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一在玩具熊的身體里待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里，算是了解到了一些情況。

　　艾米麗的世界里其實是沒有神的，他們信仰的神其實只是一種象征。
　　這里的人將神明視作一種默默守護他們的存在，雖然并不十分信仰，但仍然有專門的祭祀禮節和節日。
　　這個節日被稱作祭神日，持續一周，算得上是一個大長假，這段時間這個國家的人們會大掃除、團聚、并至少去一次教堂做禱告。
　　而一些孩子會被選入教堂的唱詩班，負責在教堂禱告后唱一些贊美神明的詩歌，艾米麗就是被選中的孩子之一。

　　今天同樣是教堂進行禱告的日子。
　　媽媽在門口給艾米麗整理圍巾，“要早點回來哦，今天要吃好吃的火雞～”
　　艾米麗：“好吃的火雞～”

　　媽媽笑了笑，把玩具熊遞給她：“去吧。”
　　艾米麗打開門，轉身和媽媽道別：“媽媽再見。”
　　媽媽站在門內朝艾米麗溫和地笑。

　　今天沒有下雪，是個晴天。
　　艾米麗跑向教堂，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跟她打招呼：“艾米麗又去教堂啦。”
　　“嗯！要來聽我唱歌哦！”
　　“哈哈哈，好！”

　　艾米麗是一個很受歡迎的孩子，街坊領居們都很喜歡這個年紀不大但聽話懂事的孩子。
　　艾米麗的父親過世很早，她的母親獨自把她拉扯大，把她教育成了一個禮貌又乖巧的孩子。

　　艾米麗一路跑到教堂側門。
　　還是四個孩子等在那里。

　　桑林一眼尖地發現卷發女孩脖子上戴了一條黑色圍巾，似乎和紅發男孩的圍巾是同一個款式。
　　桑林一下意識回想起了李克生對霍小丹說的那句話：未成年禁止早戀！

　　“我來啦我來啦！”艾米麗跑到他們面前。
　　紅發男孩哼了一聲：“又來這么晚！每次都叫我們等你。”
　　卷發女孩拉了拉他的衣服，走上前牽起艾米麗的手：“你老說艾米麗做什么，你每次都說，不還是每次都跟我們一起等。”
　　紅發男孩皺眉：“……我哪有！”

　　艾米麗朝他做了個鬼臉：“你不實誠！哼哼哼！”
　　“你！”

　　皮爾斯拉開門：“好了，怎么又吵起來了。快走吧，禱告要開始了。”
　　五個孩子走進教堂。

　　所有的流程都和之前一樣，孩子們換上白袍，排好隊伍，在修女的帶領下進入正殿。
　　只不過這一次玩具熊來福沒有交給修女保管，在得到修女的允許后艾米麗抱著玩偶上了臺。

　　神父祈禱過后，孩子們唱起了詩歌。
　　桑林一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這種待在玩偶里的生活，他在這里待了三天，什么線索都沒有。
　　他以為會和之前一樣，于是略微放松了警惕。

　　但意外就這么發生了。
　　孩子們的歌聲停下后，教堂的座椅上有人發出了驚奇的喊聲。

　　“天空……天上那是什么？”
　　眾人紛紛抬起頭，隔著彩色花窗看向天空。

　　一座銀白色的高塔懸浮在空中，銀白如冰霜的階梯一圈圈來到地面。
　　神情慈愛的女神巨像投影在天空之上，她低頭看著下方的人們，說出了神明的箴言：
　　“我的孩子……我的薩馬哈爾。”
　　“來到我的身邊。”

　　她話語落下后，所有人的目光呆滯一瞬。
　　教堂頂部的花窗碎裂，碎片落到了教堂的地上。
　　唱詩班的孩子們忽然雙腳離地飛了起來。
　　一共二十個孩子，飛向高空中的銀白高塔。

　　孩子們不受控制地唱起了祈禱的詩歌。
　　“阿爾忒彌斯，螺旋上升的天空。”
　　“祂的薩馬哈爾流落人間，再難回到祂的懷抱。”
　　“我仁愛的母神，我偉大的萬種之母。”

