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連著又發(fā)幾份文件,幾家歡喜幾家憂,帷幕一旦揭開,出來的就不只是喜,還有悲。于佑安每次拿到文件,心里總會涌上一層失落還有茫然,盡管他已知道,自己不可能榜上有名,但每每看到別人高升或是心想事成,那份焦灼還有不安就折騰得他想砸碎什么。曹冬娜打來幾次電話,問結果,于佑安說沒結果,老樣。曹冬娜也犯愣,到底怎么回事呢,奶奶的全是干打雷不下雨!
這天他正在辦公室發(fā)癡,安小哲突然打來電話說,書記請他,讓他馬上過去一趟。到了市委,安小哲等在樓道,話中藏著玄機說:“等急了吧,可能要給你解解壓。”于佑安沒敢詳問,忐忑不安進了陸明陽辦公室。
陸明陽剛剛練完字,從里間出來,笑呵呵道:“準備工作做咋樣了,怎么最近不見動靜?”
于佑安一愣,意識到陸明陽是問文化節(jié)的事,忙道:“遵照書記的指示,正在細化呢。”
“我看那方案蠻不錯的嘛,還要細化?”
于佑安點頭,又積極補充了一些,都是他腦子里的想法,并沒細化到方案中去。陸明陽聽了似乎滿意,不過他提醒道:“費用問題考慮了嗎,這是關鍵,必須提前考慮。”于佑安有點興奮地說,“這個我反復琢磨過,如果能把臺灣李先生他們拉進來,市里的負擔相對會輕些。”
“怎么拉?”
“上次李先生他們來,表達過一個愿望,想在李家堰召開李氏文化研討會,附帶還有一些文化交流活動,他們也想打李家堰這塊牌。如果我們創(chuàng)造條件,讓他們參與進來,資金上他們應該能分擔一些。”
“分擔的可能性有多大,要我們放開到什么尺度?”
陸明陽這么一問,于佑安就不敢隨心所欲回答了。這話聽上去溫和,其實有究責的味道,也就是說,你回答是要負責的,不能信口開河,當領導的忌諱這個。還有,陸明陽后面那個尺度,頗值得玩味。難道他早就有了這想法,或者對方還有別的企圖?
于佑安異常鎮(zhèn)定地想了一會,道:“這個目前還不好說,如果書記原則上能同意,可以請他們過來,雙方只要本著真誠合作的目的,我想應該能談得攏的。”
“這個嘛……”陸明陽猶豫了,于佑安仔細觀察他的神色,并在心里做種種猜測。
想了一會,陸明陽抓起電話,于佑安沒想到,陸明陽會打給李西岳:“西岳嘛,你上來一趟。”
不大功夫,李西岳上來了,見于佑安在,點了下頭,說于局也在啊。于佑安馬上問聲部長好,心里似乎有些別扭,他還不能完完全全把提拔的事忘掉。
等李西岳坐下,陸明陽說:“還是文化節(jié)的事,剛才聽了于局長匯報,我覺得有創(chuàng)意,這樣吧,于局你再說一邊,讓西岳聽聽。”
于佑安就將剛才的話重復一遍,涉及到臺灣李光興還有福建李老板,他談得多一些,也細致一些,還略顯夸張地說,李氏文化在全國姓氏文化中占有重要一席,目前姓氏文化還有家族文化是文化研究與推廣中的一個熱點,尤其企業(yè)界著名人士,還有影視界大腕,更熱衷這個。如果我們把這點利用好了,不但會擴大南州在全國的影響,更重要的還會給南州吸來不少資金,讓南州的投資氣氛更為活躍。
“這怕不妥吧,我們打算籌辦的是民俗文化節(jié),一個小小的家族,拉進來是不是有點以小遮大?”李西岳道。
“西岳你別打斷他,讓于局再說。”陸明陽插話道。
于佑安看了看陸明陽,又看看李西岳,接著道:“部長的擔憂不無道理,家族文化在整個民俗文化中確實只占一小脈,市里搞這么大規(guī)模的文化節(jié),如果硬性地塞進某個家族,確也會惹來不少說法。”說到這,于佑安故意停住,目光刻意投到李西岳臉上,像是自己也吃不準什么了。
李西岳臉色復雜地變幻著,看上去有點發(fā)急,更有幾分變灰,似乎失望已經(jīng)蔓延開來。于佑安敏銳地捕捉到了,心里暗暗興奮,嘴上卻不緊不慢又道:“不過李家堰在南州很特殊,在全國也有典型意義。上次去北京,部里官員還再三強調了這點。這次要能把李氏文化活動擴充進去,不但會豐富節(jié)會,更會對擴大兩岸文化交流,加強兩岸經(jīng)濟合作與貿易發(fā)展產(chǎn)生深遠影響,同時李家堰正在申遺,這對我們的申遺工作也是一個極好的宣傳與推動。”
于佑安終于說完了,這些話雖是他現(xiàn)場發(fā)揮的,卻在他心里也琢磨了不少時間,他很巧妙就將李氏文化研究活動跟兩岸交流還有申遺工作聯(lián)系到了一起。接下來再看李西岳臉色,就比剛才好多了。
