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如何下完這局棋,容真沒有很明確的想法,因為這局棋是動態的,她需要與當初布下這個陣法的修士對弈。</br> 這是一場跨越時空的對局,容真見喬雪蹤所代表的白子已經困守一方,即將被連結成片的黑子蠶食鯨吞。</br> 而她的另一方“領地”在黑子的包圍之外,位于棋盤的左側角、邊,若是要博得一線生機,必須要突破黑子氣勢洶洶的攻勢。她一步也不能走錯,如若被黑子看出破綻,將自己剩余的一隅領地包圍,便是滿盤皆輸。</br> 容真知道喬雪蹤不會下棋,因為沒人教過她,喬雪蹤能下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br> 現在這局棋,由她接管。</br> 容真以魂牽引導著喬雪蹤的靈魂光團,讓她在左下星位下方三子處落下一個白子,讓自己已有的陣型展開去,而黑子一方占領著中腹與右側大部分領地,銜尾而上,窮追不舍。</br> 白子在容真的幫助下不斷下落,依邊而上,用最少的棋子做活,不斷延伸。</br> 但還是晚了……這局棋一開始便是白子的劣勢,不論白子一方如何左突右沖,嘗試突圍,黑子還是宛如深淵里探出的巨口一般,牢牢地追著。</br> 如困獸般的白子……容真在這一瞬間,不知為何想到了在天嵐門偏殿里關著的那只惡鬼,零陸貳叁,他被煉化陣法困在其中的時候,想必也是如此不斷嘗試著想要逃出生天吧?</br> 棋局過半,容真牽引喬雪蹤靈魂光團的神識頓住了,她感覺自己有些心緒不寧,因為她能夠清楚地算到之后的走向,這白子的開局太差,即便她已經努力挽回了,但還是不行……</br> 無法連接到一起的白子終究會被黑子分別包圍,陷入困局,守著僅有的幾個活棋,眼睜睜看著黑子開疆拓土。</br> 但就在此時,喬雪蹤自己所代表的那個白子忽然往前延伸半步,容真在神識世界里幫她下棋,她自己也在不斷做出努力,她不會下棋,但她有著令人艷羨的天賦與實力。</br> “啪”的一聲,一道暗色光芒崩散,喬雪蹤站立于滿是迷霧與黑暗的棋局中央,感應到了最近的一枚黑子,五行法術擊出,直接把一枚巨大的黑子擊碎。</br> 在棋局陣法中,她僅僅是出手一次,就幾乎要耗盡她全部的力量,她沒辦法再多改變一枚黑子了,這是她能做的最大努力。</br> 但喬雪蹤的努力并非沒有效果,那枚崩散的暗色光芒又重新凝聚,變為白子,原本必輸的棋局有了新的希望。</br> 但是……還不夠……容真有些絕望,黑子的優勢太大了。</br> 阿玄盯著這局棋,他感應到了容真的焦躁情緒,冷漠的金色眼眸看著這黑白方陣,阿玄輕巧地落到了棋局正中央。</br> 看容真下棋如此辛苦,他還是勉強……幫她一個忙。</br> 破壞這局棋對于阿玄來說并不算難,他對靈魂之力的駕馭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想要改變場上棋子,也不過在他的一念之間。</br> 黑色的霧氣纏繞著距離白子最近的一枚黑子,它即將與自己的伙伴做活成眼,徹底殺死白子往前延伸的希望,在阿玄的手下,那黑子翻覆為白,棋局又發生變化。</br> 容真長舒一口氣,她的目光望向左側角位的一枚白子,這枚白子的位置不妙,影響了下方延伸上來的其他白子做成新的眼。從一開始,這棋局就不是一個公平的對局,留給喬雪蹤的是一個完全劣勢的殘局,這洞府的鎮壓法寶并不是那么好拿到的,洞府原來的主人想必是個棋癡。</br> 但下一瞬,似乎是感應到了什么,棋盤上的那枚白子自愿放棄領地,光芒崩散,空出了一個位置。</br> 原本必輸的局面瞬間扭轉,容真又是一子接著一子下著。</br> 但前期黑子的優勢實在太大了,即便容真已經努力爭奪地盤,但黑白雙方在中腹附近不斷纏斗,最終棋盤落滿,在容真最后落子時形成了一個“劫”,縱觀全局,一共有四個“劫”,若雙方互不相讓,互相提出劫材,這將會是一盤沒有終點的和局。</br> 從喬雪蹤與容真的角度來看,如果是和局,喬雪蹤拿不到法寶,被困在這里,那也還是輸了。</br> 陣法是沒有感情的,它不會有妥協的可能,可人是會累的,似乎不管做了多少努力,這局棋還是要輸。</br> 阿玄正打算出手,再翻轉一枚棋子,但容真想了想,神識飄下,攔住了阿玄的動作。</br> 因為她想到了一個更好的辦法,阿玄也沒再堅持,只悠悠停在半空中,看著容真的神識落于棋盤之上。</br> 容真的靈魂光團是純白色的,比棋盤上任何一枚棋子都要耀眼,當她輕盈落在某一個“劫”上時候,整個棋盤開始震動,她充當了最后一枚白子,強行占領了一個位置,這局棋,白子以微弱優勢贏了。