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突然一個小兵,渾身血淋般的被帶了上來。我看著眼前人的狀況,心頭一跳,急忙問到:“怎么回事?你是誰的兵?”
那小兵氣若游絲,站立不穩,突得身子下沉,顧明在旁連忙伸手穩住了人。
“小姐,是少將軍,匈奴糧草一事是假,他們糧草在昨日已到,那情報都是假的——”小兵似是氣憤,聲音越抬越高,力氣一下子被抽空,軟倒在了地上。“這是將軍讓我帶來的信物,請求小姐,救救我們——”
我整個人仿若被雷擊中,聽到“少將軍”,幾乎站立不穩,氣息混亂。我哥?我哥怎么了…
眼睛瞥見小兵手里拿這一塊沾著血跡的玉佩。這是我送與我哥的生辰禮物,我哥這幾年一直隨身佩戴,從未拿下。
意識到我哥陷入地方陷阱,我呼吸急促,眼眶泛起紅色,話語中的每個字都干澀無比:“是我哥…我哥出事了…”
我努力讓自己沉靜下來,我與顧明受命守護邊城,但我也無法放棄我哥。我深呼吸幾次,平穩了自己的氣息,朝著顧明說道:“顧明,你與我受我父親之命守護邊城,我知軍令不可違,但我無法對此置之不理。你在這里守好城門,我會帶百人小隊,前去增援我哥。”
顧明聽罷,看我面上一片堅定之色,靜默了一瞬,朝我點點頭:“小姐,請務必注意安全。”
我回屋換上紅色騎裝,看著房內左邊空蕩蕩的窩,轉身將小白的食物和水放在了桌上。此去不知何時歸來,我吩咐阿嶺,如果小白回來一定要好好照顧它,等我回來。
顧明看著我的背影,眼底閃著晦暗不明的光。
我右腳微抬,腿部發力,跨上了一匹黑馬,帶著小隊往匈奴陣營的右側騎去。我哥帶著小隊從右翼伏擊匈奴糧草,如今應該還在附近。
馬蹄踏上堅硬的地面,偶爾踢出地上的小碎石,風聲呼嘯,景色在兩旁快速變化。突然,一點涼意落在臉頰上,食指輕撫,化作了一滴水。
我抬頭望向天空,細密潔白的雪隨著風落下,落在我身上。雪花汲取著我周邊的溫暖熱意,散發著冷意。
不知騎了多久,前面突然有一些白色帳篷。我快馬上前,停在了前面,然后利落的翻身下馬。我看著眼前已經燒至黑色的樹枝,和標記著虞字的白色帳篷。里面看著已經空了一段時間。
這應該是我哥和小隊修整的地方。再往前看,往匈奴糧草方向的地面上一點痕跡也沒有,反而我們來的路上多有腳印。
我沉思片刻,如果哥哥要去攔截糧草,怎可能一點腳印都沒有,看這痕跡,倒像是返回城中的路線。我思及此,腦袋一閃而過一個想法,臉色一變,朝著與我一同前來的士兵說道:“快,返回城中——”
糟糕——我哥應是發現匈奴糧草有詐,返回城中了。不知為何那個士兵與我說我哥需要支援。這次恐怕是想將我支出城外。
細細想來,我父親,兄長以及我如今都在城外,而我兄長與我帶的人手都不多……等于說如今我們一家人都處在孤立無援的地步。
這次匈奴表面上說要進攻中原,實則是將矛頭指向了鎮北王府。
我父親鎮北王被任命鎮北將軍,手握重兵,鎮守漠北多年抵御匈奴進犯。匈奴經歷上次戰敗,實力大損,為何突然間要大舉進攻?恐怕朝堂之上有人不滿父親手握重兵,功高蓋主……
那皇上呢?如果要與匈奴達成協議,匈奴怎可能看重朝堂中臣子的臉面……此等合作,皇上怎可能一點也不知……此次父親重返漠北,定然會發生什么…
是什么呢?我忽略了什么?腦袋里循環著以往幾天與父親的對話。
“探子來報,匈奴的補給正在來的路上……”
“我向朝廷請求下批的糧草折子才剛剛送去長安……”
“一旦敵方糧草就位,大舉進攻,我們很難撐住……”
!是糧草!
父親遞了折子,可糧草遲遲不來……按照接下來的形勢,未等匈奴進犯,我方糧草就會被消耗完……
我咬住了嘴唇,突然感覺寒意籠罩住了整個人,手指忍不住的發顫。父親從小就教導我與哥哥,鎮北王府的終成永遠不變,身為鎮北王府的人,便要謹記:忠于皇帝,忠于子民——
可這一刻,腦海中響起父親的話語,溫暖堅定的眼神,我卻覺得身處冰原,寒意侵入骨髓,侵蝕著記憶中的話語。
我騎著黑馬,天空中的雪越飄越多,越飄越密,如同雪白織網般從上落下,沁入布料,貼上肌膚,泛著星點冰涼。突然后方閃出一隊人馬,每人頭上都帶著三角尖的帽子,腰上配著彎刀——是匈奴人——果然是陷阱!