　　玩具熊被緊緊抱在艾米麗懷里。
　　艾米麗抱的很緊，一滴滴眼淚滴落在玩具熊上。
　　待在玩具熊里的桑林一知道艾米麗很害怕。
　　孩子們飄在空中，如同一盞盞白色的星星飛向神明的高塔。

　　信仰之母垂眸，憐愛地看著這些孩子。
　　隨后她抬起手，抓住他們。
　　如同抓住一顆顆糖。

　　桑林一在玩具熊的身體里眼睜睜看著信仰之母抓住黑發女孩，不顧她的掙扎，拿出小刀慢慢割下她的肉。
　　一片又一片。
　　其余的孩子們還在唱著贊美祂的歌。

　　在歌聲中，黑發的少女被神明割下一百三十片肉。
　　她的血順著信仰之母的手指往下滴落。

　　她的肉片被溫柔地捏住，丟進了信仰之母的口中。
　　桑林一在那一刻才明白，這個女孩就是未來第一國的統治者，被割下一百三十片肉的花瓶女王。

　　信仰之母吃掉她的肉片，隨手輕飄飄將她丟下。
　　黑發女孩墜下天空。

　　信仰之母溫和地說：“你是我第一位墜落的薩馬哈爾，你將順從我的意志，建立你的國度。”

　　艾米麗唱著歌，眼睛卻止不住地流淚。
　　她死死盯著掉落天空的黑發少女，渾身顫抖。

　　信仰之母抬起手，捏住了下一個孩子。
　　她一口咽下。
　　然后是下一個……

　　直到信仰之母抓住了卷發女孩。
　　紅發男孩用盡全力去拉她的手。
　　他們口中仍然一起唱著贊美的神明的詩歌。
　　卷發女孩朝他笑了笑，眼角卻止不住溢出恐懼的眼淚。

　　她被信仰之母掐住腰，丟入口中。
　　她朝紅發男孩揮了揮手。

　　一如他們在教堂門口相見和道別一樣。
　　再見。

　　一個個孩子被吃掉。
　　也有僥幸活下來的。
　　他們被信仰之母丟下天空，讓他們建立自己的國。

　　艾米麗被抓住了，但她已經不再哭了。
　　她看見了離她最近的人，那是皮爾斯。

　　于是她用力把懷里的玩具熊推給皮爾斯。
　　好在，皮爾斯接住了。

　　不停唱響的神明之歌終于結束。
　　艾米麗終于可以自如說話。
　　她輕輕朝皮爾斯說：“皮爾斯哥哥……”

　　信仰之母張開嘴。
　　“幫我告訴媽媽，我和爸爸一起變成星星陪著她啦。”

　　艾米麗被吃掉了。

　　皮爾斯抱著玩偶熊，眼淚不住地流，卻只能呆呆地說：“……好。”

　　唱詩班的孩子一共二十個。
　　被吃掉了十六個。
　　剩下的四個成為了前四位墜落的薩馬哈爾，以信仰之母的意志建立四國。

　　他們被稱為最初的四位神的孩子。
　　天空之上，高塔之間。
　　二十位神的孩子變成星跳起了祭禮之舞。

　　桑林一終于明白了這個副本的名字。
　　神的孩子全跳舞。

　　*

　　霍小丹三人在幽暗的走廊里飛速奔跑著。
　　他們身后，黑裙女人瘋狂追殺著他們。

　　李克生想流眼淚了：“跑不過！根本跑不過！”
　　趙華婭非常緊張：“我嘗試對話也不行，我的天賦對她不管用！”
　　霍小丹拼了命地按手里的手電筒：“怎么能這么倒霉，三個手電筒居然一個都不亮！”

　　霍小丹跑不動了，慢慢落在后面，李克生立刻把她扛起來帶著她跑。
　　霍小丹都快習慣這種被人扛在肩上或者抱著跑的日子里，好像她自從遇見李克生和桑林一之后就一直在逃命。

　　李克生忽然興奮地喊：“前面！前面有光！”
　　李克生和趙華婭咬咬牙，跑的更快了一些。

　　離得近了，三人看見了提著油燈的男人。
　　男人穿著貴族式樣的衣服，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后回頭看向他們。

　　李克生看清他的臉后一愣。
　　霍小丹主動開了口：“獨鵠。”

