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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佑趕到月湖別墅時, 并沒有發現什么異樣。
別墅區里面很安靜, 道路兩邊掛著彩燈,裝飾品挺豐富, 但環境依然清冷。
譚佑注意看了下兩邊的監控, 都是開著的,這個環境的小區要是發生了入室搶劫之類的案件,不至于沒有響動。
畢竟她每次進小區,都會經受一番盤問, 最后要聯系業主才可以放行。
陌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小了, 那幸嘉心的情況很可能就是她最擔心的。
熟人作案或者家庭紛爭。
一想到可能有人對幸嘉心這樣的姑娘家暴,譚佑心底的火就冒了上來。
幸嘉心的家庭情況她從來沒了解過, 唯一清楚的是, 她家很有錢。
小時候有錢,長大了依然有錢, 不然憑幸嘉心現在還沒畢業的導師助理的工作, 根本不可能住得起這樣的房子。
除此之外,她甚至不知道幸嘉心有沒有兄弟姐妹,父母感情是否和睦。
譚佑越想越糟心, 她經受過家庭帶來的折磨,所以更能夠感同身受。
車停好以后, 她跑著到了幸嘉心門前,剛要抬手按門鈴, 門就開了。
幸嘉心站在門里, 小心翼翼的, 眼里的怯懦和惶恐,就像受驚的動物。
譚佑把門掀大了,一抬手將她拉到了自己身后:“沒事了,別怕。”
幸嘉心:嗯……我怕的是你……
譚佑進了一樓大廳先觀察了一遍,四周很安靜。
她回頭問幸嘉心:“人呢?”
“就我。”幸嘉心怯生生地指了指自己。
譚佑回頭看她,幸嘉心臉上的血絲還在,都干了。
譚佑抬手想要幫她擦一下,幸嘉心往后躲了下。
“到底怎么回事?”譚佑皺起了眉。
幸嘉心小心翼翼地舉起了雙手。
譚佑看到了她手上黏糊糊的臟東西,黑黑的,紅紅的。
“我……”幸嘉心脫離了她的鉗制,又往后退了一大步,“我……做飯……”
“做飯?”譚佑很懵逼。
“就做飯……”幸嘉心的手亂七八糟地晃著,“就……壞了……”
“什么壞了?”
“廚……廚房……”
譚佑抬腳朝廚房走去,幸嘉心站在原地沒敢動。
譚佑進了廚房,看到了地上的魚和摔碎的盤子。
看到了流理臺上亂七八糟飛著的菜葉,還有一鍋放在灶上的水。
她蹲下身,戳了下那條魚,魚還堅強地蹦了蹦。
譚佑:……
“所以沒有其他人?”譚佑在廚房里喊。
“嗯……”幸嘉心聲音太小,又趕緊提高了回了一句,“誒!”
“你自己做飯,然后嚇到了?”譚佑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可思議。
“誒……誒……”幸嘉心往后退,快要退出大門了。
譚佑從廚房里出來了,也不往前走,就靠著門框看著她。
幸嘉心與她遙遙相望,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譚佑足足看了她十分鐘,幸嘉心覺得自己嗓子冒煙,想喝水又十分想上廁所。
但通向洗手間的路要路過譚佑。
幸嘉心憋著。
譚佑終于開口說話了,十分冷酷的語調:“去洗臉洗手。”
“誒!”正中下懷,幸嘉心趕緊往洗手間跑。
盡量繞開了譚佑,躥得快得跟兔子一樣。
譚佑看著她的背影閃進了洗手間,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她不斷地告誡自己,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
幸嘉心就是個傻子,她本來就是個這樣的傻子,從小到大都這樣,智商都用來讀書了,將來是要為國家的科研事業做貢獻的。
那些歷史上特別牛逼的科學家和學者,不是很多都不擅長生活嗎,比如陳景潤,比如季羨林,譚佑用力地回想小時候看過的故事,終于把心底熊熊燃燒的火苗壓了下去。
還好,幸嘉心平時會記得按時吃飯,還好,只是虛驚一場。
幸嘉心在洗手間里待了挺長時間,譚佑覺得她一時半會是不打算出來了。
她也大概明白了幸嘉心在怕什么,就像做錯事的孩子面對家長一樣,幸嘉心是在怕她。
譚佑回身進廚房,把碎了的盤子和桌上砍壞的菜收拾了,然后把魚撿起來扔進了水池里。
海鱸魚,清蒸,好做得要命。
她脫了外套扔到沙發上,卷起袖子洗了魚,突然對著這條魚發起了愣。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譚佑覺得自己真有文化,當即大喊了一聲:“餅干!”
等了兩秒,才有聲音從洗手間沖出來:“啊!叫我嗎!”
“不叫你叫誰,屋子里還有第二塊嗎?”譚佑火氣仍在,語氣兇兇的。
幸嘉心沖到了廚房門口,但沒敢進來:“誒。”
“過來。”譚佑說。
幸嘉心小心翼翼地往她跟前移,譚佑看見她那個慘兮兮的表情,突然笑了:“你快點!我能吃了你嗎!”
見譚佑笑了,幸嘉心輕松了許多,趕緊也笑起來:“怎么了?”
