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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學(xué)老頭今晚的速度,超出全班同學(xué)的預(yù)計了。
他只挑了兩個最簡單方便的實驗, 讓大家玩弄一下器材, 有的人東西還沒擺好, 就被老頭叫了停。
老頭敲敲桌子:“跟著我填啊……”
于是答案一條條念下去, 底下吵吵嚷嚷。
整個過程結(jié)束, 化學(xué)課代表又拿著標(biāo)準(zhǔn)答案全班溜達了一圈,一個個囑咐檢查, 哪里填一樣的,哪里填不一樣的。
實驗室一學(xué)期也就來一兩次, 座位挺隨意的。幸嘉心故意先去角落里占了個位子, 譚佑進來的時候瞅兩眼, 非常默契地和她成為了同桌。
課代表低頭看譚佑實驗手冊的時候, 譚佑笑著撞了下幸嘉心胳膊:“我的肯定沒問題, 你也沒看我跟誰一桌。”
課代表看了眼幸嘉心, 扶了扶眼鏡,道:“也是。”
于是抬腳便去了下一桌。
譚佑可開心, 收了冊子, 對幸嘉心道:“跟你同桌真好啊。”
幸嘉心看著她。
譚佑又皺了皺眉:“不過咱兩這身高差異, 肯定坐不到一排去,你又是好學(xué)生有特殊待遇。”
“我不想要。”幸嘉心道。
“你不想要我得要。”譚佑嘿嘿笑,壓低了聲音對她道,“我那個位子, 上課逃跑可方便了。”
說到底, 是想要她壞學(xué)生的特殊待遇, 幸嘉心低頭,默默嘆口氣。
明明沒表現(xiàn)出來,竟然還是被譚佑發(fā)現(xiàn)了,她湊過來盯住她的眼睛問:“怎么,你對我很失望?”
幸嘉心搖搖頭。
“對,你沒必要對我失望。”譚佑大咧咧地把本子在桌上拍了拍,“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
幸嘉心覺得她說這句話肯定有很多個意思,但譚佑的生活那么豐富,幸嘉心覺得自己沒法去理解,也理解不了。
她只要抓住那點和譚佑之間的聯(lián)系就可以了,比如,上完晚自習(xí)要補課。
化學(xué)老頭出了教室以后,離下晚自習(xí)還有三分鐘,教室里膽子大的已經(jīng)出去了,膽小的也收好了書包隨時準(zhǔn)備沖出門。
譚佑教室轉(zhuǎn)了一圈,再回來的時候手里拿著片鑰匙,嘚瑟地沖幸嘉心晃了晃。
幸嘉心呆呆地盯著鑰匙,譚佑對她挑一挑眉,擠吧著眼睛的表情像個小流氓:“咱兩今晚想待多久待多久。”
幸嘉心低下頭,不說話,把手里的書角,扣了一遍又一遍。
五分鐘后,教室里的人終于都散了,樓道里的喧嘩聲也漸漸地消失。
譚佑扒著門口前后左右地望一圈,真跟做賊似的,啪地關(guān)上了門,回身對幸嘉心道:“沒人了。”
幸嘉心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譚佑又過去把前兩排的燈都關(guān)了,窗簾拉上,只留了后排兩個燈管,四周靜悄悄的。
幸嘉心盯著面前的書,耳朵里只剩下譚佑窸窸窣窣的動作聲,莫名就覺得大冷天的,實驗室的溫度竟然熱了起來。
譚佑回到了她身邊,擠著她坐下,問她:“學(xué)霸,你看咱們怎么個補法?”
