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十殿禁地。
昨日尚為晴天,今早便烏云密布,落了雨。
仙十殿大能眾多,本可建一驅云散雨陣,然白玉京上的那位喜自然落景,于是建陣一事不了了之。
禁地門口便為仙十殿懲戒堂,禁地乃山脈深谷,懲戒堂建在這里,便成了能進禁地的唯一通道,正應了那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雖細雨連綿,但懲戒堂門口仍圍滿了不少看熱鬧的仙十殿弟子,海棠花樹之下,弟子們或舉油紙傘,或用靈力護體驅雨,都圍在門口不停討論。
“可聽說了?小師叔他們發現了罪族之后……”
“你這消息都落伍了!那罪族之后現在都押在鎮惡塔了,說是等著白玉京的消息呢……”
“得了吧,還白玉京呢!白玉京仙祖怎么可能理這種小事。”
“小事?你未免太小瞧罪族之事!且等著看吧,鎮惡塔百年未開,今朝一開便是罪族之后出世,這可是仙十殿近百年來最大的消息了!”
門口嘰嘰喳喳不停,眾人都眼巴巴等著第一手消息,可懲戒堂現在都還沒開,他們也就只能守在門口等待審判之時。
而懲戒堂內,仙十殿掌門正面色嚴肅地翻看著一本古籍。
一名身穿藏青色煞青門弟子服的少年站在一旁,面色同樣不太好看,他是謝從青臨時派來和仙十殿洽談的人。
他躊躇著開口:“掌門,鬼祖與其他幾人正在趕來,組長已率人前去瑕燕灣捉拿藥君。”
師戰狂已將禁書交給仙十殿,天衍真人演算調查其上殘留的靈氣后,發覺碰過這些書的人正是瑕燕灣那位藥君。
仙十殿快刀斬亂麻,派出一部分弟子和煞青門交涉,眼下謝從青已經帶人趕往瑕燕灣。
掌門沉默片刻,只嘆了口氣:“也好。”
隨即,他又看向一旁的天衍真人:“真的不稟告白玉京么?”
天衍真人沉吟片刻,搖頭:“白玉京之門,一年只得入一次,我已不能再上山。”
她想了想,又說:“更何況,仙祖們百年一醒,人間與白玉京時速不同,人間雖已過數天,但于白玉京之上,不過幾位仙祖數個時辰罷了。除逢懸劍尊外的兩位仙祖如今深陷夢中,不得喚醒,可此事……”
她頓了頓,繼續說:“因鬼祖的緣故,逢懸尊不會插手鎮惡塔之事。”
掌門對白玉京的了解比普通人也多不了多少,目前世間能入白玉京的只有天衍真人,于是他只能認同天衍真人的解釋,默默點頭:“……好。”
可想了想,他又問:“師祖不入眠?”
天衍真人看他一眼:“……逢懸尊千年鎮守白玉京,我還以為你知道為什么他不睡。”
掌門頓了頓,聽她這么說立馬就明白了,嘆了口氣:“……這會兒想起來了。”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門口傳來騷動,一聲接一聲弟子們的問好聲傳來。
掌門立刻起身,和旁邊的天衍真人一同來到門口。
果然是桑林一一行人。
桑林一舉著把墨青油紙傘,傘面上畫有蘭花,正牽著霍小丹站在廊下靜靜等候。
而另一邊,李克生和師戰狂則是被弟子們包圍了。
“少主少主!真的有罪族之后嗎?!”
“大師姐!這兒這兒,你透露點內情唄!”
李克生和師戰狂兩人你看我我看你,費了好大力氣才擠了出去:“下次一定!”
隨即四人就一同入了懲戒堂內。
因為還有不知內情的煞青門弟子在,于是掌門和天衍真人并未對桑林一行禮。朝他們四人點了點頭:“來了。”
桑林一收了傘,上前一步:“她眼下在何處?”
掌門:“鎮魔塔一層。此事事關重大,我們只暫時將她押在一層。”
李克生探頭:“師傅,我沒懂,到底怎么了?”
掌門嘆了口氣:“是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禁地有關的事。想必你們應該也知道數百年前的禁書一事了吧?”
李克生點頭:“書屋的同學已將大致情況告訴過我們了,不過我們從小就來了仙十殿,怎么都不知道禁書這回事?”
霍小丹看向天衍真人,附和道:“師傅,我也不知道。”
掌門給他們解釋:“此事已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知道的人也越來越少,更何況目前事態已經大體穩定,我們這些峰主一商量,便決定不再告訴你們小輩這些事……”
天衍真人默默一揚拂塵:“我們本以為,罪族已滅,禁書已收,便沒有必要再告知你們那些陳年舊事了。”
霍小丹:“所以,罪族就是當年濫用禁術之人?”
