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客房門開著,就是不見林泉的人影,打電話給她,人家已經上班去了。看來不是怕吃不了會兜著走,她今天還是早班。
昨晚那“別掉醋缸里”的問題,早會之時見林泉笑微微的樣子,顯然已經不是問題了。
周六的半天班上完,兆欣一反常態,紆尊降貴到我五樓的辦公室,除了昨天,她已經好幾天沒搭理我了,以往更不曾到過五樓來過,現在這樣?我以為她有事,忙請她坐,她只說等我一起下班。
我有些受寵若驚,暫時也不想管那么多,心情愉悅地請她出去吃午飯,至于她的態度,可以忽略不計。下午她沒安排,回到家也不怎么說話,只埋頭打理家里的那兩盆常春藤,好久沒修剪了,還有黃葉,有些亂,她很仔細地清理著。
我在沙發邊的地毯上坐著,刷網頁,順便想想心事。
過了很久,兆欣才收起水壺、剪刀,洗了手走過來,拿走我手里的平板,我抬頭看她想問怎么了,她竟然左腿一屈跪下來,鉗制住我的手,低頭就吻了過來。我還仰著頭,不管是雙手還是身體,都著不上力,完全處于被掌控的地位,被動接受此刻的溫柔。
溫柔繾綣間,她的吻慢慢變得霸道、強勢,給我一種壓抑已久的情緒即將要爆發的感覺,想問她是怎么了,而她似乎深知我的每一個心理活動,根本不給我任何開口的機會。
面前是火熱的激情,后背是冰涼的地面,我整個人就處于這種冰火兩重天的境地里,無路可逃。
可能,這是我們之間長久以來最放肆的一回,大白天,在沒有閉合窗簾的客廳里,無所顧忌,反復糾纏……
那件事,似乎就這么翻過去了,我們誰也沒再提,又恢復到以前的相處模式上來,不用應酬的時候,會一起下班,一起買菜做飯,討論時事,也八卦一下明星與身邊發生的事,飯后一起散步,到時間我先回家她開始跑步。只是,我總覺得我和兆欣之間隔了一層,有種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感覺。我幫她開門,她會說謝謝;我給她倒水,她會說多謝;她跑步回來,我為她準備好換洗衣服,她也會說麻煩你了……這些,往常我這么做也沒見她這樣過,問她,她還說:哦,我沒注意過。之后依然如故,我百思不得其解。
部門協調會之后,我捏了份申請進副總辦,兆欣今天好像挺悠閑,眼鏡擱在一邊,靠在椅子里喝茶,我進門,她擱下杯子,“有事?”
我把文件攤開放她面前,“嗯,你簽好了我好去辦。”
她忽然抬頭看我,“一定要這么做?”
“是,煩請副總盡快簽字,我好盡快去辦。”
“好。”她從筆筒里抽了筆,低頭,左手掩蓋在白紙黑字上,在簽發人處落筆,之后立馬推了給我,好像在丟火炭一樣。
她這是怎么了,反應這么大?低頭,視線落在簽發欄,龍飛鳳舞任兆欣的大名。“謝謝副總。”
兆欣忽地站起來,傾身把文件拽了回去,看了看,又把眼鏡戴上,臉上就帶了薄怒,慢慢坐了回去,抬手按在額頭上,低聲說:“你出去吧。”
我察覺出她聲音里的異樣來,“怎么了?”她不做聲,把椅子轉過去。這此地無銀的動作是想遮掩什么?我再轉到她面前去,就看見她紅了的眉根,我心里疑惑,“怎么了?”不就是一份文件么,又沒簽錯,我也沒怎么樣,怎么還惹得你這樣了呢。我想摸摸她的臉,可現在是上班時間,又放棄了,看她把頭偏向另一邊,“你沒事吧?”
