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在江上清這一句“金老師快到”的話下,鄭錚幾乎立刻一震,坐正,看著風雨大作的門外,沒有心思再來瞪著姜含笑了。
江上清沒說什么,低頭收傘,收到一半時,服務生匆匆趕來,雙手交疊在腰前微微彎腰,低聲說我幫您收。
他輕聲道謝,卻沒把傘立刻給服務生。而是先把濕淋淋的傘轉了個個兒,把傘柄遞過去。所以水只滴在他腳邊厚厚的地毯上,沒有滴在服務生身上。
姜含笑在靠門的座位坐著,手指尖兒輕輕摸筷子,緩慢呼吸??匆娊锨逑蛩@邊走來,拉開她左手邊的椅子落座。說嗨,含笑。
“嗨”姜含笑怔了一下,連自己的作戰指導都忘了,靠近他,小聲問,“師哥,你坐這里啊?”
江上清摸不著頭腦,看了眼桌面,沒有任何個人物品留下啊,“是啊。這里已經有人了嗎?”
“沒有,但是鄭錚老師他們都在那邊?!苯χ敢幌?,那邊是幾個主演,都聚在導演身邊,“我這邊可是新人專區。”
桌上的不少人都在明里暗里把眼神投過來,疑惑的并不僅僅是姜含笑自己,其他人也在奇怪,江上清跑那邊去做什么?
為了那個姜含笑嗎?
江上清笑笑,說他也是新人啊。
“演戲上的新人?!彼a充。
看到姜含笑疑惑的眼神,他看著她的神色,估摸出來一點意思,繼續笑著補充,“嗯我之前是一個男團的成員,現在是歌手。沒做過演員?!?br/>
“我知道,我中學的時候就知道?!?br/>
姜含笑尷尬,她那一點遲疑估計是讓江上清以為她完全不熟悉他。但即便她是真的不了解娛樂圈,江上清紅成這樣,怎么可能會有人不知道他是天團oceanplus的成員。
“可是你不是拍過一部偶像劇嗎?《天使夜》當時可火了,滿大街都是你的海報,這還能算新人嗎?”
江上清坦然回答:“寧導每天都在罵偶像劇,我很害怕當靶子?!?br/>
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姜含笑一聲撲哧笑了,導演寧缺的這毛病她也有所耳聞。別的名導都是視小鮮肉為洪水猛獸,不用也就是了,他卻直接視所有偶像劇為人生大敵,誓要鏟除偶像劇行業,也是奇人一個。
他又問她,“那部劇是很久以前的了,你也看過嗎?”
確實是挺古早的劇,都是過去的偶像劇套路,集各種狗血于一身。許多大熱男明星給一個女主作配,都對草根女主一往情深。而他就是里面那個最慘最讓人心疼的男二號,當時劇播完了之后,人氣甚至比男主還要高出一大截。
“看過啊。就算沒看過,猜也能猜出來你是男二號——”
話說一半,被鄭錚打斷了,“——欸,這話可不對。上清咖位可沒那么低。”
鄭錚這人記仇,剛剛被姜含笑擠兌的事始終沒忘,隔著好幾個人,都豎起耳朵注意著姜含笑和江上清的談話。
所以一聽到姜含笑話里的漏洞,趕緊擠兌回來,“他可招小女孩了,到現在,天天還在紅毯上配四個保鏢,要躲粉絲的強吻,你居然還質疑他的咖位?”
“”姜含笑忍回驚愕的神色,立刻反駁,“我不是那個意思。拜托,您也知道的,那個時候的男一號都是沒禮貌的霸道總裁,您能想象師哥去演那種角色嗎?”
根本不可能嘛!