</br> 當容真落于棋盤上時候,她抬眸看著四周林立著的巨大黑子,越過這些影影幢幢的黑色影子,她似乎看到了在被困在迷霧中的喬雪蹤,師姐妹遙遙相望,直至棋盤崩塌,陣法被破,煙塵淹沒兩人身形。</br> 容真確認這個陣法解開之后,她手疾眼快抓住了從棋盤中散逸而出的靈魂能量,洞府曾經的主人在棋盤上附著了神念,現在棋局被解,棋盤不復存在,這抹神念也成了無主的靈魂能量,便宜了容真。</br> 出竅期大能的靈魂能量極其龐大,容真在這一瞬間仿佛被雪球擊中,這雪球直直沖入了她的內府之中,雖然一時半會兒不能煉化,但也會隨著時間在她的內府里消融,而后慢慢被吸收。</br> 容真突然吸收了巨大的靈魂能量,神識被擊回軀體,看來今晚她是不能過去消融魂繭了,反正那個沉睡的靈魂也沒啥知覺,她少去一天也不會被發現。</br> 神識歸位,她猛地睜開眼,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阿玄。</br> 阿玄又回到了他討厭的床上,因為暈船,他身體軟軟的,無法動彈。</br> 容真見他狀態很差,只能愛憐地把他抱了起來,并且小聲說道:“阿玄,我看你這么虛弱,不如今晚和我睡覺吧?”</br> 阿玄:“!!!”你根本不是心疼我,你就是想跟我睡覺,你饞我身子,人類好狡猾。</br> 但他實在是暈船得厲害,只能任由容真把她抱了起來。</br> 容真趁貓之危,終于達成她和貓貓睡覺的愿望,一晚上她蹭著阿玄身上柔軟的貓毛,睡得格外香甜……才怪。</br> 她又做夢了,夢里天嵐門陷在一片迷霧中,周遭一片靜悄悄,就連時常從深潭里躍起的蠱雕也不見蹤影。</br> 容真感到沒由來的不安,她的腳步后移,想要離開這里,但身后卻出現一個虛影,這虛影愈發清晰,最終變成那張俊美得舉世無雙卻令她害怕萬分的面龐。</br> 賀玄靈,又是他,這個人老是陰魂不散跑到她的美夢中,容真咬牙切齒地想。</br> 黑衣金瞳的少年墨色長發披散著,末端用金簪束好,他凝眸靜靜地望著容真,那充滿凜然邪氣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飾的殺意。</br> 容真被他嚇得跌坐在地,卻馬上爬了起來,即便沒有希望,她也還是要跑,跑得遠遠的。</br> 逃跑著的她感覺到身后的賀玄靈一道法術擊出,擦著她的身軀而過,她的腿軟了下來,連逃跑的力氣與勇氣都沒有了。</br> 實際上,只是她懷里的阿玄終于積攢了力量,忍耐著暈船的不適,勉強抽出了一只爪子,拍在了容真的臉頰上。</br> 容真夢里水深火熱,不斷逃跑,現實中的她也皺起了臉頰,如夢囈般的“不要殺我……”模模糊糊從她口中吐出。</br> 阿玄不知道她又做什么夢,但他此時發現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這是一個接近容真神識,看看她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的絕佳機會。</br> 所以阿玄的爪子有一團黑色霧氣閃過,他抓住這個機會,毫不猶豫地連接了容真的神識。</br> 由于容真正在做夢,所以他也跌進了她的夢境之中,結果一進去,阿玄就看到容真在被一個男人追殺,容真跑在前方,腳步聲與呼吸聲愈發急促,仿佛奪命的鼓點。</br> 阿玄的視線觸及容真夢里的那個虛影,他忽然一驚,這男子的虛影,分明就是他自己。</br> 雖然他從未有過人形,但阿玄在容真夢里看到這個虛影的這一瞬間,他就知道,如果他擁有人形,那么他就該是這樣的。</br> 容真的想象力很好,很豐富……阿玄想道,她居然能夢見他在追殺她,但他短時間內不會對她下手。</br> 即便容真的靈魂很美味,但阿玄不是饑不擇食的惡鬼,他沒有任何要殺她的理由。</br> 容真夢境上方潛伏著的那個黑色霧氣看著容真滿面驚恐,跌跌撞撞地跑著,小姑娘連裙角都被地上的泥水弄臟了,樣子極為狼狽。</br> 她這一天天,做的都是些什么夢?阿玄并不理解容真,但這不妨礙他做出行動,他做事一向雷厲風行。</br> 此時,黑色霧氣席卷而下,在旋轉中凝聚成了一個新的人形,阿玄真的變為那黑衣金瞳的少年,氣息更加凝實冰冷。</br> 他落于容真身前,攔住那個虛影,兩個一模一樣的俊美男子相對而望,仿佛他們中央有一面無形的鏡子。</br> 夢里的容真徹底迷惑了,當然,她從來沒想過其中一個賀玄靈還能救她這個可能。所以,她更加害怕了。</br> 若是她現在能驚叫出聲,她一定開口。</br> 媽呀!賀玄靈分裂成兩個一起來殺她了!容真如此想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