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罌粟的諷刺,玄寂并沒有發(fā)怒,他甚至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似乎已是完全的心如止水了。</br> 白月究竟沒忍住,低低地叫了一聲:“蔚哥哥……”</br> 蔚是玄寂的俗家姓名,以往他總是默認白月如此喚他的,可這回他卻退了兩步,淡淡地道:“貧僧法號玄寂,請師太勿要喚錯。”</br> 白月心底一片凄涼,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問道:“你還在怪我么?海棠的死……”</br>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這是玄寂的回答,隨后他飛身上了擂臺,面對清歡雙手合十,“小施主請高抬貴手,饒過這些無辜人性命。”</br> “你打得贏我么?”清歡問,“打得贏我再說。”</br> “輸贏又有何意義,小施主若是想殺我,只管動手便是。”若他一條命可以換來其他人的生機,玄寂是心甘情愿的。</br> 豈料罌粟聽了卻冷笑出聲:“真是個悲天憫人的大和尚,怎么,你這是要效仿佛祖割肉喂鷹不成?又不是沒殺過人,裝什么慈悲樣兒?”似是嫌刺激的不夠,他語氣愈發(fā)的陰森了。“當日你一掌擊碎海棠心脈,卻也不曾見你如此心善!你那如花似玉的老相好是人,海棠便不是人?她還是你的恩人!似你這等恩將仇報之輩,卻在這里空口大談什么普度眾生,我呸!”</br> 聽了這一連串的罵,清歡笑了,罌粟的性子挺不錯的,就是嘴巴損了點兒,人玄寂跟白月分明沒半點私情,可到了他嘴里,被他這三寸不爛之色一說,竟全變了味道。</br> 白月聽得粉面通紅,羞惱交加,竟持劍朝罌粟刺來:“你這滿口胡言的妖孽!”</br> 誰知還沒來得及上臺,便被玄寂寬大袍袖擋住。白月禁不住那力道,整個人都不禁往后倒去,蹬蹬蹬退了幾步,幸而得到師姐妹的攙扶才險險站定。而站定后,她面色蒼白,望著玄寂的眼睛有著震驚與哀傷。明明還是她的蔚哥哥,可為什么又感覺再也不是她的蔚哥哥了?白月的唇瓣微微抖動著,整個人都受到了巨大的打擊。</br> 罌粟也很意外玄寂竟然會阻止白月,正要再損他兩句,玄寂卻開口了:“若論武功,小施主更勝一籌,貧僧無法與之匹敵。”</br>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若論當今世上誰武功第一,那毫無疑問便是玄寂大師,可這會兒竟連玄寂大師都對這小姑娘甘拜下風,那誰還能制得住她?</br> 玄寂此人高風亮節(jié),會承認不敵也在清歡意料之中。她突然笑了:“聽聞和尚你自小練就一身銅皮鐵骨,百毒不侵,又有佛光普照,乃是佛陀寵兒,不如這樣吧,你跟我走,我就放過這些人,你說好不好?佛曰,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犧牲你一個,拯救這么多人,很劃得來吧?”</br> 此時玄空大師道:“師弟不可!此女乃是魔教中人,非我族類,不可相信她的話!”</br> 聽到那魔教中人四字,玄寂眼底愧疚滿溢,當下便點了頭:“貧僧跟小施主走就是。”</br> “師弟!萬萬不——啊!!!”</br> 玄空大師一句話沒說完,整個人就從座上栽了下去,竟是摔得口鼻流血,身子骨兒還輕輕顫著。</br> 清歡很久沒當壞人了,她往前走了兩步,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老和尚,我與玄寂說話,管你什么事兒?還是說你要留下玄寂,卻要這在場所有人都給他陪葬?”</br> 她出手之快,無法用言語形容,因為在場英雄豪杰無數(shù),竟無一人看穿她的動作,以及她又是怎樣讓玄空受傷的。</br> 玄空大師亦是能排名江湖前幾名的厲害人物,可在這小姑娘手下,竟連招架之力都沒有,眾人毫無疑問,如果她想,他們今天可能就真的要交代在這里了!所以如果有活命的機會的話……即便是要以玄寂大師為代價,他們也不會吭聲。</br> “好了,咱們走吧。”</br> 走?罌粟以為清歡是傻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你不要了?”</br> “你呀,看著挺聰明的,但凈干些傻事兒,這些人哪里是要推選武林盟主,不過是想將窺天教一網(wǎng)打盡罷了。教主爹爹可不像你這樣傻,他是不會來的。”誰知道罌粟會這么沖動呢,又想給海棠出氣,又想立功,睜著眼走進人家的陷阱里。“你幫我把他帶走。”