江上清的形象,根本不能想象他大呼小叫沒有禮貌的樣子。
江上清往后靠了靠,鼻尖浸在一片明亮的光里,透出秀氣的輪廓。
“這是夸獎呢?!彼牫鰜斫υ捓锏囊馑剂耍?,然后很自然地低頭,輕聲問姜含笑別的事。這樣結束了上一個話題。
姜含笑也小聲回答,聲音壓得很低。
鄭錚沒挑撥成,也什么都聽不到了,只能悻悻摸鼻子,收回了目光。
“休學出來嗎?要兼顧確實不容易,何況你是t大的學生,t大是數一數二的大學,競爭激烈,要跟上學業就更難了。還好你年紀很小,先休學一兩年也好?!?br/>
跳級生在t大不少見,但姜含笑小的不是一歲兩歲。她小時候讀的就是少年班,今年才十七歲,如果沒休學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是大三學姐了。17歲的大三學姐,這即便在t大里也不是遍地都是。
“希望能在一年里結束吧。”姜含笑嘆了口氣,進圈子就是因為欠債累累,但一個新人,第一年哪能掙那么多。
“只論片酬,肯定是不夠的。”
江上清微微一怔,然后這么答。他把茶杯放下,和周圍寒暄的人兩三句結束,轉過頭來,認真想了想,然后和她說起工作安排來。
“好啦,遇水則發,放輕松?!?br/>
講到末尾,江上清拿茶壺給她倒水,茶湯顏色呈被抹淡一樣的翡翠綠色,是上好的碧螺春,香氣盈盈。茶壺是個大肚壺,燒成祖母綠釉面,光輪映在江上清白皙的手指骨節上,一寸寸晃動。
“——這也行?”姜含笑忍不住又笑了,“遇水則發,原來是指發財嗎?”
她笑起來非常動人,一雙眼睛亮亮的,把茶壺接過來,也給江上清倒上,“那我也來,祝我們電影遇水則發——發布會順利!”
她是笑著說的,倒水時就沒留意,稍微多停了一會兒,水漫了出來。
“——小心?!彼鰜恚姥亓?,江上清立刻把手按在壺蓋上,沒有碰她的手。
指尖撤開的時候,已經被燙得微微發紅了。
姜含笑嚇一跳,“師哥你沒事兒吧?”
“還有那位老師。”姜含笑看了眼江上清左手邊的男人,餐桌是實木的,沒有鋪桌布,所以水沿著桌面流,碰到了他的手指。
她不認識這人,就用“老師”代替,認錯認得很誠懇,“真不好意思。”
江上清示意她沒關系,拿紙給她,然后是左側的男人,最后才抽了張紙,在通紅的手指上一擦。
“看來這回發得夠徹底?!彼χ?,消融了姜含笑的尷尬,然后又朝另一個男人一致意,寒暄幾句,喊的是“申總”。
姜含笑好奇地打量了幾眼。
她能看出來這人不是演員,應該是個投資商——倒并不是因為這人長得肥頭大耳。相反,他其實算得上濃眉修眼,也是個業界精英的樣子。
但這人坐在一顰一笑都光風霽月的江上清旁邊,差距就明顯起來。普通帥哥跟明星還是有壁的,一眼就能分辨是演員還是普通人。
她在心里慢慢猜他的身份,一抬眼,看到坐在他旁邊的金可撫正和他在耳語,姿態很親密。
難道他就是剛才鄭錚口中的金可撫金主?
猜到這里時,這人正和江上清講完話,眼光落在姜含笑的臉上。
出乎意料,他的目光停在姜含笑的臉蛋上很久,像是在打量和衡量什么。然后看著她,輕微地點了一下頭,淡淡一笑,讓人有點后背發涼,“沒關系?!?br/>
第二天開拍。大概等到了晚上才輪到姜含笑。
她的這第一場戲并不難,是她和太子都年紀還不大時候的相處。講的是她很依賴這位皇兄,而太子已經開始慢慢把她誘導上使用美人計的道路的場景。
ng了很多次,江上清已經拍了一天,神色疲倦,但并沒多說什么,一遍遍跟著走位。
鏡頭先拍的是仁樂公主寫字的樣子,毛筆蘸墨,在紙箋上筆跡連綴。一頁被寫滿,又是下一頁。
直到燈被擋住一半。
小公主抬頭看見人,一下子笑了:“皇兄——!”
太子說,“仁樂見到我很開心嗎?”
他的神情還是清清朗朗,微微含笑的,人卻慢慢走近,臉半隱在陰影下,“可是皇兄有些煩心事。太傅近日動作愈發大了,皇兄愁得連日難入眠。仁樂愿意幫幫我嗎?”
公主附耳過去,然后懵懵懂懂地抬頭看他:“什么?只要我去太傅府上,皇兄就會開心?——那當然好啦!”
