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然的父親叫洛偉德,他和妻子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最早一批響應改革開放的個體戶,當年他們帶著年僅四歲半的大女兒來到北京奮斗,把還不會走路的洛然留給沈陽的父母,三十年來從一間餐館做到后來逐漸崛起的商業集團,涉足金融、零售、餐飲、網絡媒體等多個行業,近來正打算進軍房地產。
洛然小學畢業后被接到北京,當時洛偉德夫婦已經成立了餐飲連鎖集團,生意蒸蒸日上,攤子也越鋪越大,洛母卻由于長年操心勞累身染重疾,正在住院治療。
由于洛然十幾年未在父母膝下,男孩子又比較調皮,剛到北京時的確給父母惹了不少麻煩,洛偉德顧不上教育他,因為除了生意和照顧住院的妻子,他外面還有一個秘密情人。
洛然是在無意中發現的,但眼見母親形容漸漸枯槁,也不忍心點破,只能用極端的行為來報復父親,他逃學、約群架、打爛學校教務處玻璃、天天跑到那年輕女人家在門上偷偷粘一包狗屎,還把那女人的車胎扎了一次又一次……
父子關系急轉直下,洛父棍棒相加,換來的卻是洛然更肆無忌憚的折騰。
洛偉德煩了,更加寵愛自小在膝下的大女兒洛麗,如此惡性循環下來,兩父子天天橫眉立目、劍拔弩張。
洛偉德在妻子病逝后不到三個月就將那個年輕女人娶進了家門,他們的兒子洛輝那時都已經七歲了。
在洛然心里,母親是父親的糟糠之妻。洛家的商業帝國是他們聯手打拼出來的,母親生前沒過多少舒心日子,病重時也鮮見父親陪伴,現在母親前腳仙逝,父親后腳就接了小三和私生子過門。他可不能像洛麗一樣冷靜聽話,怒火中燒的他把家里砸了一個遍,還把洛輝打得鼻青臉腫。當高大的洛偉德像頭雄獅般堵在面前時,洛然把手背掐出了鮮血才控制住打向父親的拳頭,然后,剛上高中的洛然毅然住進了學校宿舍,從此以后,他再也沒有主動向家里要過一分錢。
也從那天開始,洛然發奮讀書,他知道,以后的人生,只能靠自己了。即便洛偉德有一天肯把家族企業交給他這個長子,他也不愿低三下四地站在父親面前。
洛麗有時會跑到學校去看他,也會在書里夾上厚厚一沓鈔票,她給他留字條說父親很掛念你,但洛然一直沒有回家。
之后洛氏集團給洛然所在的高中捐贈了一筆不小的款項,名義是改造圖書館和音樂教室,那天洛偉德在捐贈儀式上講完話,傍晚便出現在了洛然的宿舍。
洛然一言不發,甚至連眼睛都沒有抬,洛偉德在他身邊坐下,一起沉默了許久,然后說:“孩子,有些事,也許等你真正長大了會理解爸爸的。爸爸總有一天會變老,也總有一天會到地下跟你媽解釋……要是她泉下有知,也不希望咱們父子倆像仇人一樣。多的話我也不說了,孩子,別恨爸爸,即使爸爸有錯也總是有原因的,記住,你終究是我的兒子。”最后他在洛然肩上拍了拍,“爸爸等你回家。”
洛偉德走后,洛然躺在床上抱著胳膊發呆,他依然無法原諒父親,但也無法抗拒血脈之情。
兩人的關系似有松動,偶爾洛然也會回一趟家,但一看見后母和洛輝就氣不打一處來。后來洛然剛考上大學沒多久,洛偉德把部分產業交給洛麗打理,在父親的幫助下洛麗管理得也算井井有條,再后來洛然大學畢業以后又因為一件事跟洛偉德鬧得不可開交,洛然索性在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而洛偉德似乎也對他喪失了信心,于是著力培養小兒子洛輝。
我插話問洛然那件讓他們再次惱羞成怒的事件是什么,洛然只說好久以前的事了,算起來都十來年了我也記不太清了,大概還是因為母親吧。我便沒再追問下去。
天有不測風云,洛輝在兩年前酒后駕駛法拉利殞命于三環的一場車禍,洛偉德和后母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一蹶不振,在做了一次心臟支架之后,洛偉德親手把一直在集團兢兢業業的洛麗扶正,從此洛麗在集團一手遮天,并強勢阻擋了洛然入驅的道路。
洛然對此倒豁達得很,多年來與家庭的不睦早已讓他看清太多,即使他是洛家唯一的男丁,但由于沒有過多希冀反而沒有覬覦之心。
況且自己的公司一直順風順水,這一部分歸功于洛家人天生的經商頭腦,一部分歸功于父母打拼多年貫通的人脈,更多的則是靠自己的勤奮努力。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論貧富、不道貴賤,即便血濃于水,親情卻有近有遠,多年來的恩恩怨怨,又豈止是一次聊天就可以道盡了的。
“大概就是這樣了。”洛然淡淡地說,似乎那是一個別人的故事。
我把手輕輕窩在他掌心里,不知道如何評判是非恩怨,倒是更傾慕眼前的這個男人了,不卑不亢、果敢睿智。
“想說什么嗎?”
