四目相對。</br> 她的模樣仍舊是蒼白的，面孔甚至沒有多少血色，然而那種珍珠白又透著淡淡的縹緲，好像她并非這塵世中人，大病一場，使得她整個人都沉淀了下來。文帝看著，驀然覺得有些眼生。在這之前的若蘭，跟他的心愛之人相比有九分相似，容貌動作都是十足的，惟獨少了韻味。文帝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若蘭，頓時覺得這樣的她也別有一種美，只是不知若是換做蘭兒，是不是會比若蘭還要美麗？</br> “陛下來啦。”清歡作勢要起身，文帝這會兒還需要把她當做最受寵的妃子，便一個箭步過來扶住清歡，柔聲道：“你身子不好，還是別起來了。”</br> “臣妾還是想起來。”清歡輕輕喘息了一聲，借著文帝的力氣坐起身，此刻她全然沒有平日里寵妃的氣勢，嬌嬌軟軟，柔柔弱弱，倒是像極了那年在河畔初見的歌姬。</br> 是啊，歌姬，出身卑微低賤，便注定連性命和人生都要交由這樣的帝王一手掌控。</br> 若蘭，你想要皇帝的愛，我為你得到，只愿你心愿了結(jié)后，可以看破，飲盡湯水投胎而去。</br>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朕宣太醫(yī)給你……”</br> “不必了。”清歡輕輕用一根手指點住了文帝的薄唇，她仰頭看了看這個男人，英俊又高貴，一雙鳳眼透著冷厲的光。清歡想，也許女鬼若蘭并非死前才知道自己是替身。也許早在她和文帝相處的每個日夜，她就從這雙眼睛里看到了冷酷與絕情。他在透過她去尋找另外一個女人，那些溫柔和愛意全是打了折扣的，因為不是對她，所以才會感到不對勁。然而又貪戀這男子，不舍得拆穿。</br> 真是可悲又可嘆。</br> “陛下日理萬機，能來看臣妾，臣妾便心滿意足了。”清歡微微閉上了眼，復又睜開。“只是臣妾無用，保不住這孩子……”</br> “這并非你的錯，朕聽說了，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朕跟你保證，一定能查出來這人是誰！到時候，要她給我們的皇兒陪葬！”</br> 一聲聲一句句字字誅心，聽似真誠，其實全是空話。清歡低低笑了一下，抬起頭又是那樣一副柔弱的面孔：“讓臣妾自己來查吧，求陛下開恩。”</br> 她乞求的神色像極了蘭兒，文帝一時間被蠱惑了，便鬼使神差的點了頭。這君無戲言，話說出口又哪里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不過文帝想了想，讓若蘭自己查也無妨，她此刻身體孱弱，在宮中又被他刻意養(yǎng)的無權無勢，即便是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來。</br> 清歡得了這口令，便很體貼地道：“陛下政事繁忙，就別留在這兒陪著臣妾了，還是繼續(xù)忙去吧，若是誤了大事，臣妾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br> 文帝一聽這話，臉色有點古怪。其實他在來棲蘭殿之前正在自己寢殿的密室里跟蘭兒行**之歡，可不知為何，做到一半，他突然軟了，怎么也硬不起來，無奈之下他只好尋了個借口離開，想到若蘭小產(chǎn)，便來棲蘭殿看看，短時間內(nèi)定然是不能回去的。</br> 軟，何止現(xiàn)在軟，清歡還要他以后都軟。但**仍然強烈，仍然壓制不住，但他就是硬不起來！</br> 一點點小小的懲罰罷了，算不得什么。等到她得到了他的愛情，那個時候再讓他恢復原狀。在這之前，就讓他看不著吃不著好了。他宿在棲蘭殿卻不碰女鬼若蘭，用的理由不就是太累太乏了么？不碰若蘭卻給若蘭招來那些嫉妒和陷害，那這一次干脆就滿足他好了。一個硬不起來的男人，清歡很想知道，那位王后還會不會喜歡上？</br> 文帝當然沒走，他還要繼續(xù)演他的癡心皇帝，他把自己之前臨陣陽痿的原因歸咎于這陣子太累了——雖然這段時間里除了蘭兒他誰也沒碰。