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們的簪子掉了。”
吳青英見旁邊帷幔前立著位身穿雪青色妝花褙子的女子,手里拿著自己那被踩壞的藍色絨花綬帶鳥金簪,她悶悶地松開宋若云的胳膊,快速從那女子手中搶過自己的簪子。
她低頭輕撫著綬帶鳥尾部的藍色翎羽,悄悄抬眸瞥了眼林容予。只見這女子那雙明媚輕澈的桃花眼彎成月牙狀,不點自紅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她心中暗忖,莫非那女子在笑她?綬帶鳥都被踩成這樣了,鳥首向旁側歪斜,都怪這個宋云若,剛剛扯的她形容繚亂。今天回去母親肯定會對她大發雷霆的。可是,自己本來就這么慘了,這女子竟然還笑自己!
她既然打不過宋云若,但是這沒事找事的女子看著更氣人。身為正四品京官兒的嫡女,京城里哪些達官貴人她沒見過?況且這女子看著這般眼生。
“你還笑!”吳青英揚起手就向林容予的臉頰去,卻不料情急中自己的臉上突招橫禍!
“啊!”吳青英捂著自己的臉頰,不可思議地望著對面的兩人。只見宋云若將林容予護在身后,甩了甩略微發麻的手掌,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蠻橫無理,不可理喻。”宋云若一字一句得吐出這八個字。
“宋云若,你,你竟敢打我!你等著,回去我讓我爹——”
宋云若不等她說完,一把搶過她手里的簪子,拉著林容予的手向門外走去。
宋云若向來和吳青英不合。宋父從前出任江西巡撫,吳青英的父親任職洪都知府。那時宋父作為吳父的頂頭上司,吳青英經常跟著母親去宋府,久而久之她就跟在宋云若的身后,成了她的小尾巴。
只不過宋云若為了面子,也不好攆她。不過她喜歡跟著家中兄弟一起去跑馬場練習馬術,蹴鞠和打馬球。吳青英身嬌體弱,她們自然玩不到一起去。
如今,時過境遷,宋云若的父親去世,她們家因著兄長科舉而遷到了京城。不久后,吳青英的父親也平調至京,任職都察院正四品僉都御史。
自那以后,吳青英對宋云若就變了態度,事事與其爭奪。就連當年與宋云若訂下娃娃親的孫家,也因為吳青英的攪弄而黃了。好在,宋云若對孫家郎君并無過多想法。
這次宋云若為了慶祝阿嫂的生辰,就提前來云裳坊預定衣衫,不料被吳青英搶走。別的事她都可以不計較,也懶得計較,但是這件事她實在忍無可忍!
林容予跟著宋云若一起出了云裳坊,二人來了附近的酒樓。宋云若倒了滿滿一杯茶,接著揚起頭一飲而盡。林容予看著她這豪邁不羈的動作,心中大為驚嘆。想必這位姑娘定是位豪爽之人。
“姑娘,哎!”宋云若放下茶杯,無奈又自責地看了眼林容予,“她本來是與我置氣,沒想到差點波及姑娘,令你受無妄之災。”
宋云若拿起圓桌中間的酒壺,倒了兩杯酒,抬手遞給林容予。“在下宋云若,為今日之事,向姑娘賠罪了。”
林容予剛開始進入云裳坊時,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形狀歪扭的藍色絨花綬帶鳥金簪。別的不說,她對綬帶鳥金簪還是有很深的印象的。
三年前,江南織造局要求林家在一個月內趕制一百支絨花金簪,來慶祝貴妃娘娘的壽辰。其中就有七支絨花綬帶鳥的。那時這些絨花金簪皆是父親和兄長帶著很多技藝精巧的匠人一起完成的。
阿兄當時為了趕制絨花綬帶鳥和福壽三多連著熬了好些日子。她當時就在旁邊看著,還學著做了一支像模像樣的黃色綬帶鳥給自己留著戴。
一開始她還不確定那金簪是不是當年林家做的,直到她撿起簪子,看到了上面刻寫的“揚州林氏制”幾個字,一時竟淚眼朦朧。
不過,她當即也反應過來,得此簪者,必然與宮中的貴人有聯系。而后,她的機會就來了。
林容予端起酒盞,與她碰杯后小酌了一口,后溫婉笑道,“無妨。只是我進了云裳坊,發現地下的綬帶鳥絨花金簪,想著這么貴重的物什定是離它最近的兩位姑娘的。”
“提起這事我就生氣,吳青英……哎,不想說她了。”她看著手上被自己踩壞的絨花綬帶鳥金簪,默默嘆息,“怨我,與她打鬧間踩壞了這簪子。聽說這簪子對她家里非常重要,我如今都在愁我該怎么辦呢!”
宋云若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大口,“姑娘可知這京城哪家的絨花鋪子手藝最好?我是沒能耐修好它。實在不行,找個老師傅做出個一模一樣的來也能說得過去。”
如意絨花坊揚名的機會來了!