“看著。”譚佑拿起刀,把鱸魚身上邊角里沒刮干凈的鱗片處理了,“你要是怕它跳,買回來就扔冰箱冷藏里凍一凍……”
“那不……低溫保……保命了嗎?”
還跟她犟嘴,譚佑轉頭看著她,手里還提著刀:“破案片看過沒?”
“看過。”
“人死了以后塞太平間冷藏,他還能再活過來嗎?”
幸嘉心瞪著眼睛。
譚佑惡作劇得逞,挺開心,一刀下去切掉魚尾:“一個道理,這魚早死了,神經反射而已。你理科生不知道啊……”
“知道。”
“書呆子。”譚佑毫不留情地嘲諷,然后做指揮官,“你這做飯不知道準備最基本的蔥姜蒜啊,拿過來。”
“啊?”幸嘉心愣了愣。
“我上次還給你買了。”譚佑看著她。
“我找!”幸嘉心跑出了廚房。
譚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后放下刀洗了手。
指望幸嘉心干這些事,是沒希望的。
她走出廚房,發現幸嘉心在客廳桌子上一大堆東西里翻。
譚佑走過去,手指扒拉扒拉,看了看她買的什么。
“這么多?”她有些驚奇,“你吃不完放久了會壞。”
幸嘉心終于有機會往她的目標方向發展:“是,是啊!”
她偏著頭,一副愁苦的樣子:“怎么辦呢?”
譚佑腦內靈光一閃,撥袋子的手不動了。
她直起身子,雙手抱胸看著幸嘉心,直盯得她眼神開始晃悠。
四周安靜極了,譚佑問她:“故意的?”
“啊?”幸嘉心往后閃了閃。
譚佑可以確定了,要不是故意的,現在干嘛這么怕她,以往不都巴不得粘她身上嗎。
“故意買多了?”譚佑問句,用的陳述句語氣。
“啊。”幸嘉心像魚,張張小圓嘴。
“故意自己去做飯,把廚房搞成那個樣子,然后給我打電話?”
幸嘉心往后退。
“哦,不對。”譚佑偏頭想了想,“你根本沒想著做飯,就布置了下案發現場。”
被現場抓包,幸嘉心看一眼譚佑犀利的眼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拔腿就跑。
但她的逃跑路線被譚佑完美預測了,她出腳的那一瞬,譚佑就也已經跨了過去。
幸嘉心跑不出去三米,就被譚佑截了胡。
不僅擋住了她的去路,還用身子欺著她,把她逼到了墻角。
幸嘉心左右望望,這邊大盆綠植,那邊仿真大理石柱。
她和譚佑之間的距離,不過縫隙而已,只要譚佑張了手,她便徹底地五路可逃。
幸嘉心的背抵住了墻面,一顆心臟瑟瑟發抖。
她穿的拖鞋,便比譚佑矮下去了一截。
這人現在虎視眈眈地瞅著她,然后,果然像她怕的那樣,一抬手,支到了她身后的墻上。
完蛋了……被封鎖了。
幸嘉心的大腦飛快地運轉,想著逃生的法子。
譚佑看著她提溜溜轉的眼珠子,既生氣又想笑。
傻子怎么這么蠢,蠢得做錯事了都像她在欺負她。
譚佑又靠近了一點點,徹底不給了她呼吸的空間,盯著她的眼睛:“想讓我給你做飯吃?”
幸嘉心不敢看她了,于是垂下了眼,也不敢說話了,呼吸里都是譚佑可怕又親切的氣味。
她只能點點頭,錯誤還是要承認的。
譚佑頓了頓:“你是不是不僅想要我給你做飯吃?”
幸嘉心點頭。
譚佑深吸一口氣,看著幸嘉心撲閃的眼睫毛,那薄如蟬翼的質感就像刷在她的心臟上。
不用再問了,幸嘉心想讓她過來住,甚至為此,還想讓她媽媽和弟弟都過來,說不定樓上的客房,已經收拾好了。
譚佑五味雜陳,這種雙方心知肚明的善意,像是初熟的果子,入口酸,后味甘甜。
想再吃一顆,又有些怕。
譚佑的手指勾了勾幸嘉心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
撲閃的睫毛終于打開了,譚佑又望進了那雙閃亮亮的漂亮的眼。
但下一瞬,那眼里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漫上了水汽。
水汽凝結得極快,變成水珠子,下一毫秒就要掉出來。
幸嘉心張張嘴,要說話,大概氣沒倒順,先“哼哧”了一聲。
怎么看,都是要大哭的前兆。
譚佑才想哭,譚佑哭笑不得。譚佑無可奈何,只能一抬手把人拉進了懷里,看不見她掉眼淚了,心里到底舒服一些。
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冷著聲音:“胡鬧。”
幸嘉心窩在譚佑懷里,滿腦子都只剩下一個聲音:
譚佑抱我誒!譚佑主動抱我了誒!