“我們今晚先看數(shù)學(xué),”幸嘉心打開了書,目不斜視,“我看過你的卷子了,你有幾個知識點沒搞懂,我先給你講一下。”
譚佑點點頭,看著她手上的動作:“你真厲害,我都不知道我哪些知識點沒搞懂。”
幸嘉心拿出個小本子,遞到了她手里:“這些。”
“我天。”譚佑翻開,驚奇地叫起來,“我算是明白了你為什么非要搶了副班長的活給我補課,感情早就準(zhǔn)備好了,就差這一天呢……”
讓她這么嘮叨下去,大概沒有個盡頭。幸嘉心打斷了她的話,指了指小本子:“你先看一下。”
譚佑看了沒兩秒,就趴下了身,趴下的第三秒,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幸嘉心趕緊把本子拿過來,開始就著書上的內(nèi)容,給她一條條地講。
有個聲音打擾著還好,譚佑的注意力始終在她身上,大多數(shù)時候盯著她的眼睛,小半時候盯著她的嘴,這讓幸嘉心有些不自在。
自己的嘴長什么樣,說起話來什么樣子,幸嘉心很清楚。她有些佩服譚佑的是,面對這樣的一張臉,她竟然可以表情輕松,嘴角帶笑,一副挺享受的姿態(tài)。
“明白了嗎?”幸嘉心停下筆,問她。
譚佑點點頭,身子趴得更低了。
“那我們開始看下一個。”幸嘉心不想耽擱時間,盡量加快速度。
但這次,她講著講著就見譚佑的眼神開始晃,飄蕩蕩,一個眨眼,就再也睜不開了。
睫毛顫一顫,呼吸變得輕緩又綿長。
幸嘉心收了聲,突然,喧囂的世界和心里雜亂的回響都收了聲。
萬籟俱寂,校園里沒有響動,整個實驗樓沒有響動,教室的窗戶關(guān)得嚴實,風(fēng)都吹不進來。
只有頭頂瑩白的光,打在桌上的人身上,投下一片陰影,蓋住了幸嘉心小心收著的腳。
幸嘉心覺得自己真是自私,因為她喜歡這樣的安靜,任何正經(jīng)的理由便都不能打擾這份安靜。
以前,她喜歡這樣一個人安靜地待著,現(xiàn)在,她安靜的世界里有了一個譚佑,渾身熱乎乎地散發(fā)著熱量,像在她面前升起一團溫?zé)岬幕稹?br/>
幸嘉心慢慢地,慢慢地也趴下了身,用這個奇怪的角度,看著同她一樣姿勢的女孩。
腦袋里什么都沒想,只是感覺到星星點點升起來的愉悅,漂亮得像是夏夜的星空。
幸嘉心甚至不敢眨眼,她就這樣一點一滴,一絲一毫地看,從來沒有這么仔細地,去記憶一個人的模樣。
直到樓下突然傳來一聲不斷回響的金屬敲擊聲,實驗樓的大爺粗著嗓子喊:“關(guān)門了啊——!”
譚佑猛地驚醒,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幸嘉心跟著直起了身,但沒有站起來。
譚佑前后左右望了一圈,才抹了一把臉清醒過來,她轉(zhuǎn)頭看幸嘉心,瞪大了眼睛:“我睡著了?”
幸嘉心點點頭。
“對不起對不起。”譚佑的第一反應(yīng)是道歉,“我沒想到我會睡著,我真不是故意的……”
樓下的大爺又喊了一聲。
“誒——!誒——!”譚佑突然扯著嗓子回他,“有人——有人——”
喊完把桌上的書本胡亂地整理到一起,頭也不抬地對幸嘉心道:“走走走,出去了出去了,不然被鎖里面就完蛋了。”
幸嘉心站起身,從里面抽出要給譚佑的本子,把自己的東西裝了回去。
譚佑接過本子,單肩耷拉著書包,大概是嫌棄幸嘉心的速度太慢,于是一伸手攥住了幸嘉心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把她往教室門口拉去。
“燈。”幸嘉心拖著步子,提醒了一聲。
譚佑一抬手拍掉了燈,四周一下子陷入深沉的黑暗。
“小心腳下,有棱。”譚佑攥著她出了教室,然后松開了手,“我鎖門。”
幸嘉心的手停在半空里,愣了兩秒,才收了回去。
譚佑一頓咔咔地響,完事了還用力拉了下門,確定沒問題了,一回身又攥住了幸嘉心的手腕。
“別關(guān)門——”扯著嗓子沖樓下喊,吵得幸嘉心耳朵一陣疼。
剩下的就是一路狂奔,順著樓道下去的時候,光線昏暗,幸嘉心覺得自己隨時能摔成一團球,但譚佑攥得實在是緊,緊到她覺得自己就算摔成球,也是和譚佑攢一塊的球。
這么想的時候,簡直忍不住地想笑。
沖到樓門口,大爺拿著把大鎖,正咔噠地掛在鐵門上。
轉(zhuǎn)頭看到他們,一跺腳,氣吼吼地喊:“才多大!把你們名字留下!叫家長!”
