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拿著唇膏的女孩子愣了一會兒，最先反應過來：“江老師你我補一下妝。”
    江上清之前沒有為難過化妝助理，現在也沒有，但他說了聲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如果你快要ng了，我就先喊停，這樣好嗎？”唇膏在他紅潤的嘴唇旁邊離開了一段距離，他轉臉看著姜含笑，純黑的瞳仁倒映滿屋子的花影，像被切割了千萬次才形成的鉆面，“我會和你一起拍的這樣還會緊張嗎？我先喊停，就是我ng了。”
    他還是沒轉過這個彎來，以為他的師妹是真因為拍mv才緊張，“這樣好不好？”
    剛剛姜含笑一直沒戴眼鏡，現在才看清那女孩手上的東西，居然是化妝助理。
    沒戴眼鏡誤大事啊！
    在場的兩個人都盯著她，姜含笑看著被她誤認成曖昧對象的化妝助理，大腦卡頓了，“呃”了一會兒，“呃，嗯，好啊！”
    她今天穿得很學生氣，白色板鞋，水洗藍牛仔褲，肩頸上圍了條厚厚的大圍巾，說話的時候一張小臉時而埋進圍巾里。
    現在也是。她的臉色因為悶在圍巾里而有點兒發紅，漂亮的鳳眼亮晶晶的，對江上清點頭。
    化妝助理這才又伸手摸到江上清的臉。上手給他補唇色時，助理其實也被他的那張臉晃得心神蕩漾。
    她瞧瞧站在江上清旁邊的師妹姜含笑，也是前途無限的寧女郎。
    真不愧是江上清的師妹，離他這么近都習以為常，不為美色所動。對mv都這么上心，敬業啊。
    真是不得了，不得了。
    江上清之前說“mv不算正規”確實沒夸張。
    mv拍攝的過程確實不太需要演技。自從開拍以后，姜含笑只是被要求“一直跑就行”。
    她一頭霧水地跑，不好意思地跑，僵硬地跑不論怎么跑，導演都點頭，也不管她表情是不是到位，仿佛他是來拍馬拉松紀錄片，而不是這支名叫“花神”的單曲mv一樣。
    跑了小半天，當姜含笑氣喘吁吁地在書架之間停下時，導演仍然點頭：“辛苦，歇一會兒吧，待會兒繼續！”
    糕糕趕緊上前幫忙，小心翼翼地拎起姜含笑的裙擺，在書店里找了個位置坐下。
    這條裙子是chanel2022春夏的高級成衣，很經典的粗花呢面料，板正的套裙，但為了迎合導演“一直跑”“逃亡”的要求和主題，又在身上披了條尾巴，紗綴在后面，跑動的時候看起來飄飄欲仙。
    同時，因為姜含笑一直赤著腳，板正的套裙加上赤腳，更顯得視覺沖擊力十足。
    看著倒是挺意味深長的，但姜含笑反正是沒搞明白這mv在講什么。
    “我算明白了，看不懂的就是藝術。”姜含笑和糕糕說，“光著腳，穿著套裙，在網紅書店里跑來跑去就更是藝術了，什么反叛精神啦，藝術沖突啦，你想怎么分析就怎么分析。”
    書店里的音響設備倒是很好。偌大的店面被團隊整個承包下來，人群亂哄哄的，卻蓋不住背景音樂的聲音。拍mv的過程中，這首名叫《花神》的單曲一直在放，鼓點不重，音色有點偏迷幻，像是置身大霧之中，江上清的嗓音一直繚繞。
    ——說起來，他的歌倒是都很旋律抓耳，不會聽膩。
    歌詞和mv一個風格——聽不懂。
    聽到姜含笑的話，糕糕嚇了一跳，哭笑不得地捂她嘴：“你好敢啊，別瞎說。”
    然而姜含笑脾氣能上天，又怎么會被這個嚇住，反而一開口就收不住閘，還滔滔不絕起來：“難道不是嗎？剛剛導演根本連眼神、表情都對我沒有要求，只要場面做大做漂亮就可以。”
    “我保證，只要一發出去，就會有一群專業人士和粉絲一起分析，這個是意識流隱喻，那個是多級反轉。看不懂就是你不夠格調，太缺乏悟性。”
    姜含笑聳肩，“什么時候開始，電影和歌曲是越高深晦澀、越需要人解析，才是最好的了？”
    糕糕啞口無言，無法反駁，只能扯開話題問姜含笑：“笑笑，你知道這個詞是什么意思嗎？感覺好文藝好高深啊”
    姜含笑看了眼詞。背景里，江上清的聲音和迷幻的鼓點一起交纏。
    “
    體恤
    崎嶇
    怪模怪樣的雨
    找我庇護
    ”
    姜含笑說不知道，看上去有點不以為然。
    糕糕很愁，讓她把表情收起來，“這是江上清寫的歌，你不喜歡就不喜歡，別表現出來，還要不要命啦？再說，這種能得獎的藝術哪是咱們能看懂的，別瞎說”
    姜含笑想笑：“流行音樂，不就是要讓別人看懂聽懂嗎？他們說是藝術品，可以啊，先別放到這個平臺上再說呃。”
    糕糕：“呃。”
    糕糕看著走來的江上清，默默閉嘴，用力捅了姜含笑一下——這下子完了吧！讓你多嘴！趕緊認錯道歉，要不然咱們可把前輩得罪透了！