　　男人赫然是在玩家飛船上，李克生和桑林一在交易市場遇到的那個男人，也是霍小丹提醒過他們名字的人。

　　居然就這么巧合，他們四個進了同一場游戲。

　　獨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他朝他們笑了一下，只是笑容看起來很牽強：“你們認識我？”
　　霍小丹的語氣很奇怪：“你在玩家排行榜百位以內，我們認識你也不算奇怪吧。”
　　“是嗎？”獨鵠的目光在他們之間流轉，“你們也遇到艾米麗的那些怪物朋友了？”

　　霍小丹指了指后面：“她就在后面追殺我們，要是你的燈熄了，我們就只有繼續逃命了。”
　　獨鵠的臉色變了變，隨后他微微嘆了口氣：“那就跟我一起走吧，你們應該也有照明工具？”
　　霍小丹直接掏出三個手電筒，獨鵠面色一喜，結果聽見霍小丹說：“現在全都沒電了。”
　　獨鵠：……

　　看得出來獨鵠的笑容要繃不住了：“……那，那就先暫時用我的燈吧。”
　　霍小丹點頭：“那就麻煩了。”

　　于是莫名其妙的四人隊伍就臨時組成了。

　　李克生刻意沒和獨鵠走得近，他壓低聲音問霍小丹：“你是不是認識他？”
　　霍小丹模棱兩可：“一開始不就是我給你和桑林一介紹他的嗎？”
　　李克生：“我的意思是雙方面的認識。”
　　霍小丹的眼神變了變，最后只是說：“我本來以為神鳥拿走我的記憶是我最美好的記憶，但我錯了。”
　　李克生愣了愣：“什么？”
　　“它拿走的居然是我最痛苦的記憶。而現在，我忘記那一段了。不過沒關系，我的直覺告訴我我馬上就能拿回來了。”

　　李克生沉默片刻，開口問她：“既然是最痛苦的記憶，忘掉不好嗎？”
　　霍小丹輕聲回答：“無論痛苦還是美好，那都是我的記憶。痛苦能夠讓我不麻木，你明白嗎？”
　　李克生的眼神落在了手腕上的手鏈上：“……我明白。”

　　霍小丹問他：“你失去的記憶和這串手鏈的主人有關，對嗎？”
　　李克生：“……我忘記了。”
　　神鳥拿走了他有關手鏈的記憶。

　　霍小丹沉默片刻：“其實你也想拿回來對不對？”
　　李克生笑了一下：“當然啊。”

　　*

　　桑林一跌落出了畫框。
　　他落在地上，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巧克力城堡。

　　桑林一眼神堅定，他直端端沿著畫框往里走。
　　阻止艾米麗的辦法……阻止她的辦法……

　　“哈哈哈哈……”
　　孩子們跑過身邊的畫框。

　　但一個少女并沒有追上其他身影，她在桑林一身邊的畫框里停了下來。
　　桑林一扭過頭看她。

　　卷發少女的身影朝桑林一點點頭。
　　她抬起手，指向前方。

　　桑林一看著她，隨后快步跑向她指的方向。

　　這條路的盡頭，是一扇門。
　　一扇白色的木門。

　　桑林一看著這扇門，想起了艾米麗曾經的家。
　　她的母親每天都會為她打開這扇門。

　　這扇門對艾米麗來說象征著什么？

　　桑林一握住把手拉開門。
　　門的背后是一扇鏡子。

　　桑林一轉過身輕聲喊：“艾米麗。”
　　白裙的少女陡然出現在離桑林一不遠的地方。

　　桑林一一手拉著門，一手伸向她：“來。”
　　艾米麗呆呆地看了眼他，隨后慢慢抬手握住桑林一的手。

　　【警告！精神值下降30。】
　　桑林一握住她的手，冰冷但柔軟。

　　艾米麗被他牽著來到鏡子前。
　　艾米麗抬手撫摸鏡子，她的神情呆滯：
　　“……媽媽。”