譚佑拉著幸嘉心過去,樓外的路燈照在她們臉上,譚佑笑呵呵地對大爺?shù)溃骸澳煽辞辶耍莾蓚€小姑娘。”
大爺一皺眉:“你這哪里有小姑娘樣?”
“那我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姑娘。”譚佑拽著幸嘉心出了門,耀武揚威地一抬手,搭在了幸嘉心肩膀上,十分親密。
大爺又用力跺了下腳,譚佑哈哈哈地笑起來,幸嘉心還被她禁錮在懷里,笑聲帶出的震動全都傳遞到了她身上。
固市這個季節(jié)的晚上,是真冷啊,西北風(fēng)刮過,呼啦啦地,卷起地上的紙屑,隨時能像刀子一樣拍在人臉上。
但幸嘉心被個熱乎乎的火爐罩了半身,只要靠近了譚佑,一丁點都不會感覺冷。
用這個姿勢一直搖搖擺擺地走到了車棚,譚佑松開了幸嘉心,樂呵呵地對她道:“我剛才氣老頭呢,你可別回去嫌棄得連衣服都不要了。”
幸嘉心站在原地,有些想不通,為什么譚佑老覺得她會扔掉跟她相關(guān)的東西。
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來告訴譚佑她不會,想了好一會兒,在即將要坐上譚佑自行車后座前,終于靈機一動。
手套就裝在她書包里,厚實暖和但不會影響行動。
幸嘉心翻出來,一股腦地連帶包裝袋一起塞到了譚佑手里,譚佑愣了愣,問:“什么?”
幸嘉心沒說話,等她自己看。
譚佑翻出了那雙幸嘉心精心挑選的手套:“給我戴嗎?”
幸嘉心點點頭。
譚佑看著她,偏了偏頭:“我不冷。”
幸嘉心指了指車把:“冷。”
譚佑沒再說話,一抬腿上了車,抖開手套戴上,聲音揚高了道:“上車。”
幸嘉心坐上去,譚佑道:“我要騎可快,你穩(wěn)住了。”
幸嘉心抓緊了車后座。
“穩(wěn)不住就抱我腰。”譚佑道。
幸嘉心沒敢去抱譚佑的腰,她從來沒和人有過那樣親密的接觸,就像是未知的領(lǐng)域,不敢踏進那一步。
但她看了一路譚佑的背,離得那么近,風(fēng)從前面吹過來時,鼓起來的外套,風(fēng)從身后吹過來時,脊背的紋路。
愉悅感又一點一滴地漫上來,難得便越顯得珍貴。
這一晚,幸嘉心遲了許久回到家,遲了許久才進入夢鄉(xiāng)。
第二天鬧鐘還沒響,她就猛然驚醒,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來。
被子掀開,床單上一大片鮮紅的痕跡,幸嘉心低頭,確定了是她來過一次后,便沒了蹤影的大姨媽。
竟然比第一次還慌亂,幸嘉心紅著臉洗澡換褲子收拾床,重新干干凈凈地站在鏡子前時,天光已經(jīng)有些微微亮了。
她莫名地就想起那句生理書上的話:“月經(jīng)的到來表明女性已經(jīng)進入了青春期”。
這是她的青春期嗎?幸嘉心看著鏡子里被劉海和眼鏡擋去大半張,但依然遮不住丑陋的臉,突然想起了譚佑。
想起她脊柱的弧度,撩起衣服時露出的白白的肚皮,想起她笑時閃亮的眼睛細微的紋路,還有她趴在桌子上沉睡時均勻的呼吸。
幸嘉心突然笑了笑,第一次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仿佛跟這個世界有了和解的通道。
“這就是我的青春期。”
穿越過時間的光影,少女不敢說出口的話,終于被多年后的自己用最直白的言語表達。
幸嘉心看著譚佑,望見時光在彼此身上留下的痕跡,藏在云層里的太陽突然光芒四射,灑了兩人滿滿一身。
譚佑笑了笑,很溫柔的模樣:“你記得這么清。”
“說了用這里。”幸嘉心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譚佑的手覆在幸嘉心的腦袋上,前后左右揉了揉,揉得幸嘉心柔順的發(fā)頂炸了毛。
幸嘉心任由她動作,低眉順眼任人蹂|躪,但在抬眼間,襯著譚佑的胳膊望過去,看見她突然吸了吸鼻子。
很細微的動作,幸嘉心一把抓住了譚佑作亂的手,拉了下來,盯著她的眼睛問:“你難過什么?”
