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一是被掐醒的。
他感覺窒息,肺部開始不適,呼吸道壓迫著他,他猛地睜開眼,開始劇烈地掙扎。
他躺在地上,銀白的長發散亂,眉皺著,銀白的長睫胡亂抖動。
有人壓在他身上。
是個男性,身材過于高大,桑林一一米八三的身高已經不算矮,但這個男人的體型近乎于桑林一的兩倍。
桑林一用力反掐住男人的手腕,開始不停地掙扎,抬腿就往對方身上踢。
他沒收力,用了死力氣,但對方頂著痛紋絲不動,甚至一聲不吭。
男人手上用的力氣越來越大,桑林一開始窒息,臉開始泛上潮紅。
桑林一死死地扒住對方的手,想開口說話,卻又被掐著脖子什么都說不出口。
“嚓——”
脖子上的力量猛地松了,桑林一重重咳嗽幾聲,癱倒在地上,抬手輕輕捂住脖頸。
血液濺了他一身。
銀白的發,灰白的衣服,甚至臉上也有。
桑林一咳嗽著瞇著眼睛抬頭看。
剛剛想掐死他的男人倒在地上,后腦勺被一柄斧頭硬生生劈開了。
他身處的地方暗得可怕,唯一的光源來自新出現的人背后,桑林一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對方身影的大致輪廓。
新出現的男人身高同樣很高,他站在尸體后面,一動不動。
桑林一還是認出來了。
他啞著嗓子輕聲喊:“江……!”
背對著光的男人忽然動了。
他一腳踢開男人的尸體,慢慢蹲了下來。
桑林一想抬手去拉他,男人卻先一步握住了桑林一的手腕。
江漸流跪在桑林一身側,彎腰,低頭湊近桑林一。
桑林一又咳嗽了兩聲。
江漸流的呼吸粗重,他湊近桑林一帶著明顯紫紅掐痕的脖頸,呼吸噴灑在脖子上,桑林一忍不住抖了抖肩。
江漸流仍然握著他的手腕,動作其實很輕,桑林一可以輕松掙開,但他沒有。
江漸流在親他帶著掐痕的皮膚。
一開始很輕,但后面開始用力。
他用力地舔,桑林一忍不住發抖。
隨后他伸出牙齒,輕輕咬,再吮吸。
桑林一覺得疼。
他輕輕掙開江漸流的手腕,想要擋在脖子前制止他。
但在他先一步這么做之前,他感覺到脖頸上的肌膚一陣冰涼。
冰冷的水滴滴落在肌膚上,再被江漸流舔掉。
江漸流哭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桑林一卸了力氣。
他躺在地上,抱住江漸流的腰。
……算了。
他想親,那就親吧。
不知道是不是桑林一的錯覺,江漸流哭得更厲害了。
江漸流也躺了下來,抱住桑林一的腰,兩個人緊緊擁抱著。
江漸流還在桑林一的脖子上亂咬,桑林一沒有制止他。
終于,在桑林一甚至覺得脖子快要麻了之后,江漸流停了下來。
桑林一瞇著眼睛去看他,江漸流抬頭,用鼻尖來蹭桑林一的鼻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桑,桑桑……”
說話帶著哭腔,喊了一句,又哭著呢喃桑林一的名字。
桑林一嘗試開口說話,他頂著嗓子的陣痛說:“……好久不見。”
熟悉的壓迫感仍然頂在喉間。
世界仍然不允許他說出超出范圍的話語。
但好在……至少現在還可以說一句“好久不見”。
*
桑林一醒的時候覺得很悶。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迎面就是起伏的胸口。
他沉默一會兒,想起來他剛進這個世界和江漸流相遇沒多久,在說完好久不見之后就暈過去了。
他正被江漸流死死抱在懷里,江漸流還睡著。
脖子上還是一陣陣地疼,桑林一抬手摸了摸脖子,發現隔了一層繃帶。
看樣子是江漸流把他帶走后上了藥。
