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覆蓋了京城,萬物蒼茫。
方沁倚在窗邊,知道今天是周六,大概陸青平在家陪女兒不會來了,心下不免悵然。她給我打電話聊了會兒天,然后看著電視里無聊的節目,頻繁地用手中的遙控器來回換著頻道。
晚上十一點,當陸青平出現在門口時肩膀上還沾著未化的雪花,他說外面雪下得太大,家里暖氣又足,我怕你不開加濕器上火,一上火嗓子又該腫起來了,所以曉雨一睡著我就來看看,見你一面我好放心。
方沁一下子撲到他懷里,額頭緊緊貼著他寒氣未散的臉,說傻瓜,這么大的雪你打個電話來不就完了嗎?
陸青平冰涼的吻如雨點般落在方沁裸露的肌膚上:“我愛你方方,我愛你?!?/p>
那晚陸青平沒有走,他驚喜地發現自己居然是方沁的第一個男人。
第二天凌晨六點,陸青平做好了早飯,輕吻了一下還在睡夢中的愛人,他在枕邊留了字條,告訴她要趁陸曉雨醒來之前回家,下午送女兒回學校后晚上接她一起吃飯。
落款是“愛你的平”。
從這一天開始,方沁全心全意地愛著陸青平,同時也享受著他帶給自己的一切。他把她衣柜里的所有衣服都換成了名牌,幫她報了駕校,把雷克薩斯的車鑰匙塞進她手里,最后用雙手輕輕蒙上她的眼,把她帶進了裝修奢華的新房。
“這是給你買的房子,等你畢業了咱們就結婚?!标懬嗥剿砷_手,擁吻著她。
那一刻,方沁是幸福的。
她接受了他的所有,無論年齡、無論相貌,也不管他離了婚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只要相愛,一切都好。
臨近畢業,陸青平在四十歲生日這天把方沁帶回了家。
十四歲的陸曉雨用僵直的身體擋在門口,目光咄咄逼人。
陸青平拽了拽女兒的胳膊:“曉雨,爸爸不是說要帶個朋友回家嗎?這是你方阿姨,叫阿姨。”
陸曉雨怒目而視:“阿姨?憑什么叫她阿姨?她才多大?她是干嗎的?我還以為你會帶張叔叔回家吃飯呢!”
“曉雨!”
“我不認識她,你讓她走!”
“別這么沒禮貌!”
陸曉雨惡狠狠地瞪著方沁,半天才喘著粗氣一轉身閃進自己的房間,在用力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她忽然大聲罵了句:“婊子!”
方沁臉上的微笑凝固了,繼而變成震驚和懊惱,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陸青平捏了捏她的手,低低在她耳邊說:“小孩子,不懂事兒,咱別計較。”說罷走過去拍了拍女兒的房門:“曉雨,爸爸平時怎么教你的?怎么可以這么沒教養?!把門打開!你必須馬上向方阿姨道歉!”
“我為什么要向她道歉?”陸曉雨尖厲的聲音破門而出,“她就是個不要臉的臭女人!你讓她走!不許她進我們家的大門!”
“你把門給我開開!你這孩子怎么回事?!”
房門“呼”地打開,陸曉雨倔強地梗著脖子,眼底里充滿了叛逆和仇恨。
陸青平抓住女兒的胳膊往外拉:“你太沒禮貌了,阿姨才第一次到咱們家,你是不是應該……”
“你弄疼我啦!”陸曉雨扳著門框大叫起來,眼淚頃刻漫上眼圈兒,“爸,我是你女兒!你從來沒對我發過脾氣!”