    但姜含笑眨了一下眼睛，沒有說道歉的話。就那么看著江上清。
    糕糕不忍直視，先捂臉，走了。
    江上清今天要拍mv，做了造型，發色染成了很冷感的黑，又被造型師揉亂了，顯出一點距離感來。
    因為拍攝現場不算暖和，所以在造型外面還套了件厚呢子大衣，衣擺一直垂到膝蓋，腰帶繞到后面隨便打個結，從肩線再到猛地一收的腰，一路看去，輪廓很驚人。
    而這位大帥哥說起話來卻沒有什么距離感，朝姜含笑笑了笑：“吃嗎？”
    姜含笑有點意外，看他側臉，“什么？”
    因為低著頭，所以他的脖頸彎著，皮膚太過雪白，在水一樣的燈光下洇成一片模糊的反光。
    “吃水果撻嗎。”
    江上清笑吟吟的，很有耐心地重復。他手上的紙袋已經被打開了，一股花香混合著新鮮豐盈的水果香氣席卷出來。撻皮邊緣還泛著金黃色的焦脆色澤，奶油大片大片鋪在底下，香草味道迎上來，烘得水果都泛起來一層暖暖的色澤。蜜桃塊兒擠在一起，汁水飽滿，和荔枝顏色相近地一起平鋪開，一片巨大的花瓣一樣。
    這香氣太可怕了。姜含笑聞了一會兒，實在扛不住，比一根手指，“我就吃一小塊兒。”
    江上清笑。姜含笑知道他是在笑她一高興就控制不住的京腔，翻了下眼睛。
    拿起來一角的時候，江上清幫她按住水果撻下面墊著的紙的邊緣，示意她拿。
    他的手指白而干凈，指關節隱隱發粉，有種別樣的秀氣。手腕上還戴著那一串潘多拉，黑色和銀色串珠間隔，又冷清又神秘。
    “你也不用把它和手表一起戴吧。”
    姜含笑沒多想，手就伸了出去，輕輕握了一下他的手腕，“看起來好不匹配啊。”
    碰到他的皮膚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可是他的手觸感實在很好，皮膚很細，還有一點點發涼，一時間讓人不忍心松手。
    “你喜歡拉，就拉著好了。”
    江上清發現了，手沒縮回去，反而向前送，“沒關系，又沒什么人。”
    姜含笑有點不好意思，但也沒松手，低頭一根根捋他的手指。現在人特別喜歡說自己臉的骨相美，但她覺得骨相并不應該光看臉，也是要看手看腿的。
    他的臉就不必提了，難得的是手也長得很漂亮，那么修長，指關節也并不突出，所以有種干凈的好看。
    江上清看她一直不說話，就問她怎么啦。
    姜含笑一時沒設防，說看你身材好。
    眼看著江上清的眼神都充滿疑問地往自己的胸肌和腹肌上飄，開始回憶他自己什么時候讓她看過了，姜含笑才趕緊補救：“——我是說，看你腰好細，好羨慕。”
    她也不是平白說的，他確實是可以稱得上腰身秾纖合度。大概一部分是因為天生，另一部分是因為鍛煉得宜。
    在練舞的時候，她和舞蹈老師京京就圍觀過一回他vlog里日本演唱會的愛豆舞臺，那個時候京京就很有經驗地和姜含笑說，江上清什么核心力量很強啦，肯定有腹肌啦之類的這種話。當時姜含笑光顧著捂她的嘴，沒細想，現在才覺出味來。
    剛剛拍mv的過程，基本上全都在跑來跑去，姜含笑自己跑得氣喘吁吁，不得不休息，而江上清雖然看著瘦削修長，唇紅齒白得像個女孩子，跑了這么久，卻連喘都沒有喘，很游刃有余的樣子。看起來平時鍛煉強度確實很大，也難怪腰那么細了。
    剛才糕糕離開了一趟，所以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思緒還仍然停留在“姜含笑背后說人壞話被抓包”這件事上。
    所以，她在旁邊瘋狂捅姜含笑，示意她去補救一下。
    姜含笑無語，但剛剛說了一半的“腰”的話題已經被打斷，沒法再續上了。
    她不愿意兜圈子，說他這個mv拍的是什么意思，她沒看懂。
    糕糕在旁邊很緊張，已經想好了他沒計較和不領情兩種態度的解決方案了，然而江上清的回答兩種都不是。
    他坦然點頭：“我也是。”
    姜含笑：“？”
    糕糕：“？？？”
    “詞不是我寫的，他們現在改的這版詞，我也沒看懂。”
    他說。
    姜含笑又一怔。
    ——他自己的歌，居然真的和網上說的一模一樣，連決定作詞的權利都沒有？
    這首歌的編曲很漂亮，如果配上他自己的歌詞，一定有更好的效果——雖然姜含笑在寫歌這個領域從未涉足，但也知道原創歌手自己的想法才是最原始最配套的，完全帶有他自己的風格和靈魂，呈現效果才會最好。
    而作詞的權利被剝奪，換成這種爛大街又不知所云的苦情詞確實是拉胯了一些。
    姜含笑飽含同情，沒過腦子，伸手拍了拍他。