“否。”天衍真人搖頭,“太過籠統,實則罪族涵蓋更多人。”
“數百年前,仙十殿應逢懸劍尊之令成立,鎮守白玉京,一時之間求仙之道繁盛,有修仙根骨之人皆來我仙十殿求仙問道,門庭若市。”
“然,世上除卻根骨奇佳的天才外,也有毫無修仙資質的凡人。”
她微微垂眸,看向桑林一,猶豫片刻后說:“……動用禁術剖去數百名仙十殿弟子靈根靈髓之家族,便是毫無根骨的凡人家庭。”
“此家族之人,生來不得修仙之道,但家族豪盛,乃凡間貴族。”
“為求仙,便動用了禁術。”
“事發后,仙十殿立刻派人捉拿此家族之人,后經過審問,發覺此等惡術在凡間已有不少人修習,于是焚書坑惡開展。”
“當年的仙十殿掌門稟告白玉京后,鬼祖于仙十殿設下禁地,建鎮惡塔,所有罪族便被押解于其中,終生不得逃脫。”
霍小丹沉默片刻,忽然出聲問:“可師傅您曾同我說……”
天衍真人點頭:“是,當年我告訴你鎮魔塔之事時,是說那塔內乃魔魂存留。”
霍小丹怔了怔。
天衍真人繼續說:“修習那《骨火浮魂法》之術的人,皆已墮魔。”
她垂眸:“神魂皆滅,形體變異,似人非人,似獸非獸。”
“四仙祖皆已駐守白玉京,不得下山。而這些異變的人族,實力并不如真正的魔族,于是鬼祖知曉后,降下鎮惡塔,在漫長的歲月中任由他們自我消亡。”
隨著天衍真人的講述,桑林一的記憶慢慢恢復了一部分。
他沉吟片刻,錯開了這個話題:“罪族并未清剿完?”
掌門點頭:“那位妖族小狐……身上的氣息很不自然,鬼族對罪族有特殊的感應,所有從青小子在看到她的時候才會一口咬定她是罪族之后。”
“從青把她帶來后,我和天衍已仔細檢查過了,他說的沒錯。”
“那只小狐貍的確是罪族之后,身上有罪族血脈……雖很少,但她身上的妖氣透露著異樣感。”
李克生沒聽懂:“啥叫妖氣透露著異樣感?”
掌門給他解釋:“罪族本身無修仙資質,在煉化別人的靈骨靈髓后才能精進,并且必須要長時間不停地煉化。”
“但這終究不屬于他們本人。罪族誕生的孩子,若是父母其中一方是普通人類或修仙者,孩子便有可能有修仙資質,只是靈氣異動強烈,透著所謂的異樣感,唯有鬼族對這種異樣感感應強烈。”
李克生看向桑林一:“那你怎么……”
天衍真人卻先一步解釋:“他情況特殊。”
桑林一只是低頭不語。
李克生明白了,那就是還有內情,也不再多問。
掌門繼續說:
“那只狐貍,想必就是父母其中一方也是罪族之后罷,她倒算略微幸運,稍有一些竊來的資質。因為血脈已不純,這大概也是她在不夜城內許久都未被挖掘出身份的原因。”
“偏偏昨晚,她似乎是動用了不屬于她的力量……從青這才有所感應。”
“至于那藥君,粗略估計是一點修仙資質都沒有的,他或許早已開始竊取他人根骨,身上氣息濃重,于是長住瑕燕灣,不再入不夜城……”
師戰狂附和:“瑕燕灣藥君鼎鼎大名,的確是個普通凡人無疑,他常年為不夜城城內居民診治疑難雜癥,一手醫術出神入化,在民間很得民心。”
“不少人還感嘆他醫者仁心,偏偏沒有修仙資質,為他感到不甘……”
“我倒是沒想到,這等人物竟然是罪族之后,還早已做起了竊人根骨之事。”
霍小丹皺眉,忽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等等,我們是不是見過那個藥君?”
她忽然摘下腰間羅盤,一揚手,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現在羅盤上方:“來看看,是不是他?”
師戰狂湊近去看:“……是。”
她直起身:“我是替瑕燕灣押過鏢才見過他,你怎么會知道他長什么樣?”
霍小丹收好羅盤:“因為他數天之前來過不夜城。”
掌門一皺眉:“他竟敢入不夜城?”
霍小丹點頭:“我們四個在不夜城相聚不久后,我去了朱雀門下為民卜算,他便是第二位來的人。”
“可那時我只為他們卜算想要知道之事,并未卜算他們的個人信息……我僅卜算到他要做之事,對他自己是個極大的損害。”
“我竟未想到他提及的藥,居然是煉化根骨之藥……”
師戰狂皺眉:“我那時似乎并未注意到他,倒是沒想到我們在那時就見過他。”
李克生問:“但不是說他異樣感很重嗎?他怎么敢在不夜城最熱鬧的時候入城?還大搖大擺來朱雀門?那邊不是時常都有煞青門弟子巡邏嗎?”
桑林一沉吟片刻,開口說:“除非,他有辦法躲過鬼族的偵查。”
“這……”掌門頗有些憂慮地看向身邊的天衍真人,天衍真人則低著頭若有所思,沉默不語。
桑林一卻不再多說什么:“謝從青已經去瑕燕灣了,那就等他押送藥君過來吧。”
他看向天衍真人:“我想去鎮惡塔見一面黃小仙。”
天衍真人點頭:“可以,因為一直在等著安排,所以她還沒有入內塔。”
她轉身:“你們都來罷。”
四人跟上了她。
從后門離開懲戒堂后,他們才算正式進入了禁地。
深山幽谷之中,卻突兀地佇立著一座黑色高塔,其上用紅色絲線掛滿符紙,圍著塔身繞了一圈又一圈。
桑林一微微仰頭看著,覺得很熟悉。
因為這座塔,和他在白玉京住著的那座塔幾乎一模一樣。
此刻終于沒有了外人,天衍真人這才看向桑林一:“大人……您確定,藥君手中有可隱藏罪族氣息之物?”
“這是他唯一能自由出入不夜城的辦法。”
“可……”她猶豫著,還是說了:“若想壓制罪族氣息,唯有用其余三位先祖之物。”
桑林一點頭:“那看來,鎮物一事已有眉目。”
“天機的眼睛,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