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上的流言是從《石中火》預告片放出的第二天開始的。
    在看論壇上的流言之前，姜含笑先把預告片進度條拉到開始，又看了一遍。
    開頭是恢弘的雪山，緩慢拉開的殿門，皇帝和太子在宮禁里緩步徐行，居心叵測的幾方世家在宮外勾心斗角。
    場面非常大，剪得也很有水平，不過幾分鐘，處處都是沖突，又分毫沒有劇透。只能看到人一個個死去，一個個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價。
    而江上清的角色是最后一個，在末尾幾秒。正像之前他說過的那樣，這個角色最后像是報應一樣，因為政治斗爭的失敗，自己也被敵對政黨惡意羞辱，被迫以男子之身進了戲院，拋頭露面，給人唱戲。
    戲臺上鋪著蓮紋地磚，八面有鼓，鼓點越來越急，咿咿呀呀的聲音漸漸強起來。隔壁則慢慢響起來吳儂軟語和琵琶聲——一墻之隔，仁樂公主和太子再沒有什么區別，全都淪落至此。
    兩種聲音交雜在一起，越來越亂，直到最后，猛地同時停止。
    鏡頭投在這邊的戲院。太子惡人終有惡報，他被折磨到垂死的狀態，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地磚的火紅蓮紋映在他臉上，襯出蒼白的面色，鳳眼卻含著清光，有種奇異的漂亮。
    在他眼里，倒映著宮禁里被房檐遮擋得只剩一點點的藍天。
    鏡頭越拉越遠，慢慢旋轉，顯出江上清瀕死的掙扎身體，橫躺在地上。
    他沒有掉眼淚，也沒有憤懣崩潰。在屏幕暗下去之前，他閉上眼睛，平靜念了句詞。
    “酒斟時、須滿十分…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屏幕徹底暗下去。
    音樂收尾。燙金大字浮現在屏幕中間——四月二十日，《石中火》，震撼上映。
    就重看了這么一遍，幾分鐘而已，底下的評論又增了上千條，有□□成都是在震驚江上清居然肯演這種角色。
    其實男演員作戲裝打扮的并不少，甚至連女裝都大有人在，一般也就是粉絲內部調侃一下，真不至于讓路人都震驚。
    但江上清并不屬于“一般”情況。
    ——因為他是真的長得很柔美。
    因為他那張秀氣的臉，當人們嘲諷當紅男明星時，基本上每次首當其沖的都是江上清，沒什么例外。他出道了多久，就被拿這一點罵了有多久。
    而觀察一下所有被罵過“像女孩子”的男明星，你會發現，不論他們表現得多不在意，發表過多少呼吁性別平等拒絕歧視的演講，仍然沒有一個人愿意碰和女裝沾邊兒的造型，甚至連愛好都要離女性遠遠的。就連粉絲的夸獎都變成“只是長得像女孩，其他的性格一點都不像”，好像“不像女孩”是某種褒獎一樣。
    所以江上清這舉動才簡直是明星界的平地一聲驚雷，震掉了無數人的下巴。
    江上清瘋了吧？他還沒被罵夠嗎？
    一時間，微博上簡直鬧翻了天。
    而就在熱度不斷攀升了整整一天一夜時，江上清卻老神在在地轉發了預告片，口氣非常輕松自在，甚至在評論區底下還和圈里的朋友聊了起來。
    ——看起來，這人根本就沒把網上的爭議放在心上！
    他這種態度簡直堪稱無所畏懼。相比來說，網友的爭吵就顯得格外閑得發慌。
    不少人震驚于江上清的毫不顧忌，所以預告片底下反而漸漸由質疑變成了一水兒的“respect”。
    而就是這個時候，當輿論漸漸開始轉向的時候，著名的八卦論壇“海角”上，開始出現大片大片江上清的黑料帖。
    幾小時后，一條關于他過去感情的帖子引爆了網絡。新聞是從論壇里爆料出來的，用了匿名，個人信息保護得非常小心。
    1l樓主
    -最近jsq的電影預告片熱度還挺高的，戲裝打扮和清秀長相的人多的是，怎么他就成內娛獨一份兒了…好搞笑，互聯網真的沒有記憶嗎？他那些驚天動地的黑料你們全忘了？他的黑料才是真的內娛獨一份兒，只不過是公關得強罷了
    2l