因為寧缺始終追求仁樂公主那種純真無邪的感覺以達到和太子的反差,所以這場戲ng了少說得有二三十次,反反復復地拍。
現在已經過了飯點兒,姜含笑寫字的紙都寫廢了一沓。
她翻了一下,從最開始的“春來江水綠如藍”,到“日啖荔枝三百顆”,最后變成了賦體。格律倒是挺嚴整,但湊近一看——
“爛櫻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帶糟。”
好家伙,連蘇軾的《老饕賦》都開始背了!
江上清也半蹲下來看了看。他從凌晨就開拍,累了快一天,眉眼之間疲色很重,看到這一疊字時才忍俊不禁:“含笑,你餓了是不是?”
姜含笑盡量表現自然,對他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當然啦。晚飯時間都過了只能畫餅充饑?!?br/>
江上清當然更累,但他表情倒看不出什么,看了會兒字:“你這筆字,一看就是秦教授的夫人教的?!?br/>
“?啊、很明顯嗎?”
他居然就這么自然而然提起秦仁壽?和他的老師鬧得不可開交的秦仁壽?
姜含笑先是心驚,然后只能強作鎮定,跪立起來手撐在案幾上,仔細看自己的字,“我就只是被她教著臨了臨《多寶塔碑》,這也能看出來嗎?”
“她寫字有特點。她的‘江’字總是比一般人的要扁一些?!苯锨宓氖种篙p輕點了一下她剛剛寫的一句‘江上數峰青’,“你和她的字很像?!?br/>
他接過筆來,寫了個他自己的名字,眼睛彎起來,看她,“看,像不像?”
紙上一句“江上數峰青”,一個“江上清”,果然“江”字幾乎一模一樣。
姜含笑大為驚異地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了什么,“哎,師哥,等一下,我這里面有你——的名字?!?br/>
除了一個“青”和“清”不同,其它還真的能組成一個他的名字。
話一出口,她突然想起來什么,覷他一眼。
完蛋,之前的“一張一弛”戰術被她給拋到腦后了,現在這么巧合的一件事,江上清不會覺得她是故意寫那一句詩的吧?
江上清卻并不意外的樣子:“是啊,就差一點?!?br/>
姜含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能也跟著笑笑:“是就差三點啦?!?br/>
終于拍完的時候,寧缺招手喊她和江上清去講戲。
遠遠看去,寧缺身邊正站著一男一女。女的是女一號,柏林影后金可撫,而男的,赫然正是昨天在飯桌上打量姜含笑片刻的那個男人。
寧缺喊他“申總”,介紹,“來來,申總,可撫,上清我就不用介紹了,誰都認識這個是姜含笑,上清的師妹。”
然后轉向姜含笑。
“含笑啊,今天找你呢,是你金老師有話和你說。她本來是有武打戲的,但是現在懷著孕,不太方便。所以想把她的武打戲份加給你,你看怎么樣?”
“”
姜含笑愣一愣,消化了一下“金可撫懷孕”這個重大八卦,但還是沒明白這種撿漏的好事為什么會落在她身上,“嗯是這樣,能有更多戲份,我肯定高興,但是我沒有拍過武打戲,怕會效果不好?!?br/>
“哎呀,這個沒關系的,你不是挺聰明的嗎,沒問題”
寧缺熱情的話講了一半,就在姜含笑心里越來越覺得奇怪時,那位“申總”打斷了寧缺的話。
“含笑是十五歲上大學,現在在t大讀書,對吧。”
他微笑,佛珠在指間轉了一輪,“十歲進少年班,十五歲考大學,智商154,高考分數693不是挺聰明,應該是相當聰明才對啊?!?br/>
很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不同于旁邊一圈助理的驚訝和感嘆“含笑居然這么天才”的聲音,姜含笑整個人都頓住了,臉從江上清肩膀旁邊挪開,慢慢看向申總。
他是什么時候摸清了她的底細,又為什么看中了她?
——她又不是傻子,這種眼神,她當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她之前甚至從來就沒有見過申總。甚至他身邊還站著一個懷著孕的女朋友或者說是女伴?
姜含笑緊鎖著眉,望向這兩個人。
可他們撂下這句話就走了。江上清也因為有采訪,所以沒聽完就被拉走,臨走前禮貌地微微頷首,沒見再多說什么。
“”
看著江上清,姜含笑很確定,他一定已經看出來申總的心思了。
但這種禮貌性的避而不談
姜含笑心里發沉。
就像是那次她講完“好香”之后,他的鎮定自若一樣。
他究竟是放在心上了,還是沒有放在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