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宇任由小侄女兒在掌心撿石子玩,他則面含微笑的看向一臉懊惱的弟弟,“再是血緣親近,可你一年里只能在家幾天,小昭不親近你很正常。怎么樣,有沒有什么想法?”
周承睿悻悻瞪著小昭后腦勺幾眼,最后迎上兄長的目光,卻還是搖了頭:“不說什么保家衛國的空話,單只說三房必須要出頭,只說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我還是不打算回來。”
想到在邊關的事兒,周承睿神色慢慢變得沉重,可緊跟著不知想到什么,卻又面色輕松愉快,十分高興的模樣。
“大哥,你不知道,看著那幫欺負咱們老百姓的蠻夷被打得落荒而逃時,我這心里,真就涌上了無法說出來的豪情。咱們周家,從祖父那一輩就是走得武將路子,到了咱們這一輩只有大堂兄一個在哪里行,咱們三房雖然是庶出,可到底也是周家的子孫不是?”他說道,慢慢垂下了頭,聲音也低沉了下去,“爹……不提他,咱們兄弟若是想要后代被人瞧得起,咱們得自個兒立起來。不說我了,大哥,這縣令你也做了九年,是時候挪挪窩了。”
提起還留在京城的周三老爺,兩兄弟都沉默了。小昭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對的氣氛,兩只小胖手抓了小石子,回頭看看爹爹,又抬頭看看大伯父,然后就翻轉手,手背在周承宇的手腕上輕輕拍了拍,像是清姨娘哄她不哭時的安撫一般。
小小人兒的舉動最是暖心,周承宇摸了摸小侄女兒的頭,笑了笑:“小昭乖,大伯父叫人給你拿糖吃好不好?”
到底還是個小孩兒,小昭立刻就歡喜起來,手一松就丟了小石子,高高興興的拍了手。
周承宇叫了跟過來的奶娘把小昭抱出去,又吩咐書房的小廝出府去給小昭買糖,這才關了書房的門回來,和周承睿坐到了對面。
“這已經是新的任期,我便是想走,也起碼得再等兩年半。倒是你,這回那個季成云到底是什么人,你護送他回來,對你再往上走一步可有幫助?”他問道。
大梁王朝重文抑武,周承睿即便已經升到五品武將,可若是進京,仍然尋摸不到什么好差事。而即便周承睿再熱愛這樣在邊疆廝殺的生活,也總不可能不為后代考慮,便是不能一步一步也掙下個爵位來,起碼的也得掙下一座將軍府,這樣他以后的孩子在京城,才不至于人人都可以踩一腳。
“那小子叫季成云?這我倒是還不知道,他是大堂兄交給我的人,只說送到京城肅親王府,其他的便沒再多說了。”周承睿道:“其實這次回來之前,大堂兄已經有和我說了,說等回去就把我調到他身邊,升為正四品的副將。我……我給拒絕了。”
聽了這話,周承宇也顧不得季成云的事了,愣了一瞬才嘆道:“你應該知道大堂兄的為人,他這么做絕不是看在你是他堂弟的份上,他這是看中你的能力了。”
周承睿何嘗不知道,可他就是過不了那個砍。
他有些煩躁的搓了搓臉,抬起頭來時眼底也帶上了一絲迷茫,“大哥,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可是……可是我一想到爹當年險些害死大堂兄,后來又讓家里鬧出了那么多事,還和二伯母……我這心里就過不去!這么多年了,我看見大堂兄的時候,仍然覺得沒臉見他。”
周承宇久久沒有回話。
其實不止是周承睿,他又何嘗能放得開。
一來長洲縣就是九年,說和那事沒有關系,他自己都不信。可正如他方才勸二弟的,他們都已經不再年輕,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下一代考慮了。
小昭已經兩歲多,他也許很快也會有孩子……
京城是生他們養他們的地方,不管到什么時候,他們總得要回去的。要給孩子們掙前程,也要讓旁人看看周家三房,其實并不是一肚子壞水,專做壞事的無能無恥之輩!
“都過去快十年了,也該忘了。”周承宇終于開了口,“父債子償,未必就沒有一日,咱們可以幫得上大堂兄二堂兄的。即便咱們這輩沒有,那就交到下一輩,下下一輩,總會有那一日的。咱們現在,只要做到無愧于心,也就夠了!”
周承睿點點頭,不敢再多說什么。他知道,當年的事兒真正承受更多的,其實是大哥。當年,也是大哥做主把爹永遠留在大房的密室關押的,他至今都還記得爹當初是怎么罵大哥的……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那罵名,即便大哥到長洲縣待了九年多,也依然跟著。他們都說大哥,說是什么大義滅親,可實際上只是不敢得罪大堂兄,所以才把親爹推了出去,一個連孝為何物都不知道的人,如何能做得好父母官?
