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南州》專題節目也在緊鑼密鼓,于佑安一心想讓謝秀文當顧問,匯報幾次謝秀文都沒答應,笑吟吟說,顧問我哪有資格當,佑安你還是考慮請別的領導吧。于佑安以為謝秀文在推,沒想這天謝秀文打來電話,讓他一塊去陸明陽辦公室。到了陸明陽那兒,謝秀文如此這般跟陸明陽作了匯報,陸明陽興趣很大,他說:“不錯嘛,眼下南州宣傳是缺少新意,老是在原來幾個點上做文章,突破不了。經濟是要發展,但文化建設絕不能放松,不是說經濟可以讓一個城市騰飛,文化卻能讓一個城市永恒嘛,二者相比,我看還是打造一個百年甚至千年南州好。你說呢,于局長。”于佑安馬上接話道,“書記真是高瞻遠矚,南州有您的領導,一定會成為千年南州的。”
陸明陽似乎聽著不舒服,眉頭微微一蹙,原將目光轉向謝秀文:“秀文啊,你管文衛管了三年多,該總結出點經驗了吧,南州這地方,厚重著呢,一定要潛下心去,把它最閃光的東西挖出來。”
于佑安心里一涼,表情瞬間就不自然起來,剛才那句話說得是不是有些露骨?他不安地盯住謝秀文,想聽謝秀文怎么說。
謝秀文矜持了一下,道:“書記請放心,我會按書記的要求一步步去做,制作這個專題片,就是想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帶動大家,把南州最優秀的文化挖掘出來。”
“好嘛,我同意,在工作上大家都要有思路才對,可惜我們現在固步自封,守著過去過日子,一點創新精神都沒。”陸明陽抬起頭,像在思考一個重大問題。
謝秀文揣摩著陸明陽的表情,往深里又說了一句:“南州現在有定勢,這個定勢破不了,怕是……”
“哪是定勢,是頑勢,僵勢,腐朽之勢!”陸明陽忽然發起了火。
謝秀文和于佑安忙垂下頭。
“算了,不說這個,一步步來吧,什么事都不能一蹴而就。省里反復要求我們破開堅冰,這個堅冰不好破啊。”一層愁漫上來,真實地陰住了書記陸明陽的臉。過了一會兒,陸明陽又用非常體貼的口氣道,“秀文啊,壓力大吧?”
“大,書記。”謝秀文像少女一樣乖巧地點點頭,兩只手絞在一起。于佑安偷瞥一眼,謝秀文的表情還有動作給了他很大啟發,他才發現,女人做領導的確是有很大優勢的。
陸明陽被他們的樣子逗樂了,收起臉上的威嚴,詼諧道:“壓力大是好事,我們要是沒壓力,那還了得。放手干,我支持你。”
“謝謝書記。”謝秀文的聲音更小,臉色也在微微泛紅,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受到了莫大鼓舞。于佑安避開目光,太多的時候,他還不太成熟,個別場合會失態,不夠從容鎮定,這是他的軟肋,他在努力改,但有些東西根深蒂固,陸明陽說得對,什么事也不能一蹴而就。
就在于佑安局促不安的空,謝秀文開口了,可能她覺得時機已經成熟,應該趁熱打鐵,就道:“那,顧問的事書記您就辛苦一下,給我們把把關,免得我們把方向搞錯。”
陸明陽呵呵笑道:“你個秀文,方向怎么會搞錯呢,你當市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樣吧,顧問我就不當了,外行不能領導內行,還是你秀文親自當,親自把關,責任到人嘛。為了給你們鼓鼓勁,我題個詞吧。”
“真是太好了!”謝秀文的聲音比剛才放大了十倍,興奮得雙手拍出了響聲,緊接著就指示于佑安,“佑安你還愣著做什么,快準備筆墨,今天我們要當面拿到書記墨寶。”