過幾日就好了，文帝是這樣想的。</br> 然而三日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沒好，這下文帝又驚又怕！即使他是皇帝，即使他掌握著天底下所有人的生殺大權，可硬不起來那他就不算個男人！暗地里讓太醫(yī)診了好幾次，說不出個什么所以然來，反正就是在那天，準備提槍入洞的時候出了事！但在那之前一直都是正常的呀！</br> 就在他煩心不已的時候，棲蘭殿突然派人請他前去，說是查處了幕后真兇。</br> 文帝本來不信，可他不能不顧及若蘭的面子，畢竟這事關他偷龍換鳳的計劃。結(jié)果到了棲蘭殿，人證物證一應俱全，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盯著清歡的眼神就跟見了鬼一般——她竟然真查到了皇后的頭上！</br> 而且是證據(jù)確鑿，無可抵賴。</br> “陛下，您會給皇后娘娘降罪么？”殿內(nèi)只有他們二人，因為清歡知道皇帝決不會給皇后降罪。無論如何他們兩人都是少年夫妻，曾經(jīng)結(jié)發(fā)也是情深，奈何文帝是九五之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忠心于一個女人，而后來更是出現(xiàn)了令他心動的蘭兒，皇后滿腔妒火，全朝身為替身的若蘭身上撒了。</br> “這……你聽朕說……”文帝有些支支吾吾，畢竟之前放話說一定嚴懲的是他，現(xiàn)在不肯兌現(xiàn)的也是他。身為皇帝，出爾反爾，說出去天下人不知要怎么笑話他！現(xiàn)在文帝很慶幸清歡是個懂事的女子，在給他證據(jù)之前就把宮人都摒退了。“你先跟朕說說，你是怎么查出來的？”</br> “陛下是不愿兌現(xiàn)承諾了，是么？”清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眼神帶著淡淡的詭異，讓文帝覺得不對勁兒，他低聲喚道：“蘭兒……”</br> “陛下是在叫誰呢？臣妾雖幸得陛下賜名為若蘭，卻并非蘭，陛下日日這樣喚臣妾，就不怕惹人誤會嗎？”</br> 文帝神色一變：“你知道了什么？”</br> 清歡也懶得跟他再繼續(xù)演戲，她不想表現(xiàn)出一副溫柔無悔的真愛面孔給文帝看，她得讓文帝瞧清楚，若蘭是若蘭，蘭兒是蘭兒，她們雖然外表相似，卻并不是一個人！“臣妾應該知道什么？”</br> 見文帝不答，清歡的眼里露出輕蔑的神色：“陛下，你把臣妾騙的好苦哇，咱們的皇兒死了，你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從今以后，臣妾再也不能有孩子了，陛下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過。陛下真以為臣妾就是那可以任意踐踏的泥么！”</br> “你在胡說什么？！”文帝矢口否認。“朕從來沒有這么想過。”</br>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陛下夜夜笙歌，佳人在旁，卻還要跑到臣妾這棲蘭殿里來，真是委屈皇上了。”清歡冷笑。</br> “你敢窺伺帝蹤！？”文帝羞惱，不知該如何言語，最后挑了這么個理由來指責清歡。</br> 清歡哈哈大笑，她站了起來，在文帝面前再也沒了從前的柔弱溫婉。她今日穿了一襲大紅的羅裳，并非宮裝，一頭青絲披泄而下，也非平日里的打扮，整個人艷麗而張揚。“陛下自己是聰明人，便當臣妾是個傻子。”</br> 她嘴角一揚便是美麗的笑，只是她笑起來的時候就一點都不像那人了。文帝不愛她笑，所以她就不笑了，然而現(xiàn)在，她卻想笑個痛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