    江上清在口袋里摸索了一會兒，突然被她拍，驚訝：“怎么啦。”
    他說“怎么啦”的時候尾音很輕，所以即便用“啦”這種字結尾也不顯輕佻，反而咬字柔和，帶有一點溫柔的神態。
    姜含笑伸手的時候沒覺得，一聽他說話，才覺得手指發燙。
    她盡量忽略不自在，收回手看著他：“我知道對于你們原創歌手來說，一首歌就像孩子一樣——所以安慰你一下。”
    這說法倒是很新鮮。江上清又笑，他最近不知道怎么總在笑：“——是嗎？也有道理”
    他思考了一會：“也許吧，如果它不能完美，我會很遺憾。但是孩子”
    “孩子不完美，不是常態嗎？”說到這里，他也有點亂了，“——大概還是會有一些區別吧。”
    “哦，那說一首歌是歌手的孩子不太合適啦。”姜含笑也發現了問題，點頭，“一首歌對歌手來說，其實像老婆一樣？越完美越好，看到更好的，就會想要更好的——之前喜歡的呢，過了幾年也有可能會不喜歡，然后又要換新的”
    “”快開拍了，所以江上清已經把外套脫下來放在一邊，側臉看她，“如果這樣說，那做一個人的妻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我猜也是。”姜含笑不知道話題怎么會繞到這件事上，猶豫了一會兒，感覺到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很過分，前幾天熬夜的后遺癥很選擇性地發作。
    她轉移話題，“反正你們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啦——呃。”
    想起來之前偶爾能在彈幕上看到朝江上清喊“美女”“老婆”的一群泥塑粉，姜含笑沒過腦子，安慰，“你肯定是世界上很少一部分被喊‘老婆’，還能不用考慮這些問題的人了，還挺幸福的。”
    “——對不起，你在意這個嗎？”
    這話一出口，姜含笑很快意識到自己講話的不合適，收回了原話，“我沒有說你的長相”
    江上清問她：“你也覺得我是男生女相嗎？”
    姜含笑語塞。
    這其實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但又很難說出來。他長得那么秀氣，皮膚雪白，的確不是典型糙漢或者肌肉型男的形象。
    可是，如今人們對男藝人，尤其是愛豆，最容易說的話就是“娘”。而各家粉絲也都用盡了全力替自家偶像擺脫這個形容詞。
    “精致而不女氣”、“我們只是白而不是娘”、等等等等，太多了。
    姜含笑不喜歡這樣的話，可她不能不考慮江上清本人的心情。世界上的事情沒有獨立的，單獨看問題并不現實。
    就像江上清，就算他可能一開始對“男生女相”這件事并不反感，但在長年累月的網絡謾罵下，當他想起來“男生女相”四個字的時候，有可能會不想起他因為長相而遭受的攻擊和痛苦嗎？
    “看不出來嗎？”江上清笑，漂亮的唇角彎著，有一彎笑弧，唇色殷紅，“這么難嗎？”
    姜含笑又頓了一會兒，實在不能說假話：“像。”
    “是啊，就是這樣，你說得對。”
    還沒等她再說什么，江上清就已經很坦然地點頭了。
    “所以我有什么好生氣的，你又有什么好道歉？”
    “我以為你會不喜歡這個稱呼。”
    “我不覺得‘長相女性化’是貶義詞，也不覺得是褒義詞。這是個描述詞而已，大家這么說，我沒有意見。但是”
    江上清來了個大轉折，看著姜含笑緊張的表情，笑了，“我就知道你在逛超話。講實話，你發過多少帖？”
    姜含笑雙目圓瞪：他怎么知道她在超話里逛，還發了不少帖！說起來她也跟著喊過“老婆”，還被幾個粉絲給罵了但他怎么知道？
    江上清當然是根據她剛剛的話猜到的，現在也沒有生氣，只是好笑。
    他拿著拍攝用的花束，上下看了一圈，本來想拍她的額頭，最后還是注意著沒有碰她的臉，很沒有威懾力地威脅她，“伸手。”
    姜含笑吐舌頭，顫顫巍巍伸手。
    一手心花瓣的觸感，他拿花束的頭在她掌心輕輕拍了一下，輕，香，軟，像是來自花束的一個吻，而不是訓誡。
    “你就仗著我不能喊回去。”江上清好笑地又敲了一下，遠處wendy走過來，他招手，從桌子邊站直了，“這里。”
    他把花給姜含笑，“我找wendy姐有事，先過去了——幫我拿一會兒好嗎？”
    姜含笑點頭，花把她的臉色襯得很粉嫩，像一層柔光的釉色。
    她在想他剛剛說的話。
    喊回去？喊什么？
    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