陸青平條件反射般松開手,下意識地去擦拭女兒臉上的淚水。
“我不要你管我!你讓這個女人走!我不要她進我們家門兒!”感受到父親本能疼愛的陸曉雨更加有恃無恐,蠻橫地繼續大叫著。
方沁只覺得整個腦袋嗡嗡作響,她咬緊牙關逃一樣飛奔下了樓,連電梯都沒按。
還沒跑出小區,陸青平從后面氣喘吁吁地追上來拉住她:“對不起對不起寶貝兒,小孩子不懂事,讓我給慣壞了,你別生氣,千萬別生氣……這樣好不好,你先打車回家,我去跟她好好談談,晚一點再去家里找你?!币膊坏确角呋卮?,他抬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被塞進車里的方沁哭了一路,她沒有回家,當她出現在我面前時,眼睛都腫了。
剛哭著傾訴了沒幾句陸青平的電話就追了過來,方沁死活不理,我說你們這樣也解決不了問題呀,看她還在氣頭上,我就接了起來。
陸青平一聽是我,說她在你那兒我就放心了,然后一再懇求我好好勸勸方沁,說自打離了婚就總覺得虧欠了小女兒,平常真是放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確實是給寵壞了,又加上曉雨正處于叛逆期,希望方沁別把那些話放在心上,他會好好做女兒思想工作,一定能解決的。
我說你也是,想把方沁介紹給孩子怎么也應該先打聲招呼,陸青平說這事兒的確賴我,本來覺得跟她媽離婚這么久了,生日這天帶女朋友回去孩子也不能說什么,方方那么好的人,她倆相處一下就都接受了,沒想到曉雨這么抵觸。
我也不好再勸,估計他本身也知道曉雨是道難關,所以才直接領方沁回家的,沒想到自己女兒那么不懂事直接翻了臉。
對于陸青平而言,一邊是以處女之身許了自己近兩年的至愛,一邊是自己視若掌上明珠的女兒,事情弄到這一步也是始料未及,現在方沁這邊完全處于下風,我只好不住地安慰她,希望陸青平說到做到,那就皆大歡喜了。
晚上方沁被陸青平接回了家,自然是連哄帶勸好話說盡,方沁雖然滿腹委屈卻也無可奈何。只想著畢竟兩人風里雨里愛得情真意切,曉雨再擰也不過是耍耍小孩子脾氣,哄一哄、嚇一嚇、聊一聊也就沒事了。
但一切遠沒有想象中那么順利,無論陸青平如何努力,陸曉雨都鐵了心不肯接受方沁,在她心里,父親這么多年來都沒有交過女朋友,那就和母親有復婚的希望,如今方沁一出現,他們原本的一家四口就再也不能破鏡重圓了。
于是寄宿在學校的她每天都會查崗一樣給父親打十幾個電話。
陸青平和方沁一時間被鬧得身心俱疲,方沁更是委屈,本來是正兒八經地談戀愛,現在卻要像當小三兒一樣藏著掖著。
“你再忍忍好嗎,親愛的?等曉雨高中畢了業我就送她出國留學。”陸青平商量道。
“高中畢業?她現在才上初中,難不成你要我再等四年嗎?就不能初中畢業把她送出國嗎?”
“這怎么行呢?她還小,這么早出國我們也不放心,而且出國上大學是以前就決定了的,不能說改就改?!?/p>
“我們?‘我們’是誰?是你和你前妻嗎?”
“方方……”
“你替我想過嗎?你放心我嗎?”
“方方,你不是小孩子了,她多大你多大?你得懂事兒才行。”
“我還不懂事兒嗎?她罵我罵得那么難聽你質問過她嗎?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你愛我嗎?”
“如果我不愛你怎么會帶你回家見女兒?”
“見了又怎么樣?難道她不同意我就得這么干等著嗎?那三四年以后她不同意出國呢?她要是永遠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呢?那我們怎么辦?你還娶我嗎?你是當爹的,連自己女兒都管不了嗎?”
“方方!過分了!”
“我過分什么?為什么我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要得到別人的許可?”
“她不是別人!她是我女兒!”
“那這一關要是過不去呢?難不成我們就要分手嗎?”“分手”兩字一沖出口,方沁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她轉頭去看陸青平,見他面色沉重,低頭不語。
好久好久,他黯然地說:“方方,要不,咱們就先緩一緩吧?!?/p>
方沁一愣,照陸青平胳膊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你把話說明白了,你什么意思?”
“你別動手呀!”一絲慍怒浮上陸青平的臉,他下意識地揉了揉胳膊,“我是說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曉雨一天十幾二十個電話你也知道,我公司最近壓了一大堆事兒,這么鬧下去怎么行,你先好好上學,我回去繼續做她的思想工作,等你畢業了咱們再從長計議?!?/p>
“你的意思難道是說先分開一段時間?”
“我是說緩一緩。”
“緩不了!你當初追我的時候一千一萬個承諾說愛我呵護我一輩子,現在我一心一意跟了你你跟我來這套?我到底哪兒做錯了?為什么別人的想法要我來承擔?”