衣服好像換了,不是昨天那套灰白色的衣服,而是寬松許多的白袍。
甚至布料也好了很多,穿上去很舒服。
至于為什么是好像……
則是因為桑林一根本看不清眼前有什么,入眼皆是一片漆黑。
桑林一輕輕按住江漸流攬著他腰的手,想坐起來。
但他剛剛才按住,對方就醒了。
江漸流猛地睜開眼睛,慌亂地抱緊桑林一。
桑林一被挎住腰,沒掙扎,輕聲說:“江。”
江漸流愣了愣,隨后頭靠了過來,好像又想啃桑林一的脖子。
但他的頭在桑林一的肩窩蹭了又蹭,發現已經纏滿了繃帶。
桑林一想了想,抬手輕輕捧住江漸流的臉頰,江漸流一頓,不動了。
桑林一的拇指指腹輕輕按壓江漸流的臉側,主動地湊近,吻上他的唇。
江漸流一動不動。
手緊緊抱著桑林一的腰,整個人都是僵的。
桑林一只是輕輕地吻了一下,他很快退開,笑了一聲,說:“你可以親我。”
“這是對你的獎勵。”
腰上的手臂一緊,江抱他抱得更緊了。
隨即,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臉側。
桑林一瞇著眼睛,過長的眼睫時不時掃過江漸流的鼻尖。
江漸流的吻很亂,落在唇角,鼻尖,還有臉頰上。
桑林一被迫往后縮了縮,但江漸流緊跟著擠了過來,桑林一很快感覺背抵到了什么。
江漸流不停地親,桑林一抬手,輕輕捂住他的嘴:“好了。”
江漸流抬眼看他,一動不動。
桑林一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我想出去。”
江漸流點頭。
隨后,他松開桑林一,抬手掀開了什么東西。
亮光照了進來,桑林一這才發現他們居然躺在一個碩大的棺材里。
江漸流坐起來,桑林一也跟著直起身。
棺材很大,鋪了一層很厚的紅色毛毯。
黑色的棺材被擺放在寬敞的房間里,房間里很空,沒什么家具,彩色花窗里透出的流彩陽光落了整個房間。
桑林一身上披著厚重的白袍,嚴嚴實實裹了一身,脖子上纏滿白色繃帶,銀白的長發散在腦后,和之前一樣,脊骨和骨環消失了,也沒辦法召出命運。
他背對著花窗坐在棺材里,抬眼去看對面的江漸流。
江漸流和他截然相反,一身黑色,模樣倒是和之前沒什么變化,只說比起之前,看上去陰郁許多。
在江漸流眼里,桑林一安安靜靜地坐在他平常睡覺的棺材里,陽光落在他身上,溫柔的眼神很輕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又想抱住桑林一了。
事實上,他也這么做了。
桑林一沒有拒絕他的擁抱。
甚至桑林一也輕輕回抱他,兩個人的臉頰貼在一起,傳遞彼此的溫度。
但這一次他們的擁抱并沒有持續多久。
“吱——”厚重的黑檀木大門被推開了。
“陛下,行刑日到了。”
穿著華麗蓬松女仆裙裝的人走了進來,桑林一抬眼看過去,發現她的頭是陶瓷做的大頭娃娃。
看上去表情古怪,并且透著陶瓷特有的光澤感。
江漸流抿唇,慢慢松開桑林一。
他垂著頭,微微皺眉。
桑林一卻搖搖頭:“去做你的事。”
江漸流一言不發,桑林一繼續說:“你可以早點回來見我。”
桑林一頂著喉間的壓迫感,(這一次)“……我不會走。”
江漸流沉默片刻,點頭,站了起來。
他轉身吩咐女仆:“他說什么,你就做什么。”
女仆朝桑林一鞠躬:“是。”
但江漸流還是回頭了,他的手中忽然出現了一條項鏈,他遞給桑林一:“帶上它。”
桑林一低頭去看。
這條項鏈是銀色的,上面追了很多星一般的裝飾,最大的一塊裝飾是一輪殘月。
桑林一沒有拒絕,順從地低頭。
江漸流很輕地給他戴上了項鏈。
江漸流站起來,轉身離開了。
厚重的大門關上,桑林一的眼神落在女仆身上。
女仆走過來:“大人,您需要用餐嗎?”