陸明陽欣賞地望住于佑安,仿佛于佑安這番話,正是他想要的。
“西岳,談談你的意見。”陸明陽非常愉快地把話題交給了李西岳,言語中甚至多出一份親切來,這份親切讓于佑安又捕捉到一層信息。他再次想,李陸之間的矛盾是徹底化解了。說得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結,誰想多個敵人呢。于佑安并不知道,就在南州部局班子調整前,李西岳和陸明陽分頭被省委組織部長譚帥武和常務副省長宋浩波叫去,兩人各挨了一頓批。李西岳挨得猛一點,譚帥武對他到南州后所作所為很不滿意,特別是處理跟陸明陽的關系上,認為他作繭自縛,而且繭越作越厚,遲早會被人際關系吞沒掉。后來李西岳坦陳心跡,跟譚帥武道了心中苦衷,以及后怕。譚帥武笑他:“誰沒后怕啊,明陽同志沒,他也有!你們都有,做事不穩(wěn)重,屁股擦不干凈,老讓人揩了上面揩下面,什么時候能弄得干干凈凈呢?”又道,“明陽同志那邊我做工作,不過你必須得把姿態(tài)放下來,什么以前排名靠前,那是過去的事,現(xiàn)在你是常委,他是書記,他的話你就要服從,明白不?!”到了這時候,李西岳只能點頭了。譚帥武又說,“明陽同志也沒想著窮追不放嘛,對你,他還是很寬容的,這就是人家為什么能做書記的原由。班子不團結,搞內耗,工作什么時候都上不去,而且這會影響到你以后,南州搞不好,到別的地方就搞好了?”怕是真正起了作用的就這句,省委組織部長這樣說,等于一是給李西岳提醒,他去別處的想法省里正在考慮,二是給他敲警鐘,去得了去不了關鍵還看他自己。
李西岳回來后,態(tài)度立馬變了,加上梁積平跳樓案塵埃落定,省公安廳最后做出結論,梁積平屬畏罪自殺,葉冬梅也被安撫住,不再到處申冤,他的心輕松許多,開始為下一步做設計了。陸明陽這邊更不用說,宋副省長跟他談話,他焉能不聽?
官場上沒有永遠的對手,也沒有永遠的朋友,一切要依現(xiàn)實格局來定,這道理根本不用別人講給他們,李西岳和陸明陽現(xiàn)在一致的目標是盯著車樹聲,這次調整部局班子,車樹聲力主要把自己的人放到規(guī)劃局長那個位子上去,還拿城市規(guī)劃和建設做威脅,二人一合計,索性放了謝秀文那邊的羅如芬,弄得車樹聲哭笑不得。
到現(xiàn)在,他們二人已經(jīng)配合很默契了,根本看不出以前有什么過節(jié)。聽見陸明陽問,李西岳笑笑,含含糊糊說:“還是聽書記的指示吧,這個我不好表態(tài),畢竟我也是李家人。”
陸明陽呵呵笑出了聲:“你這個李跟李家堰沒關系,別往一處扯。”隔了一會又道,“我想這方案行,不過具體操作時,一定要嚴謹,提法上再斟酌一下,不能讓別人說話。”
李西岳說:“這個就要靠于局長了。”
于佑安趕忙表態(tài):“書記部長請放心,這個我們會認真考慮的,到時方案出來,再請書記市長定奪。”
“好,就這么辦,佑安你要加緊行動,不能再拖,我先給你透透風,文化節(jié)一定要當作一件大事來抓,市委已經(jīng)跟省里匯報過幾次,省里很支持,你們就放手干吧,有什么問題及時匯報,我不在時就找西岳部長。”陸明陽說。
李西岳沖于佑安笑了笑,算是對陸明陽這番話的響應。
于佑安又表了一番態(tài),心想該告辭了,陸明陽卻道:“西岳你去忙吧,我跟于局長單獨說點事。”
李西岳剛走,陸明陽就說:“是不是心里有想法?”
于佑安緊忙搖頭,知道這想法指什么。陸明陽并不急著往透里點,目光探究地擱在于佑安臉上,看得于佑安心里陣陣發(fā)毛。正想著怎么搪塞,陸明陽又開口了,這次陸明陽的聲音有點動情,他說:“沒想法也不可能,這幾天下面議論多吧?”
于佑安囁嚅著,不好作答。陸明陽又說:“每到調整班子的時候,你們是不是都一個個不穩(wěn)了?”
于佑安放開膽子說:“書記看得透徹,真還有些不穩(wěn)。”
“我就知道嘛,這也不奇怪,不過佑安啊,有些事急不得,需要時間,也需要過程,懂我的意思么?”
于佑安哦了兩聲,連道:“懂,懂,謝謝書記能為我著想。”
“懂就好,眼下還是把文化節(jié)的心操起來,一定要操到位,這可是個考驗你的機會喲。”陸明陽拉著長長的余音說。
于佑安心里咯噔一聲,陸明陽這話,意味深長啊——
就在于佑安心潮起伏不定的時候,陸明陽突然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對了佑安,最近沒人找過你?”