“你別這么激動,我只是說緩一緩,并沒有說分手……”
“你的‘緩一緩’根本就是不見面!那不是分開是什么?”
“我沒有!”
“那你明明白白地說,我和她之間選一個,你選誰?”
“方方,你怎么……你能不能別逼我!”
“我就逼你了陸青平,你早就離婚了,你是自由的,我沒錯!”
“我沒說你有錯!你聽我說,方方,曉雨現在還不能接受你,她脾氣倔,我怕這么鬧下去會出什么事兒,她最近老說要離家出走,除非我不再見你……我心里真的害怕……不然咱們再低調點兒,來日方長,她是我女兒,總會有接受你的那一天。”
“我還不夠低調嗎?天哪……她來電話的時候我在旁邊連大氣都不敢出,你告訴我還想讓我低調成什么樣兒?”
正說著陸青平電話響了,方沁一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摁下接聽鍵用盡全力嘶吼道:“對,你爸在我這兒呢,我們天天在一塊兒!我讓你查!讓你查!”
陸青平見狀奪過手機,情急之中狠狠推了方沁一把:“你有病吧?你他媽給我閉嘴!”他對著手機輕聲呼喚著:“曉雨曉雨,你聽爸爸解釋……”
電話那頭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叫,緊接著是一片忙音。
陸青平慌了,他顧不上方沁,拿起外套就走,方沁惱怒地拽住他:“你干嗎?”
“快出人命了知道嗎?你給我起開!我去看女兒,有錯嗎?!”他一反往日的溫柔,惡狠狠地嚷道。
“我不許你走!”方沁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你給我說清楚,陸青平!你吼我!你居然動手?!”
“方沁!你自己去照照鏡子!你現在就像個潑婦一樣!剛才不是你先動的手?曉雨只是個孩子,你干嗎要去激怒她?她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你、你自己冷靜一下吧!”說罷他用力掰開方沁的手,急急忙忙離去。
房間恢復了安靜,除了方沁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她不得不承認,在陸青平的心里,女兒比她重要多了。
多年后方沁跟我聊起這事,說那時年少急躁,現在想來,如果當初沒那么激進的話,也許命運會大有不同。
那天陸青平沒來電話,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他像是把方沁遺忘了,一開始方沁還強硬地說不會原諒他,但一個星期過去了,愈見消瘦的她每天守著電話,告訴自己只要他回來,她還是他的。
時間一天天過去,焦灼的盼望煎熬著內心,渴求變成了失望,由愛及恨,方沁鉆進了牛角尖,她咬著牙跟我說:“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天長地久,什么永遠呵護我……都是扯淡,他女兒一鬧,所謂的愛情就消失了……我恨他,連這么小的事情他都不能保護我,哪來的一輩子?”
我勸她服個軟,又說畢竟血濃于水,何必讓陸青平這么為難呢?
“那我怎么辦?他從來沒有那樣過,簡直像個瘋子一樣,還罵我是潑婦……”
“可你也不想分手對嗎?他不來電話你就打一個給他呀?!?/p>
“梅蘭,你還不明白嗎?如果他女兒不同意,我們還是沒辦法在一起?!?/p>
“那也不能親手放棄啊?!?/p>
“愛情有時候就是一場戰爭,如果這一仗我輸了,那就永遠都輸了。”
的確,他們的愛情已經演變為一場對峙,直到陸青平再次打來電話,方沁卻盯著手機遲遲不接。
我說你不是盼著他嗎?干嗎不接?方沁說如果他真有心早就來了,這房子他又不是沒鑰匙,這么久以來只見發過一條短信,我就是要看看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個什么位置。
我無言以對,一向被寵慣了的方沁不肯低頭,但如此僵持下去只會朝不利的方向發展。從方沁家出門之后我撥通了陸青平的電話,問他勸女兒勸得怎么樣了,為什么不來找方沁,陸青平說最近公司正在競標,特別忙,那天鬧完以后曉雨就躲到同學家去了,連著找了兩天才找著,現在又天天哭著連學都不肯上,他只能工作之余在家天天守著,前妻知道以后也來北京了,家里正鬧得不可開交,他現在也顧不上別的,希望我這段時間能照顧好方沁。
“不管怎樣,我一定會給她個交代的?!彼f。
“我知道你是個有擔當的人,不會辜負她的?!蔽抑貜椭懬嗥降囊馑?,希望這句話能在他心上烙上深深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