桑林一冷淡地側過臉,微微仰頭去看花窗:“行刑日是什么?”
女仆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大人,行刑日是每天懲罰罪人的時候。”
“不是日嗎?既然是每天,又為什么叫行刑日。”
“因為這位剛剛蘇醒不久的陛下是一位暴君。”
桑林一扭頭看向她。
愛麗絲的頭替換掉了陶瓷娃娃頭,金黃的卷發散在身后,她面帶笑容地看著桑林一。
她自然地提起裙擺走過來:“真是不聽勸吶。”
桑林一一瞬間有太多疑問想問她。
可不出意料,這個世界仍然在壓迫著他。
愛麗絲走到花窗邊,拉開了窗戶:“他在行刑,不來看看嗎?”
桑林一沉默不語,沒有起身的意思。
愛麗絲轉身,無奈地嘆氣:“誒,不來嗎?很血腥很漂亮的砍頭哦。”
桑林一抬眼:“我只想知道有關他的事。”
“除此之外的,我可以都不在乎。”
愛麗絲笑了。
“不可以哦。”
“你不可以太在乎他。”
桑林一和她對視,眼里滿是執著:“憑什么?”
愛麗絲慢慢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來,“因為還不到真相被知曉的時候。”
“但你可以知道的是,我不會傷害你。”
“我是怪物,但我不會傷害你。”
“可他卻不一定。”
“在無數個錯亂的世界里,他不一定愛你。”
桑林一想反駁,可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愛麗絲豎起食指抵在唇前:“噓。”
“在破碎的臆想里,因為我也是碎裂的,所以可以來。”
“但這里是他的世界,你我都只能是看客。”
桑林一看著她。
“在上個世界,他被分食,復活,這個世界的他又是什么結局?”
愛麗絲回答他:
“死亡永遠是他不變的結局。”
桑林一只覺得心底涌現憤怒和悲哀。
他想反問,既然江的死亡無可避免,庫爾游戲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
庫爾游戲的存在,明明就是為了保護他。
“這個世界的他是暴君,他在失控的時候可能會傷害你。我想送走你……可你還是來了。”
“哦,看你的表情……希爾應該拿走了那段記憶。”
“但我沒有權限還給你。”
“這個世界會在三天后結束。”
“他的死亡無可避免,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腐爛、死亡。”
“在他死后,你才能離開。”
桑林一重重閉上眼睛。
“小心失控的他。”
“哪怕他愛你,瘋狗在失控的時候,也是會攻擊主人的。”
“不過……”
愛麗絲側過頭,似笑非笑:“他只愛你,也算好事。”
她的目光落在桑林一身上,沒有打量,沒有算計,只是平淡地說:
“希望你能馴服這個世界名為暴君的一條瘋狗。”
“那么,再見吧,桑林一。”
下一秒,她的頭消失,陶瓷娃娃的頭重新出現。
桑林一慢慢站了起來。
他走到窗邊,低頭看過去。
他在黑紅色城堡的高層,透過窗戶能看見被鮮艷的玫瑰花叢包圍的黑色草地。
天空一片昏紅,陽光也是黯淡的。
江漸流穿著黑色的軍裝背對著他,手上提著一把唐刀。
刀尖慢慢滴下血,落到黑色草地里。
地上堆滿尸體和頭顱。
桑林一覺得那把刀很熟悉。
緊接著,借著被加強的視力,他看到了唐刀刀柄上隱隱約約的花紋。
他想起來了。
……公主的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