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間月還要入宮,也就沒留在侯府跟聞管家他們一道守歲。
她換了身桃紅宮裝,上襖繡的是花鳥,配著白羅繡花下裙,裙上的暗紋是折枝梅花,溫婉端莊,配上連鏡替她畫的桃花妝,平時那骨傲氣多多少少有所收斂。
云間月同聞管家交代了一聲,便穿上紅梅斗篷上了入宮的馬車。
聞管家目送她走遠(yuǎn),跟想起來似的,問道:“卿卿呢?怎么才一會兒,就又不見了?”
跟在他身邊的小廝一臉茫然:“方才離席,小的就不曾瞧見她。”
聞管家想了想,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夜色,道:“算了,隨她去吧。姑娘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
云間月原以為欽定侯府已算冷清,沒想到皇宮里還要冷清。
今年云司離沒設(shè)宴,尚食局做好的年夜飯,便按等級一道送去各宮,另外還按云司離的吩咐,分別賜了御菜。
云間月到乾清宮時,忠義瞧見她還愣了一下:“原來公主方才說要入宮是真的。”
云間月哭笑不得:“本宮幾時說過假話?”
說話間,她解下披風(fēng)遞給連鏡,問道:“皇兄呢?”
忠義告狀:“在外邊坐著呢。今夜風(fēng)大,奴才勸了幾回,他都不聽。公主您要是再不來,奴才都要去找您告狀了。”
云間月心里清楚,嘴上也沒說,想了想對忠義道:“你親自去一趟重華宮,將康平公主也一道請來。”
忠義不解其意,見云間月也沒解釋的意思,便也沒多問,親自去重華宮請人。
云間月入了主殿,從旁側(cè)地角門出去,穿過回廊一直到了乾清宮主殿后面的小花園,才停下。
正如忠義所說,云司離一人坐在廊下,穿著一件單衣,旁邊放著一方小幾,小幾上擺著酒壺,兩個酒盞,剩下兩道菜肴。
筷子擱在一邊,菜肴動都沒動過,倒是那酒只怕已經(jīng)喝了大半。
聽見腳步聲,他回頭看了眼,見是云間月,也不覺驚訝,拍拍身側(cè)的位置,依舊笑得溫和:“來了?坐。”
回廊上鋪了厚厚的坐墊,坐上去也不覺得涼。
云間月也沒給他見禮,斂衣在墊子上坐下,偏頭遞給連鏡一道眼神,叫她再去準(zhǔn)備一副碗筷。
等連鏡走了,她就自己提過酒壺,往空了的酒盞里倒了一杯酒。
云司離側(cè)目看了那酒盞一眼,隨即又很快移開視線。
這一點(diǎn)細(xì)節(jié)被云間月捕捉到了,她端過酒盞輕輕晃了晃,問道:“皇兄究竟是在等我呢,還在等別的故人?”
云司離斜了她一眼,臉上沒什么表情:“就你有嘴。”
云間月便笑了:“皇兄可還記得秦太醫(yī)?”
“記得。”云司離下意識點(diǎn)了點(diǎn)頭,“前太醫(yī)院院正,后來請辭走了。醫(yī)術(shù)好,懂的也比別的太醫(yī)多。”
云間月小酌一口,緩緩道:“他是顧老爺子。”
云司離一頓,隨即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云間月,死沉沉的眸子里好像有了一點(diǎn)生氣:“你說……他是誰?”
“他是西夏太醫(yī)院的院正,名醫(yī)顧瑯?gòu)值母赣H,師父的外祖父。”云間月沒看他,盯著酒盞緩緩道,“我的人送師父離宮時,遇見了他,他將師父帶走了。”
云司離手一抖,杯盞一晃,酒水灑了出來。
他幾乎是急切地盯著云間月:“帶……帶去哪兒了?”
云間月轉(zhuǎn)過眸子,她那對眼珠又黑又亮,好似星星。
云司離卻莫名覺得心虛,有些慌亂地移開了視線。
“皇兄。”云間月輕輕叫了她一聲,“當(dāng)初與師姑娘訂親或許是迫于無奈,如今你自己當(dāng)了皇帝,還要娶她的原因是什么?”
云司離一時沒說話。
云間月也沒打擾,默默地一口一口喝著小酒。
容玦不在,她也不敢將自己喝醉,鬧起來時,怕沒人控制得住她。
“她不是師太傅的女兒,對嗎?”云司離忽然反問。
就算除了選太子妃那次,兩人就再也沒有正面見過,但云司離不是傻子,有所察覺也很正常。
云間月晃了晃杯盞,垂著眼看著杯中的酒水,輕輕“嗯”了一聲:“皇兄還記得當(dāng)初你查母后的事情,出宮時救過什么人嗎?”
其實師卿卿有過一次暴露身份的時候,便是云夜闌造反那次。
還在世的朝臣都知道師卿卿是前朝丞相師承意的女兒。
但顏回有意隱瞞,暗中下令將師卿卿身世這一節(jié)隱去,到現(xiàn)在都沒人敢在云司離耳邊提一句師卿卿的身份。
舊事忽然提起,云司離有些意外,仔細(xì)將以前的事情想了想,隱約有點(diǎn)印象:“那個小姑娘?”
事情隔得太久,云司離也記不太清楚,只隱約想起以前路過什么地方,遇見過一群山匪。
好像……是有個小姑娘來著。
云間月點(diǎn)點(diǎn)頭:“就是她。當(dāng)時她家滿門被滅,就她一個人逃了出來,路上遇見山匪。恰好你路過,救了她。”
云司離沒想到還有這段往事,愣了一瞬間:“滿門被滅,那她……”
云間月道:“她是前朝師承意師丞相之女。”
當(dāng)時齊王一死,六皇子登基,前朝大臣皆被新皇找借口抹殺。
師承意因在朝中很有人望,新皇一直沒動他。過了好幾年,等朝中齊王舊黨只剩師承意時,新皇也尋借口殺了他,他妻女被流放。
因得有人相助,提前離京,在路上被追殺了好幾年,后來路上遭遇山匪,全家喪命,只剩一個師卿卿被路過的云司離相救。
云司離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一段,一時不知該震驚,還是氣顏回瞞了自己這么久。
沉默許久之后,他才緩緩道:“找個機(jī)會,你讓她入宮來一趟。我什么也沒有,剩下這個身份,她若還愿意嫁,我就娶。若是不愿意,我替她背了這罵聲,讓她干干凈凈的另嫁他人。”
云間月點(diǎn)點(diǎn)頭:“皇兄想好了?”
云司離笑了一聲,開口時滿嘴苦澀:“月兒,你饒了皇兄吧。”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但云間月卻聽懂了——他不想要這皇位。
從一開始就不想。
云間月放下酒盞,緩緩道:“皇兄,我之前就說過,這一世換我來護(h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