如今我帶出的人馬并不多,定然無法正面迎戰,只得退——
匈奴士兵不斷逼近,綴在隊伍后面的士兵已然被追上,砍落下馬。我見此景,用力咬住嘴唇并調整氣息,下唇被咬破,點點鮮紅落在唇上。
不知騎馬奔逃了多久,眼前已然是一片雪白平原,右手邊就是磚砌的邊城圍墻。后面的匈奴士兵不知為何,追了一路,卻在這里停住。
我無暇管他們,只帶著剩下寥寥幾個士兵策馬奔向城門。可還不等我松下口氣,眼前一片混亂映入眼簾。城門前是兩軍交戰。無數士兵的尸體倒在地上,他們的身上已經附上了一層白雪。
刀劍碰撞的金屬聲在耳邊響起,大雪在空中洋洋灑灑,沖洗著平原上的血跡。我眼前一晃,仿佛天下只剩極致的潔白與鮮艷的血色。
我看見父親與哥哥和一些幸存的家將在前方揮舞著手中的劍,手中的劍,臉上的肌膚,手臂,衣服,全是一片血色。
我大喊一聲:“爹——哥——”,隨即往前奔去。
父親與兄長似是聽到我的聲音,身影一頓,往后望去,看到我紅色身影朝他們而來,大吼道:“玹兒(妹妹),快回去,別過來——”
他們愣神之際,匈奴士兵早已壓過來,手中彎刀銀光閃爍,又是幾人殞命。
我眼睜睜看著父親身中數刀,鮮血從傷口涌出,染紅了前面衣襟,口中噴出一口鮮血。“爹————”,我看著眼前一切,嘶吼出聲,飛快上前接住父親身軀。
左手邊的哥哥還在抵御著彎刀,腿部與手臂都被刺穿。“玹兒,快,帶著你哥回城,”父親被血覆蓋的手掌握住我的小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手掌傳入我的手臂。
我再也忍不住,眼眶泛紅,淚水早已順著眼尾弧度,滑下臉頰。片刻間,小臂上力量頓松,父親的手垂了下來。
我知現在處境艱難,無法再帶著父親尸身走。我按下心中悲痛,扶住我哥,往后撤。身邊僅剩的十幾個士兵,帶著我與哥哥往城門撤去。
城門前。
我大聲吼著:“顧明,快開城門——”
一片寂靜。
我抬起頭,再一次吼道,聲音干啞的如同荒漠上的旅客:“顧明!我命令你快開城門——”
依然是一片安靜。喉嚨陣陣發痛,猶如尖刺劃入。雪花逐漸糊住我的視線,城門依然緊閉,紋絲不動。
我腦袋里如同走馬燈般過著這段時日,那個小兵,那塊玉佩,顧明守城……我早已想明白其中緣由。原來,這次返回漠北,竟是我們鎮北王府的死局。
“咳咳——”,我被咳嗽聲喚醒,連忙扶著哥哥坐下。哥哥的傷口不斷地往外流著血,嘴唇因為流血過多,泛白又干的裂開,暗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妹妹,今日死局難破,是我與父親對不住你。若是將你留在長安,或許還可以有一線生機——”
“哥哥,我不許,不許你說這樣的話……”,看著哥哥蒼白的面孔,大口的喘息著,以往充滿著陽光的眼眸如今灰暗一片,我心中哀痛更甚。
哥哥看著我半晌,眼神中滿是愧疚與悲痛,眼神移到原處雪原,嘴里喃喃道:“妹妹,不要管我了,快走吧……皇上要的是鎮北王府上將軍的命,或許會留下你…”
我看著哥哥的胸口不再起伏,干裂的嘴唇再也沒有只言片語,長睫緩緩落下,暗啞的聲音被風雪掩埋吹散。
我轉頭看著剩下的十幾個士兵仍在戰場上廝殺,握緊了手中的劍。
想我鎮北王府滿門忠烈,如今被關在守護了幾十年的邊城外。父親倒在前面,身中數刀,兄長生生流血至死,偌大的雪原上,全是我鎮北王府家將和士兵的尸體。
城內的人畏縮著不打開城門,遠在長安的朝臣皇帝是否也在看著這一切?這被他們親手締造的一切……
我拿起手中長劍,沖上前,手臂麻木的揮舞,感受到熱血飛濺到臉上帶來的那瞬滾燙炙熱。腦海中閃著父親年幼時對我的教導
“雙手抬高,腿彎曲,玹兒,不要偷懶……”父親拿著小棍,調整著我的姿勢。晶瑩的汗水從額頭滑落,落到嘴邊,帶著咸味兒。
“玹兒,既然要學武,便要堅持下去,不可半途而廢——”
“玹兒,累嗎,讓阿嶺給你做新鮮的馬奶糕……”
“忠于皇帝,忠于子民——”
我嗤笑一聲,砍落敵人的頭顱,鮮血從他的動脈噴灑而出,落在我的頭發上,臉上,紅衣上。
“妹妹,今日哥哥帶你去個好地方——”
“疼不疼,給你糖,吃了就不疼了——”
“妹妹,又在吃什么好吃的呢,給哥哥也來一塊兒——”
哥哥快速撈走一塊馬奶糕,吃的滿嘴都是,還笑著,露出的那顆小虎牙在陽光底下泛著光。
哥哥不過十八少年郎,本有大好未來,卻因為背叛而隕落在漠北。
不知道揮了多久的劍,身邊的士兵一個個倒下,手臂早已因為重復的動作,變得酸痛又麻木。終于,一把刀從我的心口穿過,又拔出,帶著幾道血柱涌出。
我因為拔刀的作用力,往后一退。疲憊的身子終于撐不住了,倒在了厚厚的雪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