    -？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看到神顏帥哥當名導男主，你擔只能在家摳腳，心里肯定特不平衡吧？
    3l
    -有一說一，如果江上清也能有黑料的話，那整個內娛都別混了…他紅了這么多年，什么料都被扒得干干凈凈，要有早爆了
    4l
    -說實在的，jsq說不定比樓主男朋友都要干凈呢==難道樓主能保證自己的男朋友就干干凈凈？現實生活里，好多長得再丑的人也做不到一心一意，那我還不如追jsq呢，至少長得好看又溫柔有才華吧，這不比一百個男朋友都強？
    4l樓主
    -哦豁，互聯網真的沒有記憶啊？你們不知道你們哥哥是個gay？還在那里夢女呢
    此言一出，下面炸了一片——長相清秀的男明星的粉絲確實對這種話題相當敏感，評論里一片混戰，而這種沒什么意義的嘴仗打了十幾頁之后，氣定神閑的樓主終于開始放料了。
    340l樓主
    -著名作詞人環長，曾經和江上清被稱為“格非雙星”，他們倆一個作曲，一個作詞，作品不計其數，拿過無數大獎，你們不記得了？
    341l樓主
    -總不能因為人家被情所困，為愛自殺了幾年，就把人家忘了個干凈吧～
    樓主的最后一句話后面加了個可愛的笑臉，在半夜三更里無端端透出一種詭異來。
    然而姜含笑已經無暇顧及了，她的手發著抖，繼續向下翻。
    環長，好奇怪的名字，這就是那個作詞人嗎？
    這個樓主很明顯是帶著目的，一定要把江上清往黑水里拉的。他也沒掩飾這一點，放料放得一氣呵成，連文件包都上傳了上來。明晃晃的有備而來。
    而他能這么明目張膽，當然也是有原因的——正像李偶所說，江上清這個新聞曾經被大肆渲染報道過，并非空穴來風。
    帖子里辱罵嘲諷的話太狠毒，姜含笑不忍再看，換了個粉絲開的澄清帖，去看被整理好的時間線。
    時間線很清晰。江上清十四歲出道，加入oceanplus，以門面而出名。而如果說十四歲時他給大眾留下的印象只有“美少年”這一個詞，那么他在十五歲時發布的單曲《售罄》則給了整個樂壇一記重擊，讓他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爆紅，成為了op當之無愧的創作型主唱。
    而那首《售罄》的發布版本，作詞人就是環長。
    在江上清的偶像生涯里，環長扮演了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
    他是以作詞能力傲視樂壇的人，卻在江上清尚未成名時就合作無數次，出過無數冠軍單曲。那時候年末國內歌手最高榮譽大獎tbs就曾經被樂迷們戲稱為“一半長江，一半眾生”，說的就是這兩個人包攬所有榮譽的場面。
    而由于這兩個人長相很養眼——江上清就不用說了，漂亮得被稱為“東方美少年”，純靠臉就能吃飯，而環長也并不老，長了張斯文清淡的臉，也稱得上清秀——那個年代正是磕cp最興起的時候，江上清和環長的cp一路扶搖直上，以一種驚人的方式成長起來。
    大約在江上清出道三年，也是他爆紅到國外的那一年，傳言開始肆無忌憚。江上清也開始受到和之前相比更多倍的罵名和壓力。
    黑通稿鋪天蓋地。一方面是懷疑江上清性取向的人，罵他罵得很臟；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公開澄清說過“我不是”，所以無數瘋狂的cp粉極其憤怒。再加上這些人同時又發現了不少他皺眉看其他同性cp的場景，所以又有不少人開始大罵他恐同，罵他怎么可以歧視同性戀，思想觀念有問題。
    兩方一遇，立刻爆炸。路人開始辱罵，嘲諷，寄遺照，動物尸體。
    那一年，江上清十七歲。
    時間線繼續。在江上清十七到二十二歲期間，oceanplus以一種無可抵擋的方式在全球爆紅，其中，江上清又是op里最璀璨的一顆明珠，巡演，電影，綜藝，雪花一樣的行程紛紛涌來，但他始終沒有停止創作。
    他十八歲時的創作至今被人稱為“月光神曲”，極強的創作能力，再加上環長的詞，他的作品早已經邁出了國門，成為了國際性的著名歌手。
