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br> 害怕白津寒是來找自己秋后算賬的，談青檸努力開動自己的小腦筋想了好幾個理由。</br> 譬如“是你自己門沒關好”、“我眼睛太大怪我嘍”、“你的肉.體沒有什么好垂涎的不要誤會”等等。</br> 想好之后，談青檸整理好散亂的長發，清了清嗓子為來人開了門。</br> 白津寒已經穿著整齊，干凈整潔的休閑襯衫，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br> 他長手長腳地站在門口，幾乎擋住了那一片的光。</br> 談青檸不太想再和他的死亡眼神對視了，便盯著他胸口的第三個紐扣，思忖著開場白。</br> 還沒想好，白津寒已經率先開口了。</br> “你找我什么事？”</br> 談青檸聚精會神地看著他紐扣上的精致紋路，不過大腦的話徑直吐了出來：“你的紐扣挺好看。”</br> …………</br> 話一出口，談青檸就感覺到了不對。</br> 頭頂上的視線變得越發迫人，空氣中飄浮著尷尬窒息的因子。</br> 她抬起頭，慌里慌張地解釋：“啊，不對。我是來問你物理題目的。”</br> 白津寒垂著眼，視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br> 她的臉色白皙中透著粉，眼神微閃，黑發蓬松地垂在胸前，一雙腿并得挺直，手臂垂在褲縫，站姿筆正地像個小學生。</br> 似乎是怕自己不信，她甚至舉起右手放在耳邊，大眼睛睜得更圓，發誓般地說：“真的！”</br> 幼稚。</br> 白津寒的嘴角輕抿，面色淡淡地開口：“那你還不讓開？”</br> “啊？”談青檸表情一怔，迅速反應過來，“哦哦哦。”</br> 她側開身子，讓白津寒進來。</br> *</br> 談青檸的房間布置是很典型的少女風。</br> 墻壁是淡淡的黃色系，歐式的公主床靠著墻。柜子和書桌主色調是白，中間夾雜了一些粉色的元素。書桌上，雜七雜八地擺放著一排玻璃球、沙漏和玩偶一類的小飾品。窗前掛著一串色彩繽紛的風鈴。</br> 白津寒走近，一眼看到書桌上的物理試卷。</br> “你先看，我去找個凳子。”</br> 談青檸跑出房間，從書房“哼哧哼哧”地搬來一張椅子放在白津寒旁邊。</br> 白津寒今天異常的好說話。不僅沒有計較她的行為，還愿意幫助她學習。</br> 談青檸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br> 自己的堅持還是有回報的，沙雕圖果然是架起他們友誼的一座橋梁。</br> “你哪題不會？”白津寒皺著眉頭看向神游的談青檸。</br> 談青檸拉回思緒，老老實實地回答：“空著的都不會。還有圈起來的那幾道，我和我同學的答案不一樣，還不確定誰對。”</br> 白津寒掃了眼試卷，拿起一支2B鉛筆在空著的填空題上指了指：“這一題和10年全國卷的力學填空題差不多。”</br> 邊說邊用鉛筆在旁邊把年份和卷子標注了出來。</br> “啊？我查一查。”談青檸搜了搜10年的全國卷，果然發現了類似的題目。</br> “你好厲害，這都能記住。”她忍不住驚嘆。</br> 白津寒沒有回應她的夸獎，目光繼續向下移動：“這道解答題和12年XX省的第三道解答題考點一樣。”</br> “這道是12年全國卷的最后一道選擇題，被改成填空了。”</br> 白津寒每指一道，思考幾秒后就能說出與其考點一致的真題。</br> 到了后面，他的提示越來越簡單。</br> “這道，13年XX省的解答題。”</br> “這道，15年你們省的填空題。”</br> ……</br> 談青檸一開始還會確認一下，到最后她只會愣愣地看著這位“人肉真題庫”，嘴巴微張著卻說不出話來。</br> 這是什么非人的記憶力和融會貫通的能力？！</br> 她一開始竟然會以為白津寒跟不上重點中學的學習？</br> 真是太可笑了。</br> 她為自己之前多余的操心感到羞恥。</br> 談青檸的目光怔怔，盯著白津寒的側臉發呆。</br> 他的睫毛好長，鼻梁挺拔筆直，皮膚不僅白還很細膩。</br> 青檸懷疑把物理小球放上去可以滑滑梯，還是摩擦力為0的那種。</br> 不止是鼻子，白津寒的五官和臉型輪廓都很完美。