“我怎么可能難過。”譚佑立刻道,還笑了笑。
幸嘉心的指尖點在她鼻子上:“這里動了。”
“這里動了就是難過了?”譚佑的手捏在她鼻子上,還沒動又趕緊放了下來。
幸嘉心道:“沒關(guān)系。”
“嗯?”譚佑看著她。
“我的鼻子。”幸嘉心自己捏著自己的鼻尖左右晃了晃,“做得可好了,這樣動,沒關(guān)系。”
“真的啊。”譚佑有些驚訝,現(xiàn)在提起臉部的問題,幸嘉心竟然可以如此坦然。
“你試試看呀。”幸嘉心道,“你都不想想,如果碰一碰就有問題,之前你親我的時候,總是親那么狠……”
“咳咳。”譚佑假咳兩聲,左右望了望。
幸嘉心笑起來:“干都干了,為什么害羞?”
“你也沒看在哪兒。”譚佑抬了抬下巴,幸嘉心順著方向看過去,有兩個小姑娘正抱著一摞試卷走過,朝她們這邊多看了兩眼。
幸嘉心收了些心思,低頭揪了揪譚佑的衣擺:“總之,我都記得很清,說個三天三夜都沒問題。”
“就一年……”譚佑喃喃地道。
“一年也全是你!”幸嘉心突然激動起來,她站起了身,擋住了譚佑的視線,讓她只能近距離地看著她。
“一年也全是你。”幸嘉心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噎噎的,有些委屈,“青春在別人的形容里不都是彩色的嗎?我回頭看,有顏色的就只有你。”
譚佑愣愣地看著她,幸嘉心突然彎腰揪住了譚佑的領(lǐng)子:“我那個時候傻,什么都不懂,高中沒有在一個學(xué)校,就沒去找你。”
她盯著譚佑的眼睛,十分鄭重:“我錯了,我直到再跟你遇見,才知道了什么是最重要的東西。你是我唯一的顏色,我早就應(yīng)該留住你。”
譚佑被這強迫一般的告白壓得直不起脊背,所有和幸嘉心的身體接觸的地方,都可以穿越衣料,帶出讓人身體發(fā)麻的電流。
越去回憶從前,譚佑就越覺得驚訝。十多年的時光就可以把人完全地打個對調(diào),曾經(jīng)的自己,哪里想過有這一天,會被一個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小傻子,用言語逼到這個地步。
幸嘉心看著她,那張柔軟又鋒利的唇還不罷休,非得把自己心底的一切都掰開揉碎了攤在譚佑面前,生怕她看不懂,生怕她誤會一點點,生怕再有一點的掩蓋害羞,就成為永遠無法彌補的錯過。
“所以我真的不是一時興起,我懂的遲,但我早就看到了你。我只能看到你,沒你的時候,我過得是最無聊的生活,你是我打開這個世界的通道,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好。”
“你只是把你的好分了我一點點,我就記了十四年。現(xiàn)在你喜歡我,縱容我,舍不得我,愛我,需要我,把身體都給了我,你覺得我能記多少年?”
幸嘉心大概是覺得如今的距離還不夠,她貼近了譚佑,唇一動,就有溫柔的呼吸繞在譚佑的耳際。
“我現(xiàn)在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就算你一直拒絕我,我也會想盡辦法纏你一輩子。何況你已經(jīng)給了我機會。”
幸嘉心頓了頓,聲音突然有些哽咽,她抓著譚佑衣領(lǐng)的手也開始發(fā)顫,被譚佑一把攥住了,握在掌心里,火熱的溫度。
幸嘉心就這樣,使的勁徹底崩在最后一句話上,柔弱的像是哀求。
“譚佑,我愛你,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譚佑終于抱住了她,從這里開始,就欠下的擁抱,終于在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時光后,得以圓滿。
那些擋在幸嘉心面前與世界的阻攔,那些包裹著譚佑深陷的泥沼,全都向后退去,逐漸模糊成光影。
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傷害到她們了,再也沒有什么能夠阻止肆無忌憚的愛。
譚佑的親吻落在幸嘉心的側(cè)臉,她的聲音,也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好,我們在一起。”
幸嘉心笑起來,眼淚又簌簌地流。她邊笑邊哭間,遠處閃過兩個少女的身影,牽著手一起跑遠了。
“嘿,她們是一對兒。”少女的聲音隱秘又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