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突然到訪打了宋姑姑一個措手不及。
她笑了一聲,笑聲卻不怎么真誠:“你應(yīng)該不缺狗?”
“是不缺。”先生說話很柔和,但語氣卻隱隱約約帶著不容置疑:“但他有點特殊。”
宋姑姑甩了甩尾巴:“怎么,這家伙跟你有關(guān)系?”
先生只是笑:“只是覺得他合我眼緣。”
“合眼緣?”宋姑姑瞥他一眼,“……確定要?”
先生點頭:“當然,否則我怎么會親自來呢?”
宋姑姑看不懂先生的意思,但權(quán)衡利弊之后,她選擇讓步:“……他歸你了。”
先生走到一直沉默不語的桑林一面前:“過來。”
桑林一沒有反抗,順從地走到了先生身后。
旁邊的李克生一直不停給他遞眼神,像是在問他怎么回事。
桑林一沒有辦法回應(yīng)他,只能站在先生身后,一言不發(fā)。
先生朝宋姑姑點頭:“那么,我就先告辭了。”
他回頭看向桑林一:“有要拿的東西嗎?”
很難置信地位和宋姑姑等同甚至高于的先生會對一個普通屠宰場工人這么平等地對話。
桑林一搖頭:“沒有。”
“那就走吧。”
先生帶著他和幾位羊頭人離開了。
李克生留在大廳里,滿臉震驚。
就……就這么被帶走了?
而且,桑林一似乎跳過了打注射劑這一個環(huán)節(jié)?
并且不幸的是,宋姑姑的目光挪向了他:“哦,還有個呢。”
李克生兩眼一黑。
不過好在宋姑姑沒有為難他,環(huán)視一圈,覺得交給熊管理員來處理完全沒問題后就帶著蛇群走了。
很快就輪到了李克生。
李克生對上的是個瘦弱的男工人,對方臉色蒼白,看向李克生的神情陰狠又惡毒。
熊管理員剛剛喊了開始,對方就拔了刀朝他沖了過來。
李克生嚇得趕緊往旁邊一躲:“大哥!手下留情!”
工人沒理他,抬手又要砍一刀。
李克生連忙又去躲:“大哥!別砍了!再砍真死了!”
工人手上狠厲的動作不停,李克生只能向腦子里的斯凱蒂求助:
“斯凱蒂!幫幫忙啊。”
斯凱蒂興奮起來:“掉……!”
“別別別!”李克生急忙攔住她,“別讓他掉腦袋。”
斯凱蒂怒氣沖沖:“戰(zhàn)又不戰(zhàn),退又不退,扭扭捏捏,成何體統(tǒng)!”
“但我不想他死啊……”
李克生慌亂地躲避工人的攻擊,一邊打開了系統(tǒng)商城:“生命藥劑……精神增強藥劑……這都啥啊,沒用啊!”
與此同時,工人狠狠刺來一刀!
李克生一個慌張腳扭了扭,他急忙扶住旁邊的柱子靠了過去,手臂被刀刺傷。
而工人則是因為這一刀用力過猛,狠狠朝八角籠下方跌去!
“嘭!”工人摔倒下了八角籠。
李克生撓頭:“我……我這算贏了吧?”
熊管理員走到摔倒的工人前,把他提起來給了狐貍:“給。”
狐貍接過摔暈過去的工人帶走了。
李克生就這么運氣極佳地贏了。
熊管理員招招手,也給他打了藥劑。
藥劑很快發(fā)揮效用,李克生渾身開始難受起來,眼前開始出現(xiàn)大片大片的色塊。
沒有辦法再去找桑林一了,他只能先自己回了員工宿舍。
與此同時,桑林一跟著先生來到了屠宰場大門口。
先生打了個響指,兩個羊頭人就走到了鐵門前,用力拉開門。
路上,先生沒有跟桑林一說過一句話。
先生帶著他離開了屠宰場。
屠宰場外的世界一片空曠,桑林一抬頭看著黑色的天空,以及除去遠處那棵太陽神樹以外的一片死寂。
夜航船的底部,只有屠宰場和太陽神樹的根部。
一輛黑色的車停在屠宰場門口。
很難置信發(fā)達與落后同時存在在夜航船上,屠宰場內(nèi)部建筑低矮破舊,照明卻又都用電子燈,現(xiàn)在桑林一又看到了車。
桑林一一邊思考著,一邊在先生的同意下跟隨先生上了那輛車。
羊頭人們則是坐上隔了隔板的后座。
開車的是一個鹿頭人,只是沉默地駕駛,靠近那顆太陽神樹的根部。
上了車后。先生終于開口說話了:
“真是奇怪啊,我還以為宋姑姑投進去的這一批祭品沒有活下來的。”
桑林一半真半假地回答他:“我醒的時候已經(jīng)在屠宰場里了,我沒有那段記憶。”
“哈哈,你當然沒有。”先生笑了兩聲,“死在祭祀里,靈魂也就被混沌吃掉了。留在夜航船上的只是一具空殼罷了,會慢慢變質(zhì),腐爛……所以我很好奇,你現(xiàn)在的靈魂是什么?”