身材也是瘦而不弱，腹部隱隱還有幾道肌肉的線條。</br> 女媧捏他的時候，一定用了比別人百千倍的時間吧。</br> 加上良好的家世和傲人的智商，他好像是帶著造物主特別的偏愛和溫柔來到這世界的。</br> 可這么優秀的一個人，卻連健康的身體都沒有。</br> 甚至，他明明有錢也不愿意接受治療……</br> 一時之間，各種情緒在青檸的胸腔彌漫。</br> 怔忪間，她沒有發現白津寒的睫毛顫了一下。</br> 隨后，少年轉頭正對她，面色不虞地敲了敲桌子。</br> “談青檸，你到底聽了沒有？”</br> *</br> 白津寒很早就發現旁邊人的走神了，但他懶得管。</br> 反正自己也標識好了，她只要找到對應的真題就好了。</br> 可漸漸地，他發現旁邊人的眼神越來越不對。</br> 趁著不注意，他飛快地瞥了一眼又回來。</br> 心臟像被蜜蜂狠狠蟄了一下，尖銳而迅速的疼。</br> 談青檸的眼睛烏黑，發呆時像是起了層霧，朦朦朧朧的如夢似幻。</br> 透過那層薄霧，可憐而心疼的情緒明顯。</br> 她看著自己可憐什么？又心疼什么？</br> 她根本就不了解自己，什么都不懂！</br> 白津寒的思緒大亂，心中煩悶而躁郁。</br> 他忍受不了旁人這種目光，只能用斥責的方式提醒她。</br> *</br> 談青檸一驚，下意識地拒絕承認自己的走神。</br> “我聽了聽了。你講到——”她目光飛快地往試卷上一瞥，照著白津寒的字跡讀，“倒數第二題是15年全國卷的最后一題。”</br> 青檸討好地干笑了幾聲：“還有最后一題呢？”</br> “是不是沒有對應的真題啊？”她打著岔猜測，“我們老師有時候會把物競題改一改放進來……”</br> 白津寒看了眼她心虛的表情，目光回到卷子上：“有對應的。”</br> 還沒等青檸說話，他淡淡的聲音繼續響起：“只不過他改得多，說了你也看不懂。”</br> 他翻開青檸的草稿本，一筆一劃地寫下解題過程。</br> “我寫下來，你看不懂再問。”</br> “嗯。”談青檸應了一聲，湊過去看他的步驟。</br> 白津寒的字跡蒼勁漂亮，筆鋒凌厲飄逸，是閱卷老師很喜歡的那種。</br> 他的語文作文卷面分肯定比別人多幾分吧。</br> 青檸盯著他的字亂七八糟地想。</br> 胡思亂想間，自己手機突然響了一聲。</br> 是季嵐在約她明天去市里玩。</br> 青檸正要答應，余光看到白津寒精致的側臉，手指一頓。</br> 她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白津寒的胳膊。</br> 白津寒寫字的動作一停，筆尖在紙上暈開一個深色的圓點。</br> 他側頭，用眼神詢問她的意思。</br> 談青檸收回手指，標致的臉上露出一個善意友好的笑：“你想出去玩玩嗎？我帶你去市里逛逛好不好？”</br> 白津寒靜靜和她對視，沒有說話。</br> 見他沒有反應，談青檸想了想建議：“或者你喜歡安靜一點的地方？那我們可以去老宅那里。就是你小時候過來我家住的地方……”</br> 槐鎮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在搬來這里之前，談青檸是和父母住在老宅的。白墻黛瓦的房子臨水而建，是獨門獨院的建筑。</br> 青檸最喜歡那里的清晨。</br> 那會兒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天空是霧蒙蒙的青灰色，露珠從樹葉滑落，青石板路被氤氳成濕漉漉的深色。從二樓推開窗，樓下是一道狹長蜿蜒的小河，河上架著彎彎的拱橋。</br> 若是遇上下雨，整條街都處在煙雨迷蒙中。白墻黑瓦小橋流水青石板，雨水滴落在樹葉和小路上的聲音，共同構筑了一副美輪美奐的場景。</br> 不僅是清晨，傍晚夕陽和夜幕降臨都各有各的美。</br> ——很適合休閑放松。</br> “談青檸。”少年又一次叫她的名字，語氣依舊平淡冷靜。</br> 他一身白衣黑褲，臉色白皙，眉眼深邃。昏黃燈光在他的眼底交錯。兩人離得很近，他身上干凈清爽的少年氣息涌入青檸的鼻端。</br> 如熹微的清晨，也像雨后的青草。</br> 青檸不自覺抿了下唇，聽到他疑問的聲音：“你想起來小時候的事了？”</br> “沒有。”