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滴滴敲在石臺的邊沿上,姜含笑覺得神經都要被這聲音給敲斷敲碎了。而它還在繼續(xù)響,規(guī)律性地,不間斷地。
月亮從雪山尖兒上冒出半張臉,整座雪山仿佛都蒙在了一層銀紗里一樣。
江上清繞回原點,開玩笑,“只聽說過因為始亂終棄被喊‘情場老手’,倒沒有聽說過因為會拒絕人所以有‘情場之神’這說法。”
“因為很多人被拒絕之后都會做出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行為。”
很讓人頭疼的那種,“比如半夜在樓下喊話,學校活動糾纏”
江上清笑。
他笑得姜含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問,“怎么了?覺得我很兇啊?”
“我本來脾氣也不好,你知道的,渣男一拳一個”她想到申督,“而且我真的沒有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啊,也沒有主動,甚至還幫別人勸和——”
她越說越氣,瞧江上清一眼,站起來,踩在石階上,居高臨下,理直氣壯地問他,“我做得不對嗎——師哥,你笑什么?”
“沒有那回事。”江上清和她身后的誰示意一下,“只是有人來了。”
“我好像聽見有人在說‘渣男’兩個字了?”
魏特萊施施然走過來,有點懷疑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你們在說我嗎?”
姜含笑側目。
對號入座可真夠熟練的。
江上清關上水龍頭,“你不是說你只是朋友多,不算渣嗎?”
“那也抵不過大眾的刻板印象啊。”魏特萊也坐過來,大吐苦水,“上清,你知道嗎?我新寫的歌又被駁回了,說我歌詞‘不符合主流價值觀’!蒼天有眼,我已經重寫了多少回了,真快崩潰了!”
魏特萊在oceanplus的時候就是rap擔當,團解散之后也去當演員了,但卻沒有放下本行,一直有說唱作品發(fā)出。
“駁回你什么了?”
江上清擦干凈手,過去看了一眼,念出來,“‘我失戀一失失三百,甩掉的女孩為我成海’”
姜含笑訝異瞧他一眼。
他講話還帶自動消音的?
——論男團top的自我修養(yǎng)。
“對了,正好今天抓著你了,過審小能手,來來,幫哥一下,哥快崩潰了——”
魏特萊想起來,趕緊抓住江上清不放,“我就只不過說我同時有不止一個女朋友而已,我經紀人就說不行。還有沒有天理!偶像真不是普通人當的。”
江上清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就接過魏特萊的歌詞看,然后收起來,說他回去看看。
魏特萊站在那里閑聊起來。他和誰都是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和江上清的話倒很多。
而且他明明比江上清還大了幾歲,倒把生活到情感都傾訴了一番,說話的時候很想征求江上清意見的樣子。
江上清間隙中并沒忘記姜含笑,低頭問她冷不冷,要不要先回去,得到否定答案之后才抬頭,這么回答魏特萊,“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哥,你并不是不懂。”
江上清出道太早,在演藝圈里地位高,甚至有些年紀比他大的人都要鞠躬喊“前輩”,倒是很少這么叫過人。
姜含笑沒怎么掩飾自己的目光,新奇地盯了江上清一會兒。
魏特萊嘆了口氣,“做人要real,我只想從心。上清你也是,格非管你太多了,你自從解散之后又是不許唱rap,又是不許發(fā)表獨立作詞的作品這哪里是造星,分明是浪費你的才華!何況章兄復那人的意圖你也知道,他是格非的掌權人,他能鐵了心連你能帶來的利益都不要了,就要你消沉,其他的肯定也”
魏特萊哽了一下,堂堂懟天懟地的rapper這時候也說不下去,嗓子眼堵住了,“你,唉你何必這么顧念當初的情分?這么多年過去了,你早該moveon了,真的不能就這么浪費你的才華!”
江上清一直看著魏特萊,現在才認真說他明白,多謝你,但是
“但是人的一生里寄托太多了。就像溺水的人抓浮標一樣,只要有一個,就不會害怕失去其它的了。”
“怎么?”魏特萊眼圈還是紅的,反問他,“你找到了哪怕一個浮標了嗎?——別當我是傻子。”
“當然。”江上清失笑,“哥,沒找到的時候,我哪里有底氣和你這么說啊。”
“師哥——你要怎么改他的歌詞?”