說話間,市委秘書長還有陸明陽秘書安小哲都到了辦公室。陸明陽辦公室是大套間,中間是接待賓客的地方,西邊一間供陸明陽辦公,東邊還套著一間半,是用來臨時休息的,陸明陽寫字就在這里邊。安小哲沖于佑安使個眼色,于佑安就跟安小哲忙活了起來,一切收拾停當,謝秀文和秘書長陪著陸明陽走進來。陸明陽今天興致特別高,激情也特別飽滿,說笑間就寫了五幅字,謝秀文先拿了兩幅,秘書長客氣,只拿了一幅,說他機會多,今天照顧照顧于局長吧。于佑安馬上將剩下的兩幅捧起,一幅如獲至寶的樣子,其中就有文化南州四個大字。謝秀文還在不住地贊嘆,說今天真是開眼界,書記的字風格獨特、遒勁有力,墨寶中的墨寶啊。于佑安也大著膽說了句,這字我要藏著,將來一定會價值連城。
陸明陽爽朗地笑笑:“奉承,一聽就是奉承。”不過臉上,卻是非常開心的笑。
有了陸明陽“文化南州”四個字,于佑安一下就理直氣壯許多。先是指示杜育武,跟廣電局把合同簽了,牽扯到具體費用,杜育武請示于佑安,于佑安說:“你掌握著辦吧,本著把事情做好的原則,不要在錢上太計較。”結果,谷雨提出的數字杜育武一分沒動,照單簽了。谷雨興奮得要請杜育武跟于佑安吃飯,于佑安笑說,“吃什么吃,把工作做好才是硬道理。”谷雨高興地嗯了一聲,歡歡快快地走了。于佑安心里揣摩著,專題片拍完,谷雨出名不說,僅提成,就是好幾十萬!
當天晚上,于佑安就接到谷維奇電話,谷維奇先是在電話里感謝一番,說小女的事真是讓于局長費心了。于佑安說哪里,她是幫我做宣傳呢,我應該感謝她才是。順帶又把谷雨夸獎一番,夸得谷維奇那邊樂滋滋笑個不停。后來谷維奇提到了上次拿去的那幅山水畫:“佑安啊,這可是件寶貝,放我這里不踏實,改天你過來把它拿走,弄丟了我這條命都不賠不起。”于佑安長出一口氣,谷維奇還算講良心,沒把它說成假的,笑道,“哪里的話,不值錢的,谷老如果不嫌棄,權當老朋友送的禮物吧。”谷維奇故意用很夸張的聲音說,“佑安你要嚇死我啊,這不行,改天你還是把它拿走,太珍貴了,我哪敢貪它。”于佑安打趣道,“能嚇著您谷老,這話我還是頭次說。對了谷老,我想動一下,不知谷老有沒有說話的地方?”
牌一攤,谷維奇就啞巴了。于佑安早就料到,谷維奇這種人,凡事都愛賣關子,尤其這種要緊事,絕不會輕易把底牌打出來。于是也裝著不說話,任谷維奇把關子賣個夠。谷維奇沉默了好久才道:“有什么想法,***門不錯的嘛,怎么?”于佑安嘆一聲說,“一個單位蹲久了,就成了困局,動一下活一下,要不就成化石了。”谷維奇呵呵笑了兩聲,“動動是應該的,以你佑安的才能,現在這地方真是委屈了,想好地方了嗎?”于佑安謙虛道,“哪啊,我能想出啥地方,再說我想了沒用。”
“是這樣啊。”谷維奇就又不說話了,等了一會,他又道,“佑安啊,這種事你也知道,難弄,我一介文化人,跟權力場離得遠,關系嘛倒是有一兩個,但不知人家買帳不買帳。這樣吧,我找機會試試,探個風,如果有戲呢咱們就往深里走,如果沒戲呢就權當沒說,反正也不損失什么。”
“謝謝谷老,謝謝谷老啊,那就有勞谷老了。”
谷維奇連著說了幾聲不客氣,老朋友嘛,有忙就該忙。然后一本正經道:“佑安我可說好了,這事跟畫無關,畫你還是拿走,咱們是多年的朋友,不講這個的,真的不講。”
“好、好、好,先放谷老那兒,谷老替我先保管著。”
“那就這么說定了?”谷維奇聲音里有股非常明顯的激動味,他清楚先放在那里是什么意思,于佑安說聽谷老的,一切都聽谷老的。
谷維奇這邊把窗戶紙捅開,于佑安就覺事情又往前進了一大步,他現在是幾處用力,幾方面動作,最后就看哪條線能抓住。對于一個沒有成熟背景或可靠關系利用的人來說,哪條線都是希望,希望最終能不能換來實質性結果,就看自己的努力還有造化了。