這九年來能做穩長洲縣縣令的位置,能保證這家里人安全富足,大哥付出了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只顧著在邊疆打打殺殺,拼的也只是二房未來的前途,說到底,他真的欠了大哥許多。
“大哥,蘇氏糊涂,我已經教訓她了,也叫她下午去跟大嫂道歉了。你……你幫我跟大嫂說說好話吧。”他們親兄弟無需見外,可他就怕會影響大哥大嫂的感情,大哥可是好不容易才娶了媳婦的。
周承宇點點頭,卻是道:“你這回在家能多待些日子嗎?這次進京,你看看是把二弟妹帶過去,還是到時候再多花點錢從京城請個大夫來,該是好生給二弟妹看看身體才是。”
“我請個大夫過來吧,這回已經耽誤了時間,回頭要趕路,蘇氏身子恐怕吃不消。”周承睿說道,卻又突然停頓了一下,“其實,我覺得小昭也挺好。若是蘇氏最后真的不能生,我想把小昭留在二房招贅。娘那邊再說什么,大哥你和大嫂多努力努力唄?”
原還是正經的說話,到后頭言語中已經有些不正經了。
周承宇飛起一本書就往他臉上砸了過去。
“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在你沒走之前,你也回去多努力努力。”他說道,丟下周承睿,大步走到門口開門出去了,“我先回去了。”
周承睿摸著鼻子看著周承宇的背影,默默想著,要是他剛剛沒看錯的話,大哥似乎是很高興?眼角眉梢都帶上了笑,今兒個不是應該生氣的嗎,怎么他卻高興呢?
真是想不通。
·
胡玉柔其實巳時剛過就起來了,只是渾身就跟散了架子般,再加上一大早就做這種事實在過于羞恥,所以又賴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
管媽媽和阿瓊面帶笑容的進來伺候,前者來扶她,后者是先去凈房試過水溫了才笑瞇瞇趕過來,“太太,水溫正好,您去泡一會兒解解乏。”
縱然說的話是正經話,可那滿臉的笑,那眼睛里的促狹,卻都在昭示了阿瓊這丫頭鬼靈精的在想什么。
胡玉柔紅著臉,卻撐著不做出害羞的模樣,只是跟管媽媽道:“媽媽,我瞧著阿瓊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給她相看人家,好準備嫁出去了。”
“啊?”阿瓊一下子苦了臉色。
管媽媽伸手點了下阿瓊的額頭,卻是附和胡玉柔,“是,奴婢也這么覺著,阿瓊可比太太您還大上一歲呢。”
“管媽媽!”阿瓊紅著臉叫道,“太太!你看啊,管媽媽欺負我!早上就擰了我耳朵,現在又欺負我!”
她這話一說,不等胡玉柔開口,管媽媽已經抬腳輕輕踢了她一下,“在太太跟前呢,大呼小叫我我我的,要自稱奴婢,聽見沒有?!”
阿瓊吐吐舌頭,“奴婢知錯了。”
泡了半個時辰的澡,出來后胡玉柔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因著想到周承宇回頭中午要回來吃飯,管媽媽便不許她吃太多,只給上了一碗雞湯一碗雞絲面條,這么點東西就給她打發了。
吃過飯,阿瓊才把今兒個打聽來的周老太太處的消息告訴胡玉柔,“……據說大人發了極大的火,二太太出來的時候氣哭了,而她跟前的孔媽媽更是被打得都走不了路了,是被人架回二房的。”
胡玉柔面色有些不好看。
她是知道昨兒的事情不對,可卻沒想到,這其中居然還有蘇氏的手筆。真是奇了怪了,蘇氏做什么要盯著她呢,她似乎根本就沒有哪里礙著蘇氏的,蘇氏是吃飽了撐著的不成?
想到昨晚上自己意亂神迷時候說的話,如今即便想不全乎了,但周承宇一早上學的那兩句卻是記憶深刻。胡玉柔心里對蘇氏的厭惡真就添上了幾分,只覺得蘇氏最好小心些,若是以后叫她抓住了把柄,她保證也落井下石一回!
又說到秀香和秀云,胡玉柔倒免不了感嘆一番,若是不出昨兒那檔子事,這兩位以周承宇的性子,可是都要好生尋摸人家給嫁出去的。
如今變成了這樣的結果,真是叫人不知說什么好。
管媽媽笑道:“這些事兒既然大人不叫您管,那您就不要管了。大人說了,明兒個叫牙婆過來,您跟奴婢一道看著,挑幾個伶俐安份的上來先使喚,有奴婢幫您調-教,出不了差錯的。”
胡玉柔正要應答,一眼就瞧見院中不疾不徐走來的人,頓時沒聲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