</br> 不知為何,罌粟在清歡面前竟不敢亂說什么,他委屈的瞥了清歡一眼,轉(zhuǎn)而對著玄寂冷哼一聲:“還不跟上?”</br> 因為清歡在,所以在場也無人敢阻攔,只能眼見一頂飄逸軟轎不知從哪里來,飄到了臺上,罌粟上了去,卻用繩索捆綁住玄寂,讓他只能徒步跟隨,不一會兒便沒了蹤跡。</br> “我叫簪花,從今日起,我便是窺天教的左護法,你們有什么不滿的,只管到窺天山來,我在那里等著你們。”</br> 說完,她回頭望了一眼南海派的女尼。“只要忍住十五日不碰葷腥,蠱蟲便可無藥而解,否則的話……”</br> 最后半句話她沒有說,下一秒擂臺上已經(jīng)不見了她的身影,只有一串清脆的鈴鐺聲回響。如同出現(xiàn)的那樣,消失的也同樣神秘。擂臺上沒有了人,就好像先前那一幕根本不曾出現(xiàn)過一樣。</br> 這小煞星到底是什么來頭!魔教有了她,想要剿滅談何容易!</br> 不管正道人士怎么糾結(jié)掙扎焦頭爛額,清歡都不關(guān)心,她唯一在意的是玄寂。之前在苗疆的時候,她培育了非常多的蠱蟲,可是一直沒有用武之地,既然玄寂自愿受苦,那么如果不讓他受苦,她都覺得對不起自己了。</br> 回到窺天教,清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見教主爹爹。</br> 教主爹爹長得非常好看,否則當年也不會讓身為苗疆圣女的娘親一見鐘情。雖然這么多年來他修習邪功,眉宇之間有一層淡淡黑氣,但他仍舊是個器宇軒昂的男人,而且是個仍然好看的男人。</br> 但他似乎冷酷慣了,一路上從罌粟的話里得知,這位教主爹爹是萬年冰山臉,面無表情是天性,手段又毒辣,所以教中上下對他都十分畏懼。即便是從小被他養(yǎng)大的罌粟,在教主爹爹面前都不敢大喘氣兒。</br> 清歡卻不然。她一見面就撲過去摟住了教主爹爹的脖子,歪著小腦袋笑嘻嘻地問:“你就是我爹爹么?”</br> 教主爹爹估計也是很多年沒有人敢這樣對他了,所以竟有一時的失神,定睛一看,那抱著自己的小人兒生得是粉雕玉琢玉雪可愛,眉眼肖極了早逝的妻子。當下心腸一軟,聲音放低,怕嚇到這個多年未見的女兒:“站好了,沒個人樣兒的,被他人看到成何體統(tǒng)?”</br> 清歡吐吐舌頭,仍舊撒嬌道:“之前在苗寨,大巫們就喜歡管我,怎么教主爹爹你也喜歡管我?要是這樣的話,那我走了,不來了。”說著作勢下去要走。</br> 教主爹爹一把抓住了她,父女天性血濃于水,他如何能不喜愛這個一出生就被他留在苗疆的女兒。“站住。”感覺自己這樣說話好像有點硬氣,不夠溫柔,也不知嬌滴滴的小丫頭受不受得了。</br> “教主爹爹,我住哪兒呀?”</br> 被女兒這么一磨,小人兒又嬌又軟又甜,實在是討人喜歡,即便是冷酷無情的教主大人也忍不住內(nèi)心一片柔軟,摸了摸清歡的腦袋,“爹爹早命人給你準備好了住處,你一定會喜歡的。”</br> 等到了住的地方,清歡才知道教主爹爹的話真不是隨口一說。那山谷溫暖如春,種著數(shù)不清的奇花異草,一棟小竹樓臨水而居,每天清晨還有薄霧纏繞,當真是猶如人間仙境。</br> 看來教主爹爹也不是全然不理會她的,至少對她的喜歡弄得很清楚。估計這十幾年來,他雖然沒去看過她,卻沒有和苗疆斷了聯(lián)系,否則怎會連竹樓的風格都剛好對她的胃口呢?</br> 清歡喜歡別人對她好,她很開心,轉(zhuǎn)身又撲進了教主懷抱,撒著嬌道謝。</br> 教主孑然一身多年,自打妻子死后,便再也沒有人能近身,如今被個寶貝纏著,雖然嘴上斥責她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但心里還是很美的。</br> 阿綰,你看,我們的女兒都這么大了。這些年我不在她身邊照料,但你放心,從今以后,便是拼了我的性命,也要讓咱們的女兒快活一生。</br> 晚飯教主也陪著清歡一起吃,出乎意料的,教主的烹飪手藝不錯,飯菜做的好吃到清歡險些連舌頭都吞了下去。她喜歡別人對她好,更喜歡對她好的人手藝好,誰叫她不重權(quán)勢不重名利,惟獨重口腹之欲呢?當下對教主就分外親昵。恐怕教主也沒想到就是一頓飯就把女兒的心給籠絡(luò)了。</br> 用過晚飯后,清歡帶著教主一起去看玄寂。玄寂被鐵鏈鎖在竹樓前的一棵參天大樹下,四肢皆被困,卻仍舊盤腿打坐,虔誠無比,好像無論他身處何處,都不會因為外在的條件而感到高興或是失落,也不會因為敵人是誰而感到恐懼或是放松。</br>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萬物皆在心中,不在眼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