　　一雙手伸出鏡子，為艾米麗戴上她的紅圍巾。
　　艾米麗松開桑林一，慢慢靠著鏡子坐了下來。
　　她蜷縮成一團，頭靠著鏡子，緊緊抱住懷里的熊玩偶。

　　桑林一靜靜站在一旁。

　　“媽媽，對不起，那天我沒有回家。”
　　“媽媽，我把你給我織的紅圍巾不小心弄丟了……”
　　“媽媽，皮爾斯哥哥他們走了。”
　　“媽媽……”
　　“我在這里好害怕。”
　　“這里好黑，但我一進光里，我就開始消失。”
　　“我找不到你了，我也找不到皮爾斯他們了……”
　　“媽媽，我好想你。”
　　“媽媽，我想回家了。”

　　那雙手輕輕擁抱住艾米麗。
　　艾米麗的身影慢慢消失了。
　　她看向桑林一：“謝謝你。”
　　“謝謝……”

　　【特殊追逐戰「艾米麗想和你玩」已完成，恭喜玩家獲得特殊道具「艾米麗的玩偶掛件」，已收入系統背包。】

　　桑林一看向鏡子。
　　女人抱著女孩慢慢走遠。

　　她回家了。

　　*

　　“怎么她又追上來了啊！！”
　　李克生抱著霍小丹玩了命地逃跑。

　　獨鵠的油燈似乎也有時限，在燃盡后他們又不得不在黑暗里躲避艾米麗的朋友的追殺。
　　身后，黑裙女人窮追不舍。

　　獨鵠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
　　他咬緊下唇，由于缺水，他的下唇已經被咬得裂開，溢出血來。

　　他猛地回頭看向他們三人，目光在他們之間轉了轉，最后朝李克生笑了一下：“我覺得你應該是個聰明人吧？”
　　李克生目光冷下來：“你這是？”

　　獨鵠抬手去抓他抱著的霍小丹：“沒了她一個，我們就都能活下去！”
　　李克生似乎早有預料，抬腳狠狠踹開他：“做什么呢！人家還未成年！”

　　獨鵠咬牙：“你把她給我！！我向你保證，我能讓你精神值翻一倍！”
　　李克生皺眉：“你什么意思？”

　　趙華婭站在李克生身旁，她忽然打開了說是早就沒電的手電筒，隨后盯著獨鵠，眼睛里泛著藍色的光芒：“告訴我，你在想什么？”

　　獨鵠的目光一滯。
　　隨后，他毫無語氣波動地說：“我要吸走你們的精神值，填充我的精神值。”

　　霍小丹冷笑一聲：“果然。”
　　李克生看向趙華婭：“這就是你的天賦？”
　　趙華婭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她也不是傻子，發現了霍小丹和李克生的提防后就警惕著這個莫名出現的古怪男人。
　　這個男人看起來精神狀態不太好，也許是已經被艾米麗抓到過好幾次了，精神值應該是比她低的，她有把握對他使用天賦。

　　霍小丹問獨鵠：“你是不是已經殺了兩個玩家？”
　　獨鵠一字一句地答：“我只是拿走了一點他們的精神值，是他們太過不信任我，明明只需要主動給我，我就能保證我們都能活下去。”

　　霍小丹：“說得好聽，多半是三個人互不信任，都被艾米麗抓到過，都舍不得自己那點精神值吧？”

　　她看了看獨鵠，忽然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你認識我嗎？”
　　獨鵠的神情動搖了一下，隨后回答：“你很像我以前的一個病人。”

　　霍小丹沉默片刻：“那個病人身上發生了什么？”
　　獨鵠說：“我在進庫爾游戲之前是一個污染區邊緣鄉鎮的醫院主任，在進游戲不久前，我有了一個和你很像的病人。”
　　“她被送來的時候重度燒傷，渾身發臭。”
　　“急救了很久后，她欠了很多醫藥費。”
　　“如果繼續接受治療，有部分概率能活下來，但以后會留下嚴重的疤痕。也有大概率會直接在治療途中死亡。”
　　“在詢問家屬意見后，家屬決定拔管。”
　　“她是我治療過的，最后一個死亡的患者。”

　　霍小丹痛苦地閉上眼睛。
　　她的眉心間，一片羽毛的形狀慢慢出現又消失。
　　她想起來了。

　　她最痛苦的記憶。
　　她的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