冬夜,深山。這里的風大得嚇人,冷到大家的血液都快結冰了,早早縮進了屋子里,只有江上清和姜含笑兩個人好像不覺得冷一樣,在一片積雪的路上越走越遠。
雪咯吱咯吱作響,像在心口上蕩秋千。
“我沒打算改他的歌詞。”
“——為什么?”姜含笑沒聽明白,“你要和他決裂了?因為他說到你的事情呃,還是因為他作風有問題?”
“圈子里沒那么容易決裂。含笑。”
江上清有點想笑,“別擔心這個,不是要決裂,是因為他的問題需要自己解決而已。我?guī)筒簧鲜裁础!?br/>
“他不是說你是‘過審天才’嗎?”
“那是改臟話。首發(fā)在歐美市場的歌有時候會講臟話,想要在亞洲發(fā)行,就需要改一改,不然過不了審。”江上清講,“但特萊也沒有講臟話想要傳達他原本的意思,我就不能改動。”
原本的意思?同時騙好幾個女朋友也不覺得有問題的意思嗎?
姜含笑忍了半天,終于沒忍住,“他那個歌詞寫的他對外界宣稱的可是單身。始終單身。”
“是。”江上清很坦誠,“我們對外確實撒過很多謊,也算德行有虧。”
“你也?”
“不是這種謊。”
江上清看她一眼,很快解釋,“一些關于代言,公司這種事,我沒辦法全都說實話。”
天邊的顏色慢慢暗了,像是沉黑的海水從地球的北極圈澆灌下來,澆成一個暗色揉雜的球面,籠罩住了
“你聽說過網上有句很火的話嗎?是ai作詩作的。說偶像是云朵、水和所有失戀的愛情。”
姜含笑看著他,“偶像注定要讓粉絲失望嗎?一定要戀愛嗎?”
很不留面子的一句話。
恐怕就算是普通人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比如她剛剛那句話,簡直就是沒情商中的沒情商。
拿職業(yè)道德壓下來,還讓江上清怎么答?這不是明擺著給他難堪嗎。
可惜姜含笑是個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半分沒意識到自己說話有什么不對,睜著眼睛看江上清,還怪無辜的。
踩雪的聲音咯吱咯吱的,一點點壓下去。蓬松的棉花雪變得緊實,是被壓得實了。
“偶像談戀愛,確實很對不起粉絲。”
江上清很溫和地回答。
姜含笑這時候才覺出自己說話不恰當,磕巴一下,“我、我沒有說你失德的意思”
話說一半,她又后知后覺地體會到另一重意思。
江上清說他“確實對不起粉絲”?那他就是真的也談過戀愛了?
真的談過,所以對不起粉絲?
她心里猛然一墜。
“我最近也該收拾收拾,從idol圈子里退出來了。”
江上清不知道察覺到沒有,說得倒很坦誠,“idol上升期不可以談,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定,要違反也不太好。”
“現在也是時候該轉型了。”
他若有所思,這么說。
“是嗎”
他話里好像有一些更深的意思,姜含笑腦子一時有點轉不過來,暈暈乎乎地轉移開了話題,“你公司都刪你的作品了,能讓你做創(chuàng)作型歌手嗎?”
“公司不允許我自己作詞而已,不碰這條,公司管不到我。”
“不許你自己作詞?”
姜含笑滿心疑惑,心說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合約,簡直莫名其妙。只聽說過抽成狠,或者禁止藝人作詞和作曲的,單獨禁止作詞又是個什么操作莫非江上清的作詞跟魏特萊是一個路子的?
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在想什么?”
回神轉臉,才看見江上清正把手揣在兜里,瞧著她的神色,被逗笑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和能不能過審沒關系,是和私人”
說到一半,他頓了頓,神色沒什么變化,抬頭,呼吸時呼出一團白氣,“和我自己的合同有關系。當時簽的時候簽了,詞只許給公司里的幾位作詞人填,我自己不能碰。”
姜含笑以為是和公司的資本運營有關系,就沒再問下去。
江上清問她,“剛剛那句話,是誰說的?”