青檸搖了搖頭，輕聲說：“我聽爸爸說的。”</br> 她想了想，好奇地問：“難道你還記得？我爸爸說那時我才3,4歲。人應該沒有那時候的記憶吧？”</br> “我有。”白津寒的眸光低垂，指了指自己的下巴，“這道疤就是你弄出來的。”</br> 談青檸順著他修長的手指看過去，潔白如玉的下巴上有一道很淺的凹痕。</br> “你帶我去爬墻，把我從上面推下來，下巴縫了5針。”他聲音疏淡地陳述著事實。</br> 當年他跟著家人來槐鎮住了幾天。遇到了和自己同齡的談青檸。</br> 小時候的談青檸和現在一樣話多，一見到他就熱情地拉著他去玩。他摔下來后因為疼痛本能地掉了眼淚，結果談青檸比自己哭得更大聲。導致聞聲而來的大人們都率先以為是她摔到了。</br> 白津寒天生記性好，但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具體的細節他也想不起來了。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一個張嘴大哭的小孩，哭得快要抽過去。后來他才知道，談青檸是見到血嚇得以為把他害死了，自己要被警察叔叔抓起來才哭成那樣的。</br> 倒是沒有到死那么嚴重，但下巴上的這道疤卻一直沒有消除掉，成為了童年的一道印記。</br> 談青檸：“……”</br> 她真的不記得了。</br> 按照自己小時候的個性，爬墻上樹下河什么的也確實不足為奇。</br> 只是，這種嬌生慣養的大少爺，不會還在記恨自己讓他破相的事吧？</br> 她看了看白津寒的臉色，猶猶豫豫地道歉：“那……對不起。我應該不是故意的吧？”</br> 白津寒抽了抽嘴角：“你不是故意的，你是——”他努力找一個不太打擊人的形容詞，“太胖了，不靈活。”</br> 他睨了她一眼：“記性不好是真的。”</br> 當初她哭得撕心裂肺，喊著讓他不要有事。那么情深義重的模樣，好像自己是她多么重要的朋友一樣。結果她連自己這個人都忘記了。</br> 談青檸：“……”</br> 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有那么好的記憶力嗎？那是一種天賦！這只能證明你的基因好！</br> 要大度，要忍讓，要友好。</br> 青檸深吸一口氣，再次默念了幾遍相處守則，告訴自己不要和他計較。</br> “那你出不出去玩嘛？！”</br> “不去。”白津寒回答地很干脆。</br> 他把試卷往談青檸的位置一推，站起身來往門口走。</br> “自己看，不懂的再問。”</br> *</br> 第二天中午，白津寒下樓吃飯。</br> 餐桌上照例擺放著精致可口的菜肴，只是對面的位置空了。</br> 要是平日，這個時候的談青檸早就下了樓，嘰嘰喳喳地和蔣阿姨說話。</br> 少年皺了皺眉，看向端飯給自己的蔣阿姨：“談青檸呢？”</br> 蔣阿姨把飯放下，驚訝地看向白津寒：“小姑娘沒有告訴你嗎？她今天一早就出門了。好像說是去市區和同學一起玩，讓我不要準備她的午餐。”</br> 白津寒“嗯”了一聲，語調平緩：“知道了。”</br> 他拿起筷子，像往常一樣進食。</br> 不知為何，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談青檸平日吃飯的場景。</br> 她很喜歡吃東西，一些普普通通的食物也能吃出一種“人間極品”的感覺。連帶著和她一起吃飯的人食欲都會增加。</br> 眼下談青檸不在，白津寒突然有點不習慣。</br> 吃了幾口，他驀地放下筷子。</br> 他打開手機界面，點進微信的朋友圈。</br> 第一條就是談青檸的。</br> 青檸：【出門當仙女去啦】</br> 下面是好幾張她的自拍照。</br> 她穿了身淡黃色的連衣裙，頭發扎成了一個丸子，手握著一杯雙球冰淇淋，笑得很開心，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br> 看著那雙彎彎的烏黑眼睛，白津寒心里越發煩悶起來。</br> 她出門和蔣阿姨說，為什么不來和自己說？</br> 難道自己還沒有蔣阿姨重要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