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一坐在空空蕩蕩的車廂里。
不知過了多久,列車慢慢停了。
門慢慢打開,一個無臉人偶忽然出現在門旁。
桑林一站起來,走到門口。
無臉人偶朝他伸出手:“您的票?!?br /> 桑林一把手中的虹彩票遞給他。
無臉人偶接過票端詳片刻,又把票還給他:“請往里走,客人。”
桑林一于是走下車。
車外是一片迷霧。
桑林一踩在云上,遠遠看見了不遠處被金色柵欄圍住的院子,以及院門口的一座金色亭子。
他拿著票踩在云上,慢慢走近那座金亭。
亭內,一個無臉人偶坐在那里,身上穿著金色的售票員制服。
他看見桑林一了,就慢慢抬手翻開面前厚重的金冊:“桑林一,21歲,死于自殺。”
隨后,他看向桑林一:“請出示您前往天堂的票,桑林一先生?!?br />
桑林一默默地把虹彩票交給他。
售票員接過票,撕下票頭夾在金冊里,把票根還給他:“請記住……這是希望?!?br />
桑林一覺得他這話很奇怪,他接過票根,抬眼去看他。
結果發現無臉人偶的頭慢慢變成了一顆烏鴉頭。
但他還沒來得及做什么,售票員就指了指遠處已經打開大門的金柵欄:“快去吧,天堂已經開了?!?br /> “你死亡前最后的執念,就在那里等著你。”
桑林一覺得意識漸漸陷入混沌。
他不可控地一步步走向金柵欄,最后一腳踏入柵欄后的世界。
徹底陷入昏迷。
“……把他押進大牢??!”
女人尖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桑林一剛剛睜開眼,就看到了兩個蛙頭侍衛朝他走過來,而他渾身無力,只能被兩個蛙頭侍衛拖走。
他被拖離這間巨大的華麗大廳前,抬眼看了眼發出聲音的女人。
那是個穿著華麗蓬松長裙的紅發女人,她坐在王座上,留著卷曲的火紅色長發,頭頂王冠,衣裙黑紅,妝容艷麗。
桑林一還沒來得及做什么,就被拖進了牢里。
他坐在茅草堆里,看著身側極其臟亂差的牢房。
桑林一:……
他為什么總是在坐牢?
第一個副本開局被關在禁閉室,第二個副本被抓進第三國地牢,第三個副本更是做了監獄囚犯。
這次為什么又在監獄里了?
偏偏他還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身體出了問題,他沒辦法完全控制,只能模模糊糊感覺到身體的存在,甚至沒辦法操控身體說話。
看樣子是要強制他做些什么,或者不許他做什么。
桑林一也就默默坐在牢里,等待有什么事發生。
等了好一會兒,終于,一名蛙頭侍衛走到牢房門口:“走吧,皇后仁慈,給了你個新機會。”
“不過你的罪過還是無法赦免,你被流放了,我們現在要把你帶離城堡,送你去紅海邊上給皇后種花。你得當一輩子的花農,直到你種出讓皇后滿意的花才能回到這里?!?br />
桑林一沒法控制身體發出疑問,只能被迫跟著蛙頭侍衛離開了。
地牢非?;璋?,蛙頭侍衛帶他出去后,外面停了一輛臟兮兮的運貨車。
蛙頭侍衛丟給他一件棉麻袍子:“去吧,等你完成任務,你就能回來了。”
桑林一接過袍子,默默穿上了。
那輛貨車根本沒有能給他坐的地方,拉車的是一頭牛,牛背上坐著個古怪的大頭娃娃。他也不理桑林一,自顧自坐著。
桑林一想了想,坐到了車上的茅草堆里。
牛車慢慢啟程了。
桑林一坐在車上回頭,看到了一座富麗堂皇的黑紅色城堡。
這里的天空和夜航船很像,黑紅色,鋪天蓋地。
桑林一回頭,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困了。
他無法抵抗這股睡意,只能裹緊身上破破爛爛的棉麻袍子,躺在了茅草堆里。
他慢慢閉上眼睛。
等再度睜眼,牛車已經停了。
他裹著袍子窩在茅草堆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似乎有人正站在車前看他。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桑林一抬眼去看那個人。
細碎的黑色碎發,眉眼深邃,眼尾狹長上挑,唇很薄,一副多情又薄情的模樣。
他低頭看著桑林一,眼神很古怪,似乎透著一股熱切:“你……你醒啦?”