    而這一切都在他二十二歲那年戛然而止。
    環長被發現自殺于自己的公寓。在他的死亡被發現的那一刻，是oceanplus全球巡演最后一場的前三個小時。
    寫到這里，那位粉絲已經忍得受不了了。
    673l樓主
    -環長曾經是sean最尊重的前輩和合作伙伴，為什么你們看見男的就一定要說是愛情？為什么不是友情？何況環長已經死了這么多年了，營銷號拿死人來潑黑水，不怕遭報應嗎？還有其他粉絲，在評論底下求詳細過程…你們是真的沒有心嗎，不怕心痛的話，你們自己去搜，op在14年全球巡演的最后一場，你們好好看看sean究竟是有多心痛卻還要打著封閉完成演出的，然后再來“求詳扒”吧
    674l
    -那場演唱會…看過的人沒有一個敢再看第二遍的吧，極致的悲痛，極致的隱忍，真的，我從那之后《命運交響曲》一遍都彈不下去了，真的太痛了
    姜含笑無聲地看著屏幕。
    那段視頻她看了，所以現在淚流滿面。
    李偶說“不是空穴來風”，其實也確實沒錯。江上清那時應該是剛接到環長的死訊，在臺上絕望地彈《命運交響曲》，鋼琴聲聲聲入耳，讓人肝腸寸斷。
    漫天都是粉絲的呼喊，而他彈奏完最后一個音符，久久未起。抬起臉的時候，額角青筋畢露，眼睛里卻干干凈凈，并不掉一滴眼淚。
    他站起來，拿著話筒，看向觀眾席。
    在漫天的金箔紙屑里，在滿場的歡呼示愛里，他微微笑。
    “謝謝大家。希望大家以后的每一天，都像此時此刻一樣…快樂。”
    他望著臺下，輕聲說。
    時間線到此為止。后面的事，無需再說。不論是出于掩蓋還是不愿意打擾死者的目的，江上清的團隊確實在全網都把這段往事刪得干干凈凈，直到如今才被翻出來，成為人們口中的飯后談資，閑聊八卦。環長自殺的原因至今是個謎，不知道究竟和江上清是不是有關系，或者有什么關系。
    而江上清本人…
    他和姜含笑聯系上得很快。
    他的聲音隔著一個海岸飄來，所以顯得有點飄渺，但還是柔和。
    “你想要我解釋嗎？”
    姜含笑沒立刻回答。
    她當然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剛剛那個視頻里他那種悲痛隱忍的樣子太讓人心痛了，她怎么可能好意思要他自揭傷疤？
    “不要了。”
    “…”
    江上清聽懂她的心思，很溫柔地笑嘆了口氣，“要的，要解釋的。”
    “我當面和你講。”
    旁邊有人找，江上清把手機拿開，輕聲說了幾句話，然后又回過來和姜含笑說，“再過幾天我這邊的事就能結束，然后劇組會開始路演，到時候我們見面講，好嗎？”
    姜含笑說好，問他網上的事在處理了吧。
    “之前已經處理過很多次了，反正也沒有人愿意相信我。”
    江上清輕輕笑了一下，那笑里帶一點無奈和發笑，“含笑，你知道嗎？這背后是格非的章總操控的，他是環長的親哥哥，他喜歡這種新聞，所以公關團隊不會有什么用。”
    姜含笑一怔。
    怪不得那么強大的公關團隊卻到現在還沒有處理好這件事，原來背后授意的居然是江上清自己公司的老板。難怪。
    “我相信你。”
    姜含笑的心口都因為他的語氣而縮成一團，立刻道，“他們都不相信你，我相信你，我知道的，那些都是假的。”
    那邊頓了片刻。
    然后是他忍俊不禁的聲音，“你不怕我騙婚嗎？你對我警惕性這么低，這樣不好的。”
    騙婚？
    結婚？
    姜含笑臉發熱，把額頭頂在玻璃窗邊才好了一點，手指一直絞來絞去，“你騙人我還沒到結婚的年齡呢。”
    江上清啞然，一時還真找不出反駁的話。
    “我還沒有說完呢，含笑。”
    他又繞回來，很溫柔地提醒她，“網上說的，并不完全是錯的。”
    “”
    姜含笑心里一沉，李偶說過的“雙性戀”再次回到腦海里。
    “什么？”
    “我恐同是真的。”
    他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承認了這件事，“但是已經在接受治療了不會再維持很久的。”