于佑安主持召開會議,安排專題片事宜,前面的事討論得都快,大家對專題片早已心領神會,前些年南州政界就有不少順口溜:要想升得快,挖空心思拍專題片;為什么原地不動,你對宣傳不聞不問;要想給領導好影響,多請記者來幫忙,等等。如今雖說專題片熱潮已過,但每逢班子調整,大家還是要趕集似地制作一批,輪流在電視臺顯顯臉,將政績什么的展露一下。于佑安也不怕別人說閑話,直截了當就把目的和要求說了,在座各位都不反對,于佑安怎么說他們怎么照辦就是。輪到費用問題時,王林德和尚林楓他們都痛快,當場表態,就按協議定的辦,單位再窮,這點錢還是拿得出的。獨獨到了李維漢這里,僵局出現了。李維漢先是告了一大堆艱難,說考古所不同于別的單位,養活的閑人多,吃財政的占不到三分之一,自收自支這一塊壓力很大。其它單位好說歹說還有臨街的鋪面,空出來的房子,可以收點房租,考古所啥也沒。接著又婆婆媽媽講起了單位內部的事,將話題扯到了改制上。于佑安聽著煩,想打斷,又覺這種會上打斷不大合適,借故接電話離開會場。估摸著李維漢講完了,再次走進去,會場鴉雀無聲,其實誰的心思也沒在專題片上,都在想改制以后自己能去哪,包括李維漢也是,他說那么多無非就是想讓于佑安知道,對這個考古所,他是實在不想干了,可惜方式不當。尚林楓表情怪誕,他已知道李維漢兩口子找于佑安那檔子事,心里琢磨著還得下點狠,關鍵時刻,手不能軟。
會議并沒被李維漢擋住,于佑安就當是全然沒聽見維漢的話,口氣很硬地說:“這項工作雖然由局里牽頭,但方案是經過市領導審定的,市委、**對文化宣傳很重視,這對我們***門也是一個機會,我希望大家認清形勢,顧全大局,不要找任何理由。各單位分擔的工作要不打折扣地完成,至于資金方面,如果確有難度,局里會想辦法的。”說完就宣布散會。
剛回到辦公室,尚林楓和王林德一前一后進來了,兩人鬼鬼祟祟,表情滑稽得很。于佑安瞥了一眼,道:“一看嘴臉,就知道你們是串通好的,舍不得錢是吧,割肉了是吧?”
尚林楓趕忙說:“局長冤枉,錢算老幾,省下也裝不進自己口袋,我巴不得全孝敬給局長呢。”
“知道就好。”于佑安請二位坐,王林德說不坐了,就幾句話,會上不便講,說完就走。于佑安問啥話,王林德說搞專題片能不能把省臺曹臺長請來,他是行家,給咱們出出點子什么的,將來弄好了還可以到省臺播出,至于曹臺長這邊的費用,由他出。
“單位是窮,但再窮也不差這幾個錢。”王林德說得很痛快。
尚林楓也道:“李所那邊可能真有困難,我想了想,他的缺口我們補上,不瞞局長,劇院小金庫還有點錢,沒舍得動,這次全奉獻出來,別到時改制審計出來反倒說不清。”
“很好嘛!”于佑安爽朗地笑出了聲,請曹利群的想法他早就有,不過由王林德說出來,他更高興。
“有你們二位大將在,我還怕啥,走,我請客,今天放松放松。”
尚林楓說了謊,藝術劇院哪有什么小金庫,不過院里有不少道具還有戲服,反正要改制了,以后能不能再演節目,誰也說不清,尚林楓打算把它賣掉,買家已經找好,是讓章山老公錢曉通聯系的,好大一筆錢呢,這次正好派上用場。
第二天,王林德親自到省城,接來了曹利群。看到陸明陽題的四個大字,曹利群笑說:“行啊大局,有進步,知道抬出老佛爺來了。”
“什么老佛爺,我這是尚方寶劍。”于佑安帶著賣弄的口吻道。
曹利群盯著陸明陽寫的字,不懷好意道:“你們南州人真能吹啊,路上王館就鼓園了嘴,說明陽同志是多么大的書法家,這四個字我怎么看著像小學生水平,大局長你真敢把它放片頭?”