桑林一呆呆地看著他。
在第二個副本的第三國,他見過他。
李克生拿出的那張等身鏡里,他就是這副模樣。
只是那張鏡子里的他,神情疲憊,脖子上纏著一圈圈白色繃帶,頭發比現在長了一些。
桑林一……桑林一怎么也沒想到,他會在這里見到他。
他想說話,說很多很多。
但這該死的身體不讓他說。
桑林一慢慢坐了起來,呆呆地看著他。
江漸流看他忽然坐起來了,有點手足無措,剛想說些什么,卻看見桑林一呆呆地睜大眼睛,眼角流出眼淚。
江漸流一下子慌了,他急忙說:“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我……”
桑林一抿唇。
說話啊……為什么不能說話?
這副身體為什么要阻止他?這不是他自己的身體嗎?!
他有太多太多話想說。
這副該死的身體卻偏偏不如他意。
他最后只能抬起手,非常非常用力地擁抱住眼前的人。
江漸流驟然被他抱住,站在原地愣住了。
他猶豫著抬手,輕輕拍拍桑林一的背。
桑林一抱著他,面無表情地流淚。
他好想告訴江,說他走了以后,他一個人經歷了什么。
他想說,他好想回家。
他不想留在這里,不想進各種各樣古怪的副本。
但偏偏,他說不出口。
江漸流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默默地陪著他。
等肩膀上的濕潤不再繼續增加了,江漸流才輕聲說:“我把睡覺的地方收拾好了,你……你要不要跟我走?”
桑林一抵抗著對身體的壓迫,輕聲說:“……嗯?!?br /> 這才松了手。
他低著頭,眼眶紅了一大片,抿著唇,因為在牛車的茅草堆里胡亂睡了一覺,所以白色長發有些亂,頭發絲里還有幾根茅草。
江漸流看著他,不知道為什么,耳尖有些紅,抬手幫桑林一挑走頭發絲里的茅草:“走吧?!?br /> 桑林一跳下車,跟上他。
眼前是一大片被開墾過了的荒地,天已經黑了,夜空中點綴著星星,九輪巨大的月亮懸在空中,讓夜晚也仍然能夠比較清晰地視物。
遠處就是那座巨大的黑紅城堡,只不過更多的是一望無際的荒地。
江漸流帶他去的地方是荒地邊的一座小木屋。
小木屋只有兩層,門口掛著一盞油燈,微弱的光亮照亮門口的小路。
江漸流警惕地看著周圍:“晚上不安全,經常有一些……怪物。它們會圍攻我們,所以要小心?!?br /> 桑林一點頭。
江漸流拉開木門:“走吧?!?br /> 桑林一跟著他走進去,屋內的燈光還算明亮,照亮了這座小屋。
布置很簡樸,家具也都是木頭做的,沒什么多余的東西。
江漸流走上樓:“臥室在樓上。”
桑林一跟著他上樓。
說是臥室,但其實就是空空蕩蕩的一個小房間,地上有兩個地鋪。
江漸流低聲說:“這里環境沒有城堡好,只能委屈你跟我一起打地鋪了?!?br /> 桑林一搖搖頭:“沒什么委屈的。”
桑林一發現,如果是正常對話他就能掌控身體,但一旦涉及了超出身份的事情就不能說。
江漸流問他:“你餓嗎?樓下有吃的。”
桑林一點頭。
江漸流又匆匆下樓,給他拿了幾塊面包和一盒果汁:“給。”
桑林一接過,開始慢慢吃起來。
江漸流給他解釋:“這里的物資都是城堡送過來的,每過幾天城堡就會來一次人?!?br /> “不過,你還是除我以外第一個過來紅海這邊的人?!?br />
桑林一想起來之前在城堡被押走的事:“我做錯了事,是被皇后罰過來的?!?br /> 江漸流:“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皇后提出那種要求只是想刁難人而已?!?br />
桑林一問他:“你也是來這里種花的?”