    “我知道之前你看見過我吃藥”
    他并不知道姜含笑的心已經因為他的話酸得發痛，仍然繼續說，“我心理是有點問題，但是我不會有過激行為的，你別害怕。”
    “你恐這個”姜含笑咬了下牙，“會有什么影響嗎？”
    如果沒有影響別人，憑什么他需要在承受別人對他性取向的質疑和辱罵的時候，還要因為這個而去反復接受令人痛苦的治療？
    江上清誤會了她的意思，罕見地躊躇片刻。
    “我這是心理問題，不會影響生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發飄，頓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了，猶疑道，“你是想問這個嗎？”
    姜含笑被他這靈魂一問給問懵了，反應過來，氣道，“你說呢？”
    “我是想問你，如果你的問題不會影響別人，為什么要去治療！”
    話出口，姜含笑意識到自己太兇了，又放柔了口氣，“我也不是怪你的意思啦就是，治療的過程是什么？會不會很痛苦？”
    治療這種心理問題也許要重復他之前的往事，一遍遍撕開傷疤。這種折磨，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另一邊傳來笑的氣息，他沒有回答。
    姜含笑明白了。
    “你要治療多久？我什么時候能見到你？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會回國治療，很快就來陪你——處理完網上的事情之后。”
    江上清說，“雖然大家不愿意相信，但有些事情總要澄清的。之前是不想再讓大家議論死者，但是現在”
    他笑了笑，“現在不是不一樣了嗎？”
    姜含笑低頭，知道他在說她。
    “含笑。”
    感受到姜含笑的沉默，江上清也沒有再說話，過了片刻，他才靜靜說，“我知道大家都不愿意相信我，但是”
    “只要你愿意，我也不需要其他人了。”
    他說。
    在這一通電話之后，流言甚囂塵上，而江上清的冷處理似乎讓網友覺得愈發肯定。
    而姜含笑回想起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
    她不是在吃醋嗎？
    怎么就又忘了呢？
    不管怎么樣，自從電影預告片釋出之后，姜含笑確實也終于開始忙起來了。不少通告像雪花一樣飛來。她被忙碌的工作擠得無暇顧及那一點醋意。
    眨眼間就快到了電影路演的日子，姜含笑翻翻微信，才想起來她和江上清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聯系過了。打電話過去，也只得到“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機械女聲。
    姜含笑有種不好的預感，去翻了翻論壇。果然發現，前幾天本來已經平息的緋聞又一次來勢洶洶地襲來了。
    她心里著急，沖動之下跑去找吳亞，也只得到敷衍的打太極回答。
    “我怎么能知道他們團隊的事情呢？我什么都不知道。”
    吳亞攤手，態度擺明了就是“你別管閑事”，“總之你別關心，好好準備明天的硬照拍攝，這可是你拿下dior頭銜的關鍵！”
    姜含笑心煩氣躁，本來想甩手走人，但卻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明天的拍攝不是有oceanplus的一個前輩嗎？你不告訴我，我就問他去好了！”
    吳亞笑得意味深長，“那你就去吧，看你能不能問出來。”
    姜含笑走得很瀟灑，只留給吳亞一個背影。然而她打算得好好的，卻沒想到江上清這次并沒有再冷處理，而是選擇了一種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方式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