先生的話語溫和,卻具有絕對意義上的壓迫感:
“告訴我,你如何得到的這具身體?”
桑林一在一瞬間,被面前笑著的男人極強的殺意所壓制。
先生沒有睜開眼,只是朝他笑。
桑林一在腦內(nèi)不停想著對策。
最終,他低低笑出聲:“為什么不懷疑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死在祭祀里呢?”
在離開顛倒的阿米勒菲斯后剛剛進入副本的那一段消失的記憶就回來了。
也就是說,他們從一開始進入副本就是自己的靈魂,從頭到尾參與了祭祀的也是自己的靈魂,所以不存在靈魂中途死去,他們進入副本后才接手了身體的說法。
而是他們這些玩家從一開始就沒有死于祭祀。
先生慢慢放松下來,靠在座椅上:“哈哈,好吧。”
他朝桑林一露出一個贊賞般的笑:“挺聰明。”
桑林一沒有說話。
他斷定先生剛剛是在試探自己,雖然他并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先生試探的地方。
先生扭頭,指了指窗外越來越近的太陽神樹:“知道那是什么嗎?”
桑林一看了一眼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睜開過的眼睛,答:“不知道。”
“那是隕落的太陽留給這個世界的遺物。”
先生輕聲說。
桑林一本以為能順著這個話題從先生口中得到更多訊息,然而先生卻沒有繼續(xù)往下說的意思了,他換了個話題:“我養(yǎng)了一條狗,很聽話,他幫我做了很多事,我很啟用他。”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很可惜,不久前他因為一條蛇被我絞殺了。”
他扭頭重新看向桑林一:“……一只烏鴉對蛇撒了謊,可笑的是那條蛇相信了。我并不清楚烏鴉的意圖……或者說,我也并不關(guān)心,我總會殺了她。”
桑林一垂下頭:“……”
他沒有回答,先生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車很快來到了最靠近根的地方。
鹿頭人停下車,走下去給先生那一側(cè)拉開門。
先生走下車,桑林一從另一邊也下了車。
這是桑林一第一次近距離看見那棵樹的根。
很難描述眼前的一幕,唯有震撼。
龐大樹根匍匐在泥土表層,慢慢匯聚,隨后開始上拱,如同一張網(wǎng)一樣開始向上籠罩,最終匯集成為正中央的一根最粗壯的樹干。
先生回頭看向站在原地不動的桑林一:“走吧。”
走?往哪兒走?
除開樹根以外,四周是一片荒漠。
太陽神樹扎根在一片荒蕪里,在它根部附近唯一的建筑就是龐大的屠宰場。
先生抬腳走向樹根。
鹿頭人沒跟上來,兩名羊頭人走上前,撐開兩把黑傘,分別舉在桑林一和先生頭頂。
四人站在了一塊糾纏的樹根下。
先生平靜地注視著桑林一,眼神溫和,眉眼帶著淺笑:“你即將面對什么,清楚了嗎?”
桑林一平靜地和他對視,直接說出了先生的打算:“你想殺了我。”
先生笑了笑:“嗯。”
隨后,他抬手,用力將桑林一推向樹根。
桑林一向后仰倒,身體融入樹根。
先生只是瞇著眼睛,臉上保持溫和的笑意:“死在里面,對你我都好。”
在一瞬間,桑林一的意識模糊、抖動。
最后變?yōu)閺氐椎目斩础?br />
另一邊,員工宿舍。
唐幼在身體的鈍痛中醒來。
她慢慢從床上坐起來,微微喘著氣,垂著眼,臉色很不好。
過了好半晌,她才慢慢問腦子里的人:“……我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
那聲音慢慢說:“你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唐幼只能忍著痛下床,走進衛(wèi)生間。
打開燈看見了鏡子里的人后,唐幼難以抑制心中的厭惡和恐懼,她怒吼一聲:“我變成了……變成了蟲子!!”