我搖搖頭,靠在他懷里。
“難道你不覺得我應該去集團爭取利益嗎?再怎么說我也是長子,何況我現在是洛家唯一的兒子。”
“沒有,我倒覺得現在不過得挺好的嗎?要那么多錢干嗎?廣廈萬間,不過臥眠七尺,珍饈美味,還不是日常三餐?”
“好寶貝兒,就愛聽你說話,懂事兒。我沒看錯人,你跟別人真的不一樣,好多身邊的朋友替我抱不平,說我應該去爭去搶,洛麗再能干也不應該一手遮天,而且我爸這么多年居然沒有想過扶持我……有次一個朋友把我說急了,我說你再他媽叨逼叨就滾蛋……其實我也想過這些事兒,可我爸現在身體不好,洛輝沒了以后他都開始吃齋念佛了,洛麗呢,又太過強勢,雖然在我看來集團的發展已經在走下坡路了,但我沒有發言權。有一次,我跟洛麗提了一些建議,結果她很警惕,她真的,她真的特別特別害怕我爸會把我安排進集團頂替她,畢竟我是兒子嘛,這些我都能理解,所以愛咋咋地吧,我只想顧好自己這一攤兒。但我確實得感謝洛家大公子這個名頭,到哪兒都好使,這就是我媽留給我的遺產,她在天上保佑著我呢。”
“嗯,我懂,我明白。可是,咱倆的婚事還是應該再跟家里好好溝通一下吧?我也想得到他們的祝福。”
“話是這么說,可是……洛輝以前我都沒正眼瞧過他,就是一個花花公子,玩車、泡妞兒,一天沒點正事兒,但風華正茂的年紀說沒就沒了……那時我爸一夜之間老了好多,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人了,說實話我挺心疼的,雖然以前一直很少回家,但也有多陪陪他老人家的心,可洛麗呢?天天跟防賊一樣防著我,我去一回她哆嗦一回,這一天天的,我都覺得可笑,所以平常也不回去。吃飯的時候你也看到了,像一家人嗎?連句整話都沒有。”
“唉,別顧慮太多,畢竟血濃于水,別人怎么想咱也控制不了,但自己應該做的還是要做,努力冰釋前嫌吧。”
“冰釋前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我媽要是還在,也許什么都不一樣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姐還不知道呢,我們要不要通知她一聲?”
“通知她?呵呵。”洛然無奈地笑道,“她就更不用提了,除了她給我安排好的人,誰她都不會同意。”
“她給你安排了人?什么人?”
“好多年了,她一直想讓我娶她同學,也是她閨蜜,人品倒還不錯,說好聽點呢是知根知底兒,說難聽點就是想連我一塊兒掌控了。她什么都想管,什么都想攥在手里,她都四十了,她同學跟她一邊兒大,你想吧,都這歲數了就愣是一直聽她的到現在都沒結婚……這一點我還真佩服她。”
“你姐……總該結婚了吧?”
“早就離了。”
“有孩子嗎?”
“一兒一女,倆孩子差一歲,小的明年都小學畢業了,洛麗呢,這些年對公司倒是兢兢業業,但也有些風言風語,這事兒也就我爸還不知道,她跟她那司機都好了好幾年了。”
“你從來不叫她‘姐’嗎?”
“長大以后就不再叫了,有些矛盾是化解不了的。”
“真的……好復雜呀。”
“親愛的,差不多就這些了,我也沒瞞你。你聽完了也別想那么多,好好養好身體,我們家的事兒是團亂麻,反正理不理都那樣,索性就放那兒吧。現在最主要的是得把咱倆這婚禮趕快辦了,不然再拖倆月你挺個大肚子穿婚紗也不方便。”
“婚禮還辦嗎?領個證得了。”
“那怎么行?我洛然的女人怎么能連個婚禮都沒有?不光得辦,還得辦好,洛家的婚禮就是個關系網……不過,你什么也不用操心,我回頭讓人算算日子,你就乖乖地養好身體,給我生個兒子。”
“我想要女兒。”
“女兒更好啊,最好兒女雙全,生三個最好了。”
“啊……真的要生三個那么多嗎?”我撒起嬌來。
“哈哈哈,你先把這個生下來再說,乖啦。”洛然拉過我的手放在他腿上,“我會讓你幸福的,相信我。你和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從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哎,你還好意思說?那你還收我買房的錢?干嗎不直接送我得了?”
“我當時要直接送你一套房你敢要哇?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所有的,永遠。”
縱然世間萬千誘惑,一個洛然,于我,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