“宋姑娘莫要擔憂,我聽說這維德坊近來新開的如意絨花坊就很是不錯。”說著,她微微低頭,給宋云若看她發髻上的粉白漸變色絨花西府海棠。
林容予這次戴的絨花海棠還是經過熨平后的,所以絨花海棠看起來栩栩如生,還有幾支含苞待放的鮮紅花蕾與之交相輝映。宋云若看得呆了,她伸出手摸了摸確認那是真花還是假花。
“我向來對這些不感興趣,家中也只有母親和嫂嫂了解的多。沒想到,這竟然是假花!”
林容予順勢將海棠花簪拔下來給她看。
“姑娘,這是用什么做的啊!”宋云若輕輕撫摸著海棠花的花瓣,睜大一雙杏眸顯出不可思議來。
“和這只綬帶鳥一樣,都是絲線做的。”
“絲線!”宋云若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將兩根簪子放在一起反復對比,疑惑道,“這只綬帶鳥可以看出來是絲線做的,但是這花竟然絲毫看不出痕跡來。真是太厲害了。”
聽到宋云若的夸贊,林容予心中歡喜,“我當時在如意絨花坊看到這西府海棠絨花時也覺得不可置信,那的簪娘說這是把毛茸茸的一團花熨平之后再上膠制成的。甚至涂上香料后,還會散發海棠花的芳香呢。”
“原來如此。那等會兒我也去那里看看能不能將著綬帶鳥金簪修補修補。還有,多謝姑娘了!”
林容予微笑頷首回應。
而后兩人喝完茶水,就先后分離了。
林容予坐在二樓的雅間里吃著糕點品著香茗,透過窗子,直到看見宋云若的那抹黃衫從如意絨花坊進去再出來后,她才匆匆下了樓。
接著,她從掌柜的那里拿走了藍色絨花綬帶鳥金簪和一些絲線,便坐著馬車乘著落霞回去了。
今日回府時,國公府里滿是歡聲笑語,甚至有小廝在每道門前都掛上了紅燈籠和紅綢幔。
只不過她路過棠溪院的正房時,看見陸汲的房門還是緊閉著的。跟早上走時一個模樣,不過現在都快申時了,病秧子房里連一盞燈都沒點。
不知他是在睡覺還是出去了?
回到后罩院內,林容予卸了妝發,換了件蜜合色立領對襟長襖,她將那支藍色絨花綬帶鳥金簪放到匣子里,腦海中便開始回想著今天的事。
“雪鶯,今日府中怎么這么熱鬧?”林容予望著一旁正在拿著蠟燭將其余燭臺引亮的雪鶯問道。
雪鶯聞言,一邊點燭一邊回答,“姨娘不知嗎?再有兩日就是老夫人的七十大壽了呢!現在府中熱熱鬧鬧歡歡喜喜地都在準備著呢。”
晚風從外面送進來。將紅燭上的火苗吹得閃動不止。昏黃的燭光打在林容予的臉上忽明忽暗。從雪鶯的那個角度,恰好能見到林容予未被燭光鋪撒的一面。只見她神色憂慮,臉色晦暗不明。雪鶯頓了頓,才小聲開口,“姨娘,今日老夫人派人把安家六姑娘也接過來了。”
“安家六姑娘是誰?怎么沒人提起過?”林容予擺弄著妝臺上的首飾,漫不經心問道。
“安六姑娘是老夫人娘家兄長的小孫女,也就是永昌伯府的小姐。老夫人正是她的姑奶奶。”
“為何還要單獨向我提起她呢?老夫人過壽,親戚朋友都來熱鬧熱鬧不是很正常嗎?”
“哎呀,姨娘你有所不知了。”雪鶯不知道怎么和她說了,絨姨娘整日里念叨著世子,怎么還能消息這么閉塞呢,“安六姑娘可不僅僅是老夫人娘家的孫女,她還是世子親姨母的女兒呢!”
“就是,世子的母親先國公夫人和現在永昌伯府的夫人是同胞姐妹。”
呵,原來還是病秧子的親表妹啊。
“難不成她就是你們之前說的,老夫人替世子選中的世子夫人。”
“正是。”雪鶯這才放下口氣,原來絨姨娘也不是這么遲鈍嘛。雖然她是世子的人,但這么些日子以來,絨姨娘教她精致復雜的刺繡,做好看的絨花首飾,待她也算不薄。所以她心里覺得還是在不違反世子命令的情況下能幫她就幫幫她。
等等,世子夫人?林容予突然想起來今日自己在車上的計劃。她要讓病秧子對她情根深種,但是這是陸汲沒有娶妻的情況下。
現在,他要娶妻了,那自己的計劃還能正常進行嗎?若是后來的世子夫人容不下她,那她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