她的臉頰兩邊新長出了兩對巨大的眼珠,并且是蟲類特有的綠色復(fù)眼,隨著她上方兩顆眼珠的轉(zhuǎn)動,那兩顆新長出來的復(fù)眼也跟著運動。
而她的額角還伸出了兩根軟觸角,長度比較長,大概二十厘米。
她惱怒地捂住那兩只復(fù)眼:“我這幅樣子……我這幅樣子……!”
她處在極端的憤怒中。
那聲音仍然不緊不慢:“你在憤怒什么?這種形態(tài)是你進化的證明。而且其他工人比起你這種形態(tài)來說很明顯更加低等。你有更強大的力量了,懂嗎?”
唐□□迫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整個寢室里只有她壓抑的粗喘聲。
她想發(fā)瘋,但她更想活下去。
于是她逼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接下來該做什么?”
唐幼的聲音仍然發(fā)著抖,她克制著問。
聲音回答:“有個被魔種寄生的工人被丟去了垃圾場,我要你去把他找出來。”
“垃圾場?”唐幼皺眉,“那些輸了的工人不是都會被拿去做成食物嗎?”
“那么多食材里,也會有不能被供應(yīng)的壞食材,明白嗎?那個男工人被切開之后經(jīng)過檢查發(fā)現(xiàn)是個病原,所以尸體就被丟去了垃圾場。”
唐幼打開水龍頭:“垃圾場在哪兒?我怎么過去?”
“屠宰場最西邊,不過小心,現(xiàn)在屬于工人禁止外出時間,你最好不要被宋姑姑的眼線抓到了。”
“嘖,煩人的蛇。”唐幼暗罵一句。
她洗了洗臉,厭惡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最后還是錯開眼神不再看了。
與此同時,屠宰場西側(cè)垃圾場。
在一股尸臭味中,男人痛苦地捂住喉嚨坐了起來。
他坐在一堆發(fā)臭腐爛了的尸堆上,抖著手使用了生命恢復(fù)藥劑,緩慢地恢復(fù)自己已經(jīng)瀕臨界點的生命值。
他暗罵一聲,手不停顫抖。
他沒想到會被另一個女玩家打敗,他以為自己一定能贏……
好在他的天賦假死讓他成功躲開了這一次死亡,只是天賦的副作用太大,他的生命值現(xiàn)在僅僅只有10點,如果被怪物發(fā)現(xiàn),他會被輕易殺死。
男人抖著身體,想要站起來離開垃圾場。
腦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了魔種,他也沒有打藥劑,他現(xiàn)在和其他玩家都不一樣了,也許這幾點還能成為生還下去的機會……
不過首先,他必須要逃離這里。
他這么想著,用力站了起來。
腳下是人類的殘肢,地面滿是油膩腥臭的血污,垃圾場沒有照明,光線非常昏暗,男人只能以極慢的速度匍匐在骯臟的地面上緩慢前進。
也正因為如此,只顧著觀察路線的他沒有注意到空中一只色彩絢爛的蝴蝶輕輕飛過他身旁。
男人掙扎著越過那堆尸山,他趴在尸山頂上,疲憊地低頭往下看。
卻剛剛好看到一道身影。
遠處的路燈只照亮了一小塊區(qū)域,女人背對著路燈身影被拉得格外長。
一只只藍翼蝴蝶圍繞在她身邊,撲閃著輕盈美麗的翅膀。
“找到你了。”唐幼抬頭,看著男人。
男人動作一頓,隨后的反應(yīng)是驚慌失措地逃跑,顧不上身上的疼痛了,他掙扎著站了起來。
然而他體力不支,加上尸體殘肢太容易打滑,他逃得很艱難。
唐幼抬手揮開那些擋了她視線的蝴蝶,不急不慢地去追:“別跑了,你很快就會被我抓到的,沒必要……早點死我手里,不好嗎。”
男人驚慌地朝她喊:“我們……!我們都是玩家!你這是想做什么?!”
唐幼冷淡地說:“殺了你之后,我更有把握贏下這場游戲。”
男人咬牙:“你就是那個殺了第一個玩家的人……你居然那么早就殺害了自己的同胞?!”