于佑安一邊過去關門一邊罵道:“狗嘴里永遠吐不出象牙,說句中聽的會死人啊?”又問,“費用跟王館談好沒,甭到時給我來個獅子大開口。”
曹利群壞笑一下道:“小谷同志拿多少我拿多少,這總不過分吧?”
“想得美,能拿她零頭你就燒了高香,說吧,多少?”
“這事不用局長操心,該拿的我會找別人要,但你也不能跟我要回扣。”曹利群扮個鬼臉,他這張嘴向來沒正形,于佑安也不當真,臭他一句,“亂扯淡!”
當晚于佑安設宴,王林德尚林楓都來了,谷雨自然少不了,于佑安剛打通電話,她就道:“是曹大臺長到了啊,好,我請客,我把我們臺長也叫上。”到了酒店,果然見一同來的還有廣電局兩位副局長和電視臺岳臺長。谷雨跟曹利群熱情打過招呼,就忙著張羅起來。來的客人多,一桌坐不下,谷雨就做主開了兩桌,又叫來電視臺兩位小妹,也都伶牙俐齒,把曹利群奉承得就跟真的大腕一樣。酒菜上來后,谷雨第一個敬酒,說了很多感謝的話,又把曹利群美美恭維一頓。她應付這種場面游刃有余,掌握火候的尺度令于佑安驚訝。一張嘴巴子左右逢源,說得誰也舒心,加上兩位小妹幫她,場面讓她搞得既熱鬧又隆重。于佑安不得不承認,谷雨長大了。
酒過三巡,大家說話便自然起來,廣電局一位副局長談起了于佑安在廣電局時的一些趣事,聽著像是在講笑話,其實里面有不少恭維的內容,另一位副局長也適時說,那時局里氛圍真好,大家似乎沒煩的,就知道熱火朝天干工作。
“很懷念啊老領導。”岳臺長站起身,一副被往事打動的樣子。于佑安做廣電局長時,岳還不是臺長,是臺里某節目組組長。于佑安趕忙說,“怎么全都憶苦思甜起來了,來,喝酒,一切往前看嘛。”岳臺長捧起酒杯說,“不行,我得敬老領導一杯,為電視臺的過去,也為電視臺的明天,在老領導的關懷下,南州電視臺一定會越辦越好。”兩位副局長跟著叫好,兩位小妹也嚷著還要敬,說她們錯失了那么好的一段時光,太是可惜。恍然,于佑安就又覺得時光倒流了,好像自己還在廣電局,一番感慨中,就又喝下許多。
喝到后來,于佑安忽然發現,廣電局兩位局長還有岳臺長表面上跟谷雨很親切很隨意,細節中卻透出一種不為人察的尊重來。特別是岳臺長,谷雨跟尚林楓猜拳,輸了拳他總會搶過杯子,說不能讓美女喝多,美女喝多了今天這場面就不熱鬧。谷雨也不客氣,到后來索性輸了就端過去,眼都不望一下岳臺長。
倒掛金鐘。曹利群找個機會湊過來,對著于佑安耳朵說。于佑安會意一笑,越發覺出谷雨是個人物來。就在于佑安跟曹利群嘀嘀咕咕時,谷雨手機突然叫響,從神態看,像是接到什么重要人物的電話,谷雨拿著手機出去了,包房里突然安靜下來,安靜得有點不正常。不多時,谷雨進來了,沖于佑安禮貌地說:“對不起于叔叔,我有急事,必須離開一下,實在不好意思啊。”說著拿起包,沖廣電局幾位領導笑了笑,走了。
“又讓領導召喚跑了,這只小鳥。”岳臺長忽然說,臉上奇怪地露出一層鄙夷來。
“是明陽書記。”曹利群很詭秘地說了一聲,扮出一副怪相來望住于佑安,于佑安被他不懷好意的目光望得心里陣陣發緊。
奇怪,他緊張什么呢?
wap.xbiqug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