盡管好像沒有過這樣的期待,但在實現的這一刻,卻覺得她早都想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哇”地一聲,還是哭了出來。
譚佑手足無措,無可奈何。
抱住了又不能搡開,便只能一遍遍呼嚕著背。
嘴上還是氣不過:“你自己亂搞,這會還哭。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嚇人,想讓我過來你直說啊。”
“直說,你,你不過來,的。”幸嘉心抽抽噎噎。
“你說得對。”譚佑冷酷無情,“所以你這么折騰,我也不會如你愿的。”
“哇……”
哭得真吵。
譚佑緩和了語氣:“行了你,這頓我教你怎么做,后面自己仔細搞。”
幸嘉心繼續抽抽搭搭。
“你沒買好多料,我們先去一趟超市。”
幸嘉心噎著聲音:“關,關門,了。”
“嗯?這個點。”譚佑回頭看了眼,才剛過八點。
“過年,了,門,關得,早。”
“那出去看看有沒有其他店開著。”譚佑拍了拍她的背,“快點,不要耽擱時間。”
幸嘉心乖乖地起了身,一溜小跑著去穿了外套,又跑到玄關處穿鞋子,最后揉吧揉吧臉,把眼淚擦干凈:“好,好了。”
小可憐的,譚佑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兩人出了門,正面就是一道冷風刮過來。幸嘉心張嘴一個“阿嚏!”
譚佑抬手攬住了她的肩,把她往懷里帶了帶,語氣溫柔,稍作補償:“冷?”
“不冷。”幸嘉心抬頭又跟她笑。
黏在一塊走出去一段,幸嘉心突然道:“方向錯了,那邊的店都關門的。”
“嗯?”譚佑看她。
“要走后面那條巷子,拐過去,一個街,下面店鋪,上面就是家。”幸嘉心頓了頓,“那個可能沒關門。”
“沒想到。”譚佑挺驚奇,“你居然知道這個。”
“我待好幾年了啦,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幸嘉心受到夸獎樂滋滋的,“前年過年我有來這邊。”
譚佑覺得是時候問點家庭信息了:“這別墅是你的?”
“對,我的名字。”
“那之前怎么不住?”
“太大了啊,而且去研究院不方……”幸嘉心閉嘴不說了。
“你一直一個人住?”譚佑停住了步子。
“是啊。”幸嘉心并不在意說這個。
“有家里人在橘城嗎?”譚佑問。
“沒有。”幸嘉心低下了頭。
“過年不回去也沒人過來?”
“嗯。”
“一個人過年?”
“嗯。”
“一個人過了多少個年了?”
幸嘉心不說話了。
譚佑想打自己一嘴巴子,不這么問,她也能猜出個大概。這么問,譚佑不知道是在尋求一個確定的答案,還是根本在幫著自己說服自己。
幸嘉心的新年,譚佑想不出什么和樂融融的畫面,可能就是這傻姑娘,抱著一堆零食,看看電視,然后看看書,睡覺。
譚佑不是不心疼,譚佑只是缺一個插足進別人生活的理由。
“說話啊。”她搖了搖幸嘉心的胳膊,覺得自己真是自私又殘忍。
幸嘉心在她懷里晃一晃,頭發蹭在她臉旁,聲音小小的:“那你……陪我過嘛。”
是譚佑想要的答案。
譚佑道:“我媽媽和我弟弟……”
“都過來嘛。房子夠。”
“我弟很吵,我媽媽總是喪喪的。”
“沒關系啊,我可以不理他們。”
譚佑被逗笑了:“那你不理他們,他們以為你不歡迎他們呢。”
“那我理他們。”幸嘉心無限退讓。
譚佑收了笑,將幸嘉心推遠了點看著她。
她以為自己不會妥協的自尊心,在幸嘉心的無限退讓里步步妥協。
她變得猶豫不決,前后矛盾,用近十年的社會經驗積累起的準則和防線,開始歪歪曲曲,漾起水紋般溫柔的波浪。
這么一個單純的,一門心思親近她的姑娘,到底是和別人不一樣。
譚佑看著她,想說點什么,又覺得說不出口。
幸嘉心突然湊過來,踮了下腳尖,輕輕地親在了她臉頰上。
“過來嘛。”她說。
譚佑倏忽挺直了身,那一點溫熱的觸感就像是燃信的火苗,轟地一下,炸了她一個徹底的臉紅。
她往前大步走去,不顧留在原地的幸嘉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幸嘉心追在她身后,還不死心:“譚佑譚佑,你來嘛,你們都過來嘛……”
“過來過來!”譚佑不回頭,抬了抬手,大聲喊。
“哇哦!”身后響起女孩興奮的喊聲,然后便是一串小鹿般踢踢噠噠的快跑,到了譚佑身后,譚佑感受到了跳躍帶起的風。
她趕緊住步彎下了腰,幸嘉心躍上了她的背,雙手緊緊攬住了她的肩,“哈哈哈哈”地一連串笑聲,就在譚佑耳邊。
譚佑伸手背后攬住了她的腿,顛了顛人,將人背順。
幸嘉心一低頭,腦袋嵌在她肩窩,小聲,又忍不住的喜悅道:“譚佑,我好喜歡你哦。”
譚佑心臟擂鼓,臉上的熱又盛了三分,她偏頭離她遠一點:“下來下來,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