江漸流垂眸,避開這個問題:“明天再說吧,已經很晚了,如果晚上不睡,怪物攻擊的概率會變高?!?br />
桑林一點點頭,幾口吞掉了最后一塊面包。
木屋環境簡陋,桑林一只能放棄洗漱躺在床上。
床鋪下鋪了一層茅草,不硬,但也不舒服。
桑林一躺在床上,卻莫名覺得很安心。
他知道,這個地方是假的。
但他……很想再多看看江。
假的也沒關系。
桑林一的銀發鋪在地上,從他進來這個地方開始脊骨和骨環就消失了,長發只能散落著。
他面朝著江漸流,江漸流卻是背對著他的。
昏睡感立刻襲來,桑林一瞇著眼睛,慢慢陷入沉睡。
第二天,桑林一從地鋪上爬起來。
他很難得地,居然睡了個好覺。
明明環境惡劣,但他就是睡得很好。
昨晚也沒有發生任何意外,起碼對桑林一來說是這樣的。
江漸流已經不在臥室了,桑林一想了想,站起來下了樓。
江漸流正在準備早飯,其實就是很普通的牛奶和面包。
江漸流看桑林一下樓了,朝他說:“我們今天就要開始種花了?!?br />
桑林一坐到木桌前,拿起面包:“皇后想讓我們做什么?”
江漸流沉默片刻,拿出一包花種:“她要我們給她種滿紅玫瑰,但給的卻是白玫瑰的種子?!?br />
桑林一接過花種:“……種出來紅玫瑰就能回城堡?”
江漸流垂眸:“嗯。”
他站起來:“走吧,我帶你去花田。”
天亮起來了,但看不清太陽,仍然是一種黑紅云霧凝聚的古怪天氣。
荒地一望無際,遠處是高聳入云的黑紅城堡。
江漸流指了指城堡附近:“我們不能靠近城堡,但能去流放地的小鎮,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去那里用等價的東西交換。”
然后他又指向小屋后方:“那是紅海?!?br /> 桑林一回頭去看。
引入眼簾的是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海。
天空黑紅云霧滾動,投影下來的光也是暗紅的,照在一片死寂的海洋表面。
海水泛紅,正如它的名字,是一片死寂的紅海。
江漸流的聲音很輕:“海那邊很危險。海里有很多怪物,不要靠近那邊。”
“有些時候那些怪物會上岸,襲擊我們。”
“大多時候是晚上,所以要小心。”
桑林一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雖然有花種,但沒有工具,我們今天要去一趟流放者小鎮,在那里買點工具。”
江漸流說著,走向木屋后方的小倉庫。
他走進倉庫,過了一會兒抱了兩件黑袍出來,他遞給桑林一一件:“穿上這個,小鎮里不是所有生物都很友好?!?br />
桑林一套上黑袍。
江漸流又拿出一個已經有些破舊的八音盒:“走吧。”
他說著,拉動手中八音盒的發條。
發條轉動起來,八音盒盒蓋打開,一個跳著芭蕾舞的小人慢慢升起。
隨著清脆的音樂響起,荒地上出現了一道熒光大道,直直通向城堡旁邊的小鎮。
芭蕾舞小人忽然動了,她像活過來了一樣,跳下八音盒落在路上,隨后身形扭曲變形,變成一只優雅的白色大貓。
貓非常大,體型像是一座小屋。
江漸流走上路,坐到了白貓的背上,他朝桑林一伸手:“來?!?br /> 桑林一握住他的手,借力也坐到了白貓背上。
白貓非常大,江漸流和桑林一并肩而坐,等他們坐穩了,白貓輕輕叫了一聲,站起來,開始跑向小鎮。
風呼嘯而來,桑林一的銀發在空中飛舞,他正準備伸手去理,身側的人就已經先一步抬了手。
江漸流的皮膚很白,他的手很細長,青筋很明顯地在白皙的皮膚下鼓動,骨節明顯。
這雙漂亮的手輕輕攏好桑林一的長發,并拿出一根白色絲帶幫桑林一綁好了頭發。
江漸流理好頭發,輕聲說:“好了?!?br /> 桑林一抬手摸了摸:“謝謝?!?br /> 江漸流只是搖搖頭。
桑林一問他:“你在城堡做錯了什么也被流放到這里?”