姜含笑不知道他指哪句,“什么?”
“‘偶像是失戀的愛情’那句。”
“是ai生成的詩,根據‘偶像’這個關鍵詞。”
姜含笑解釋,“是我說得不合適,大范圍掃射了,我”
姜含笑啊姜含笑,怪不得你不如葉姚討人喜歡。腦子都拿去干什么用了?到處得罪別人就算了,現在連江上清都敢得罪,也是夠活該的。
“我是好奇而已。別多想。”
江上清很有耐心,手揣在兜里,看了眼遠方明亮的雪山山巔,“如果你沒進圈子,是不是也會做這種ai之類的領域?”
“不一定,我們專業(yè)能發(fā)展的方向很廣,不一定做這個。”
姜含笑仰頭看他,“你你對這個有興趣?”
他不是玩音樂的嗎。
“以后要是有ai填歌詞的公司,我就去那邊參股。”
江上清看了眼天上,又有點飄雪花。
他回頭半開玩笑,“和公司里的作詞人比起來,我可能寧愿用ai填詞。”
姜含笑啞然,“師哥,你好多年之前寫歌的時候可還沒有ai,用什么啊?”
“不過你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寫歌的算了,我去網上查一下。”
她還記著當時在重慶民宿的時候,江上清讓她去查網上wink合集的事,打算在網頁上搜搜。
“百度百科上沒有這些,只有雜志零零碎碎采訪過,詞條上是沒有的。”
他說,“大概十二三歲?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已經過了很多年。”
實際上并沒有很多年,不過是在娛樂圈里太久,已經不知今夕何夕了。
“江上清。”
姜含笑的聲音,連名帶姓喊他名字。江上清也沒生氣,“嗯”了一聲,疑問的意思。
然后轉頭,看到她的手機屏幕。
她是在用siri搜詞條,沒在叫他。
姜含笑一吐舌頭,“沒在叫你啦我搜一下。”
遠處的屋子里,大家其實都還沒睡。
屋里的暖色燈光還亮著,一群人吆五喝六的,在打牌,行酒令。炊煙從煙囪里冒出來,大雪茫茫的,像是童話故事里的小屋子一樣。
siri很善解人意,自動語音播放,“江上清,著名偶像、歌手、演員,oceanplus主唱,代表作《售罄》、《三千》”
在正主面前搜百度百科,好像還是不太合適。
她最近是不是越來越猖狂了?
姜含笑按滅了siri的播報,轉移話題,“對了,你來北方是不是不習慣?剛剛看你一直在咳嗽,”
“臉色也不太好。”她揚臉看江上清,看見他微微缺少血色的臉。
“我認識個朋友就是南方人,為了女朋友來北方讀書,結果得了肺炎,一直沒好。最后又分手回南方去了。”
她觀察江上清的臉色,“師哥,你也不適應北方嗎?”
“沒那么嚴重”江上清的重點偏了一點點,“他們分手了?因為生病嗎?”
“嗯,也不全是,主要生活習慣之類的也有摩擦。”
姜含笑沉吟,“南北方差異嘛。是我的話,我也要小心生活習慣差很多的地區(qū)的人,很容易有矛盾的。還有其他的,比如什么長太好看、太有錢、太完美主義之類的,都容易出問題。”
月光下,江上清的臉色白而柔,雪的光芒映在他臉上,像段輕紗似的。
“是嗎?那這樣說的話,你對長相出色的人都很敬而遠之?”
姜含笑毫無所覺,點頭,“對啊,長得太好看的人,感覺讓人很沒有安全感哎。”
“那種人的話,我還是不要考慮了。太花心,我也駕馭不住。”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還頗為肯定地點了點頭,對自己表示同意。
手機上,siri界面并沒關掉,仍然顯示著剛剛姜含笑打開的詞條。
江上清op門面、具有代表性的男團美少年、亞洲神顏
——國民初戀。
江上清沒多說什么,輕輕“哦”了一聲。
“你這是外貌歧視。”
他笑著,帶了一點兒無何奈何似的,這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