半晌,她說:“陳經理工作去吧。”
……
中午,兆欣沒出現在餐廳,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想進她辦公室遭到她秘書的阻攔,我心神不定,不知道發生什么事,眼巴巴瞅著、盼著,希望快點下班,這樣,我就能早一些見到她,早一點弄清楚她究竟是怎么了。
臨下班時,副總秘書電話給我,說副總有事找。我心說:總算是心有靈犀。
劉秘看見我,只遞給我一串鑰匙,“陳經理,副總有事先走,讓我交這個給你,說請你幫個忙。”那串鑰匙,我再熟悉不過,上面新的稻草人還是我換上去的。捏著鑰匙下來,邊走邊給兆欣打電話,她倒是沒拒聽,只說:“我和任總有事要說,有什么事問小劉吧。”
一個人,慢騰騰的往家去,心情低落。開門,兆欣正端著杯水從廚房出來,看見我,也沒什么表情。
我心里總算有些踏實了,“不是說跟任總有事要談的么,這么快?”
“沒有。”
沒有什么?沒談還是沒談完?我越來越搞不懂她了,回房間換了身輕便的衣服,再出來,就聽見書房有說話聲,也不像是打電話,狐疑著過去,任總坐在椅子里,兆欣靠在窗戶邊,都很閑適。我愣在門口,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低頭看一下自己,圓領T恤、運動褲,這身打扮在老總面前是太隨意了些,不過現在是下班時間,一笑,“任總。”
任總點頭,看一眼對面還置身事外、閑閑不動的任兆欣,兆欣這才說話:“是我沒說清。”言下之意,不關你事。
“那,你們慢慢聊,我先做飯。呃,我手藝不好,不知道任總介意不介意?”
任總這才有些笑模樣,“既然手藝不好還敢留?”
兆欣說:“任總一會兒得回家,你的三腳貓廚藝就留著好了。”
“誒,難得上來一趟,你還要趕我走。給你媽媽打電話,說我晚飯不回家吃了。”
我低頭,掩去唇邊笑意。兆欣看看我,站直了身體,不情不愿的說:“知道了。”
兩人搭配做事總是更快,四菜一湯,我擺臺兆欣去拿酒,倚著書房門,“爸爸,可以吃飯了。”
任總走出來,“酒就算了,不則回頭又要被嘮叨,剛才她沒跟你說?”
兆欣把酒擺回去,“說了。”
任總往上首里一坐,“說了你還拿?”
“我故意的。”
任總臉一板,“臭丫頭,拿我尋開心。”兆欣笑起來,動手給她父親盛飯、布菜,“不要每天板著臉,會老的快。”
“那也都是你氣的。”
“我也不想讓您生氣,要不——”
任總捏起筷子,“——想都別想。”
兆欣嘴巴一撇,“我都沒說什么。”
任總笑起來,“我也沒說。”
這父女倆!
我還是第一次發現,任總能笑得這么的,親切,倆人就像是忘年交,天南地北的閑聊,肆無忌憚的說笑,哪里還有什么“食不言”這種規矩,可見,兆欣和她父親的關系可不是一般的好,那種親近、親昵,我與父母之間從來沒有過。
飯后,任總又移到客廳去坐著,翻著今日的報紙,也沒說什么,可那做長輩的氣勢就全出來了,在錦豐時他是上司,看我就只是看下屬的眼神,而現在,他眼里全是我看不懂的東西,看似平靜,似乎還掩藏了什么,他看著手里的報紙,問:“最近,你跟她是怎么了?”
我看過去,他的視線還在報紙上,似乎只是隨口問了那么一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都知道我惹他女兒生氣的事了,只好以不變應萬變,不動聲色說:“沒什么啊,我們很好。”
任總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通透犀利,就聽他接著又問:“你當我是誰?”
“任總,您——”
“——沖你這一聲任總,你是拿我當老板了?在你眼里,任兆欣作為你的上司,是個公私不分、無能庸才?”