“殺害?”唐幼不屑一顧,“誰不想活下去?用這種詞匯說我也太給我扣帽子了。”
“行了,”唐幼打斷他,“我懶得跟你廢話!”
她抓住耳邊的一只蝴蝶,拔下翅膀就扔向男人的方向,男人驚慌失措躲閃不及,被鋒利的蝴蝶翅膀扎進喉嚨。
男人吐出一口血,瞪大眼睛向后倒去。
男人的尸體順著尸山往下滑,最后落到了最下方。
唐幼慢慢走了過去,厭惡地揮手驅(qū)散惡臭味:“這地方太惡心了。”
那聲音說:“快吃了。”
唐幼無奈地蹲在了男人尸體旁邊,抬手去挖他的眼睛。
挖出來后,她一口吞了下去。
“嘖……沒東西?怎么回事!”唐幼吞下去后,惱怒地喊。
那聲音想了想:“嗯……克茲逃跑了。”
“逃跑了?!那我不就辛辛苦苦跑了這一趟!”唐幼捂住自己的喉嚨:“真惡心!我還吃了他的眼珠子!嘔!”
隨即她惱怒地飛起一腳踹開男人的尸體,“該死!”
“不必憤怒,克茲就算逃回了混沌,我還是能把他吃了。現(xiàn)在趕緊回去吧,之后找機會把其他寄生體的魔種吃了。”
唐幼冷靜下來,喘著氣閉了閉眼睛:“……行吧。”
“對了,你昏迷的時候我讓蝴蝶去打探消息,有個寄生體,男的,他被一個妖魔帶走,離開了屠宰場。”
唐幼皺眉,在腦子里回憶了一下其他玩家的臉:“那個有觸手的?你說先不要對他下手的?”
“嗯。他走了,你就不好對他下手了。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唯一需要關(guān)注的只有他,現(xiàn)在還剩兩個祭品,你可以直接吃了。”
“好,我知道了。”唐幼抬腳往垃圾場的出口走去。
而在她走后,一旁的尸堆后方,琳慢慢走了出來。
她忍著惡心走到了被挖去眼珠的男人身旁,“眼睛……被吃了。”
她最后還是忍不住吐了出來。
克勞德在她腦海里說:“那個女人也是寄生體。”
琳嘆了口氣,“你這是廢話。”
克勞德又說:“那是第三位魔種,恐懼的珍。”
琳想了想,反應(yīng)過來了:“前三位……她是要吃魔種的。”
“嗯,而且死在她手上的魔種是最多的。”克勞德壓低聲音嘆了口氣:“唉……”
琳低頭看著那具男性尸體,沉默了很久之后問:“我不想被她吃。”
“幫幫我吧……克勞德。”
克勞德陷入沉默。
過了很久,他才慢慢出聲:“你只是我暫時的寄生體。”
“我記得斯凱蒂說過,如果你被吃了我也會死,對吧?很明顯現(xiàn)在那個恐懼的珍的目的不是我,而是你,你死了,我會變成你的陪葬品。”
“我還不想死,你幫我,不也就是在幫你自己?”
克勞德反問她:“幫你意味著和珍為敵。我大可拋下你,和嫉妒的克茲一樣回到混沌。”
“但珍也一樣可以回混沌繼續(xù)追殺你。”
克勞德再度沉默。
“現(xiàn)在有一勞永逸的辦法,克勞德。”
“幫幫我吧……我們提前殺了珍和她的寄生體,不就能活下來了?”
琳的聲音很輕,但格外平靜,她不僅是在說服克勞德,也更是在說服她自己。
克勞德:“珍是第三位,我只是第十位。”
琳:“我不相信你拿出了全部底牌。”
過了許久,克勞德輕聲嘆了口氣:“……你確定嗎?”
琳大喜過望:“你的意思是……”
“你確定,要向我尋求幫助?”克勞德問她,“我是可以幫你,但你也會付出代價……你想要的越多,你要付出的越多。”
“你確定,你能負擔(dān)得起?”
“……我可以,可以。”琳只是說:“繼續(xù)等下去,也只是讓唐幼殺了我……”
“幫我,幫我……!我不想死……”
一片黑暗中,赤紅的花種慢慢綻開了。
克勞德笑了。
他盡可能地壓抑著語氣里的激動,用低沉的聲音回答她:
“……我會幫你。”
“我們,來吃了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