江漸流的眼神暗下來:“我……我不是被流放的?!?br />
桑林一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等著江漸流繼續說下去。
江漸流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他,只能說:“我是自愿走的,我選擇自我驅逐,住到了紅海邊?!?br />
“……為什么?”
“因為我很特殊。這份特殊讓我沒有辦法在城堡里生存,那會帶來不好的事情?!?br />
江漸流并不打算說更多了,他偏過頭:“我們到了?!?br />
面前是一個指路站牌,距離小鎮還有些距離。
白貓叫了兩聲,江漸流和桑林一一起從它的背上跳了下來。
這只貓有一雙漂亮的藍眸,它看著桑林一,似乎是因為他的頭發是銀色的,和它的毛發顏色一樣,所以格外親近桑林一,主動湊近,拿臉去蹭他。
桑林一瞇著眼睛,抬手輕輕摸這只大貓的臉。
江漸流輕描淡寫看了眼大貓,貓身子一頓,不再去蹭桑林一了。
江漸流拿出兩枚金幣投入站牌下方的紅色木箱里,木箱猛地變大,變成了類似電話亭一樣大小的箱子。
江漸流拉開箱門:“來?!?br /> 桑林一和他一起走進箱子。
白貓蹲坐在箱門口,朝他們叫了幾聲。
江漸流朝它點點頭,隨后關上箱門。
在黑暗中等了幾秒,江漸流拉開門。
光亮照進箱內,兩人走出箱子。
箱外居然是一間雜貨屋。
雜貨屋內的東西很多,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和書籍等,但擺放整齊,并不雜亂,幾盞油燈掛在墻上,燈光溫暖。
而他們來時的那個紅色大木箱就在一堆貨架中間卡著,貨架上擺滿了各種雜物。
桑林一抬眼觀察這里,不遠處忽然傳來說話的聲音。
“嚯喲,新來的!”
桑林一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卻看到了一排貨架上一本古樸的獸皮書。
書皮上赫然是一張嘴,正在朝他咧嘴笑:“這兒,這兒,對!”
江漸流走過去:“我要種花的工具。”
書卻不理他的要求,問他:“這是誰?我沒見過。他的頭發很漂亮,很難在這里見到這么明亮的顏色?!?br />
江漸流隨口說:“被皇后安排來種花的花農。”
“哦,皇后……”書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還是不理江漸流,而是朝桑林一說:“怎么想不開跟著這小子?你該來我們流放小鎮?!?br /> “你來了可以直接在我店里幫忙,這不比跟著這小子在紅海邊上住著安全得多?”
“你的頭發很漂亮,我相信有你在,鎮子上的人都會更樂意來我店里買東西了。”
看來這里是家雜貨店,這本會說話是獸皮書還是這家店的老板。
聽了獸皮書說的話,江漸流抿唇,但并沒有反駁。
桑林一搖搖頭:“住在紅海挺好的?!?br />
獸皮書只說:“嗯……也許過段時間你就明白了。沒關系,只要你想來,我這里就歡迎你?!?br /> “你的身上有一種讓我很喜歡的氣息……你就像,嗯,天上的第十個月亮?!?br />
江漸流打斷他:“你今天話很多?”
獸皮書冷哼一聲:“你小子脾氣就是壞?!?br />
他抖了抖書頁,書自動翻開了,“去吧,三樓第四間,里面就是你們要的東西?!?br />
江漸流:“謝了?!?br /> 然后看向桑林一:“走吧?”
桑林一點頭,和他一起走向貨架搭成的長樓梯。
樓梯歪歪扭扭,桑林一慢慢地上了三樓,和江漸流在第四間屋子里找到了堆放在一堆的種植工具。
江漸流拿出一個精致的小型茶杯,放在地上。
那些工具震動起來,隨后一個接一個飛起來,縮小變形飛入茶杯內。
不知道為什么,桑林一總覺得那個茶杯有些眼熟。
等工具都裝進了茶杯里,江漸流彎腰撿起茶杯放進口袋里,站起來問桑林一:“你想在鎮子里多走走嗎?或許能買點有用的東西?!?br />
桑林一點頭答應了,他的確對這個流放小鎮比較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