“書記是指……”于佑安一時結舌,不知道陸明陽在問哪方面的人。
“是這樣的,有人拿梁積平那件事做文章,還把你和陶雪寧也拉了進去,說跟華國銳是同流合污的。我跟紀委的同志講,一定要慎重,區(qū)別開來……”
就在這時,陸明陽桌上的電話響了,打電話的是市紀委書記安炳慶。陸明陽也不回避,就沖電話道:“炳慶嘛,先安排省里同志休息,下午三點后再開展工作吧,不要讓省里同志太辛苦。”
電話里傳來安炳慶的遵從聲。擱下電話,陸明陽原又望住于佑安:“我剛才講到哪了?”
“書記剛說我跟華局……”于佑安忐忑不安道。
“你跟他有什么關系,一碼歸一碼嘛,這個我們組織上還是很清楚的。行,這事不說了,我有個會,有空我們好好再聊。”說著開始收拾東西,于佑安趕忙說,“書記那我先走了?”陸明陽直起身說,“好好努力啊佑安,一定要搞出大手筆來。”
下午三點,安炳慶秘書打過電話來,讓于佑安到南州賓館二號樓去一趟。于佑安問去了找誰?對方說你到了就會知道。等到了南州賓館二號樓,紀委書記安炳慶等在樓下,看見他,主動迎上來,熱情道:“于局長來了啊,省紀委兩位處長要了解點情況。”于佑安已經(jīng)做了一中午的思想準備,這時顯得胸有成竹。安炳慶邊引領他往里面走,邊煞有介事地提醒,“省里領導是來落實一件事,希望于局長有啥說啥,既不要虛構也不要回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于佑安接話說,“請書記放心,黨教育我多年,這點常識我還是有。”
等進了小會議室,面對省紀委兩位處長,于佑安就不像剛才那么淡定從容,畢竟這是人生第一次,感覺坐下不到一分鐘,手心就開始出汗。
于佑安判斷得沒錯,兩位處長繞了很大一個彎,最后果然把話題落到那張磁卡上,問他磁卡現(xiàn)在在哪,上面紀錄了什么?
于佑安定下神來,從容道:“我聽不懂你們問什么,能問得具體點么?”
“可以。”負責的一位處長說。
另一位處長跟著道:“我們接到群眾反映,陶雪寧曾經(jīng)把一張至關重要的磁卡交你手上,希望你把它交給組織,可是你沒有?”
“陶雪寧會交給我磁卡,為什么?”于佑安機智地搶過話頭,反問一句。
“這也正是我們要問的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負責的處長接話說,口氣略微有點嚴肅。
“那就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總可以了吧?”于佑安心里涌上一層不快,不習慣兩位處長這種談話方式,難道他是受審者?
兩位處長看出了他的心思,相互交換下眼神,換了溫和的語氣道:“當然,我們也沒說不相信你,既然有人反映,組織上就得調查落實,于局長你說是不?”
于佑安說了聲是,不再說話了。兩位處長再問什么他都說不知道,兩位處長最后也急了,索性挑明了問:“請于局長回答,你手里到底有沒有磁卡,還有,陶雪寧是不是還向你轉交過什么證據(jù)材料?”
于佑安這才鄭重其事說:“我跟隱雪寧并不是很熟,工作上接觸不多,生活中更沒來往,她沒有理由把組織上認為重要的東西交給我。陶雪寧也是黨培養(yǎng)多年的干部,如果她手頭真有什么證據(jù),應該直接交到紀委去,如果你們還有問題,不妨直接去找她了解。”
“那華國銳呢,他跟你說過什么?”
“我跟國銳是多年朋友,說的話多,不知兩位領導問哪方面?”
“當然是關于南州領導的。”
“能給個提醒嗎,南州這么多領導,到底要我說哪一位?”
“這個不能。”
“那就對不起了,我真是沒法回答。”
默了半天,負責那位說:“好吧,今天談話就到這結束,有個要求,關于我們談話的內容你要保密,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能做到不?”
“我們啥也沒談,不存在保密不保密。”于佑安起身說。
兩位處長再次交換目光,似乎對他這話滿意,拿過紙來讓他簽字。于佑安這次表現(xiàn)得很配合,認認真真在紀錄上面簽了名。
兩位處長啥時離開南州的,于佑安并不清楚,后來又找過誰,也沒去打聽。沒必要的,從陸明陽辦公室走出時,于佑安就知道這一切是怎么回事,車樹聲等人定還在不遺余力做文章,可這有用么?
不巧的是,第二天于佑安陪省文化廳領導吃飯,偏巧遇到了車樹聲,車樹聲居然跟市委現(xiàn)任秘書長走在一起,看到他,兩人都裝沒看見,于佑安也沒敢自討沒趣,借故打電話將身體隱在一花瓶后面,等車樹聲和市委秘書長過去,他才又站出來。后來他想,他是徹底跟車樹聲遠了,再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他有些傷感,怔怔地站了好長一會,才把心里那層灰暗排開。其實他是不想遠離任何一方的,但又有什么辦法呢,只能企盼,南州的局勢一直控制在陸李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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