他都看出來了。
“不是。”外聘一個年輕、沒根基的來負責一個重要部門,首先膽量夠大,風口浪尖上,用這么一個人,成功讓那些被調崗離職、心有怨言的人心服口服,還間接告訴所有人,在錦豐,年紀、資歷都不是問題,只要你有能力,錦豐一定有讓你發揮的平臺。
用一件事,解決兩個問題,庸才不會這么做。
“她不僅是錦豐副總,最重要的是她是我女兒,從小就沒人敢讓她受氣。”
我早該想到的,任總是做餐飲的,最基本的就是與人打交道,怎么會輕易就讓人算計了去,何況這個人還是他看著長大的。他說了這些,最后那一句才是重點,我讓他女兒生氣了。“任總,不是,叔叔,我明白了。”
任總不置可否,繼續看報,我低頭想心事。
兆欣端著茶盤過來,上面有紫砂茶具一套,輕輕擱下來,左看看右看看,笑問:“爸爸,您這是幫我教訓她了?”
我恨不得一個地縫鉆進去了事。
任總就看了她一眼,“我才沒那個工夫管你們的閑事。”
“哦,那就好。”
任總哼了一聲,“女生外向,一點不假。”兆欣就笑了,“不管怎么外向,我都是您女兒呢。”任總又瞪她一眼,重新撿起報紙來。
我是第一次細心觀察功夫茶的沏茶步驟,燙壺、放茶葉、溫杯……盡是繁瑣,最后端在手的也不過就那一小杯,如不是做這一行,一般人真要有閑情逸致才做得來這種事,看兆欣生疏的手法,有閑情逸致的時候也是不多的,我也是第一次見她這么裝模作樣,那套茶具擱在柜子里,時間久的都快長毛了,今天終于派上一次用場。
任總喝了幾杯茶,說了幾句話也就要回家了,他司機先走了,兆欣送他回去。
天臺上,風動影移,我一人,越想越不是滋味,我迫不及待想把事情與兆欣說清楚,奈何她還沒回來,電話在手心里都捂熱了,壁紙還是那次我偷拍的她坐在秋千上的一張影像,今時今日,兆欣的眼里還沒抹去那時的黯然。
身后的門響,我轉身,兆欣穿著一身運動裝,頭發也扎成了馬尾,站在推開的半扇門里,“我跑步去了。”說著就往后退了一步,門就合上了。
我大聲叫她,“兆欣。”
她復又推開門,看著我。
“有些話想跟你講。”
“等我跑步回來不好么?”她說完了又改了口:“好,你說。”
我站在她面前大約兩米左右的距離上,“副總,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辭職,如果你今天失望于沒有收到我的辭職信而生氣,那我很抱歉,不能如你所愿,除非你辭退我。”
兆欣等了一下,見我不再說什么才問:“沒了?”
“沒有,”我再站到她面前去,“寶貝,我不能再失去你,你明白么?”
沒有任兆欣的日子,我過得夠夠的了。
“我知道。”
“朝你發脾氣是我的錯,抱歉。”
“小希,我希望今后再也不用聽見你跟我說抱歉。”我把臉埋在她的脖子里,輕聲說:“好。”
兆欣拍拍我的肩膀,“好了,我跑步去了。”
隔著一道玻璃,那邊就是運動器材,多功能跑步機、力量練習都有,還非要到外面去。“今天先用跑步機吧,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算了吧。”她還是不能忘記我陪她幾次之后就避跑步如蛇蝎的模樣吧。
誤會說開了我整個人都輕松起來,為了讓她呆在家里,就去研究那臺跑步機,看怎么樣用。兆欣也不管,倚著一旁的落地玻璃燦然而笑,“你會不會啊?”
“不會,所以要先研究一下。”
兆欣哎了一聲,走過來,熟門熟路的接通電源,按下按鈕,調好時速,先是慢走,再是慢跑,半個小時,我在一邊,手里抓著啞鈴,卻直想打瞌睡,實在太無聊了,她都不跟我說話。
好不容易等到她停下來,我趕緊遞上毛巾,拔下電源線,關掉空調、燈火,鎖門,就聽她說:“明天下午咱們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