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br> “好久不見。”遲意微微坐直,無力地重復道。</br> 她覺得這句話俗透了，卻又不論多俗，總能讓親歷者紅了眼眶。</br> 遲意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根本分不清是自己忘記了反應,還是因為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身上而忘記自己有沒有做出過反應。她總覺得自己反應很僵，很失態。</br> 她不經意想到了高二開學時在校醫室的那次重逢,她滿懷歡喜，視若珍寶，而他風輕云淡，來去自如。</br> 去買水的攝影師回來，打破了重逢老友間的沉默氣氛。</br> “意姐,我看今天的素材拍的差不多了。你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我下午自己再拍點，晚上給你看。”攝影小伙和江遂微一點頭算作打招呼,顧著關心老板。</br> 江遂將目光落向攝像機,問：“我能看看嗎？”</br> 攝影小伙下意識看向遲意，詢問。</br> 遲意：“可以。片子剪完了也是要給你們審查的。”</br> 江遂一點頭,接過攝影小伙遞來的攝像機,翻看起來。</br> 過了會，他還回去,看向遲意：“你們先休息，下午四點，我領你們去拍。”</br> 遲意聞言，這才去思考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br> 她知道他高中畢業后念了軍校，也知道他們大學四年一直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南境說大不大，二十多萬平方公里，之于中國國土十分微小,但說小也不小，整整四年，遲意沒遇見過他一次。</br> 說是故意不敢見也好，說是真的沒緣分也罷。</br> 遲意努力適應著沒有他的日子。</br> 在對方疑問的注視下，江遂站直些，正了正衣領：“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江遂，是獵鷹突擊隊新任隊長。接下來由我跟你對接拍攝的工作。”</br> 遲意回到宿舍，在桌子上翻了半天從筆記本電腦下面找到了助理說裝著新隊長檔案的牛皮紙袋。</br> 她攥緊拳頭又松開，重復這樣的動作幾遍后，試圖舒緩發抖的動作。等平復下心情，她才一鼓作氣把里面的檔案抽出來。</br> 除了一張寫著新隊長履歷的檔案表格，還有幾張他的個人照片。他短寸干凈利落，學生時代便英俊優越的五官，愈發俊朗鋒利，男人的成熟沉穩氣質下仍藏著意氣風發的少年氣。</br> 遲意看著江遂穿軍裝的照片，想到了高中時他穿國旗班制服的模樣。果然她的眼光沒錯，他穿軍裝是真的帥氣。</br> 遲意拖過凳子坐下，打開電腦網頁，對著檔案上的經歷一條條地檢索。</br> 倒是能查到，但描述得官方而正經。遲意做文案創意工作，最擅長發善思維。她從這些籠統的事件和勛章出發，又查了不少信息。</br> 很快她便后悔了。</br> 遲意握拳抵在唇邊，指節因為收力而微微泛白。她咬唇，眉頭下壓，努力睜著早已被淚水糊住的眼睛，努力看清屏幕上一行行驚心動魄的描述。</br> 她寧愿相信這些不是真的。</br> 她寧愿當年沒有祝他得償所想。</br> 許久后，遲意把簡歷扣到一邊，電腦也推開，不敢再看。但關于江遂的那些信息卻毫不留情地涌到腦海里。</br> 靜謐的房間里，遲意把臉埋在胳膊里哭了很久很久。</br> 原來，那個輕描淡寫地在便簽紙上寫下“愿祖國繁榮昌盛，世界和平”的少年，長大后真的去保家衛國了。</br> 距離下午四點還有段時間，遲意坐在宿舍的書桌前，對著電腦寫了會文案策劃。但她敲敲刪刪，始終集中不起注意力來。</br> 這樣的狀態像極了高中時無數個因為江遂而悲傷或歡喜的夜晚。</br> 向來自制力強的遲意輕而易舉地被某個人亂了思緒，野草般瘋長的青春里，他如火星，頃刻燎原。她有時放任縱容，有時苦惱惆悵，無論悲喜，都是心動。</br> 下午四點，遲意準時出現在草坪地。</br> 江遂給他們一行人講直升機滑降的種類和常見的應用場合。</br> 遲意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忍不住了才往高空看一眼，佯裝是看訓練架的高度，實則是壓下涌上來的眼淚。</br> 目光從她臉上掠過，江遂隱約察覺她有些不對勁。</br> 到了實踐環節，在遲意往訓練架上走的時候，江遂搭手扶了她一把，關懷道：“還好嗎？”</br> 遲意提了提嘴角，搖頭說沒事。</br> 江遂不放心地看著她，以為她是恐高，便說：“別怕。”</br> “嗯。”遲意覺得自己的嗓子都堵得慌，音調發悶。</br> 遲意站在訓練架的邊緣，任由江遂檢查著身上的繩索。熱風卷在耳畔，漸漸拉回了她游離亂想的神思，她忐忑著剛剛往下往下看了眼，十米高空，靠一根繩索滑下去，如果她的腳沒勾緊，如果她的手打滑沒有抓穩，那豈不是就完蛋了。</br> 她強迫自己克服恐懼，但生理反應卻不由得她說了算。</br> 但轉念想到，這樣的事情卻是江遂日常中如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的技能，便覺得自己突然有了動力。</br> 江遂看她繃著嘴角，主動問：“有什么話想說？”</br> 遲意堅定：“我可以完成。”</br> 帶著這樣的信念，遲意平安落地。</br> “你表現很棒。”江遂夸她的聲音順著風聲傳到遲意耳朵里。</br> 但她苦笑著，說了句“謝謝”。她看向他，想再問點什么，但欲言又止，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br> 今天的任務結束，遲意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宿舍，正準備找個朋友傾訴一下今天稀里糊涂的情緒時，溫黛便出現了。</br> “遲意！我來陪你啦！”溫黛將行李箱一丟，敞開雙臂迎接遲意的懷抱，誰知人沒抱到，先看到遲意煞白的臉色。</br> 她顧不上和遲意吐槽自己來這一趟有多麻煩，不安地過去查看情況，嚇得要撥電話叫救護車：“你還好吧，現在覺得哪里不舒服？”</br> 遲意嘴巴癟著哭喪臉，露出個于事無補的表情，上身往前一趴，胳膊直直地壓在桌子上，臉埋在兩條胳膊之間。</br> “溫黛，我覺得我完蛋了。”</br> “什么？”溫黛被她這狀態整蒙了。</br> 遲意掙扎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為什么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我還是喜歡他啊。”</br> 溫黛只聽到了后半句，沒有吭聲，沉默而嚴肅地盯著自己的好朋友。</br> 她一直很欣賞遲意，覺得她身上有一股匪氣，不論是對待工作時專注較真的態度，還是對待朋友的義氣，都是她自身魅力的散發點。</br> 但這并不能讓溫黛接受遲意做出這樣的事情。</br> “遲意，你不可以這樣。”她前所未有認真地說。</br> 遲意自我消化了會，差不多已經緩過來了，慢吞吞地抬頭望向旁邊一臉愁容的朋友。</br> 溫黛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心理，認真地問道：“你是不是被他的表象迷惑了？”</br> “他私下里才沒有熒幕上的光鮮亮麗，打游戲通宵，看球忘了時間，每到這個時候，只靠手機根本聯系不到人……”溫黛扒拉出很多李嵩算不上缺點但在戀愛中絕對不是優勢的問題，攤開放到明面上說。</br>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她努力將損失減到最小。</br> 哪想遲意卻問：“你怎么知道他私下時的樣子？”</br> 溫黛看著她執迷不悟的樣子，覺得有些棘手：“我當然知道。”</br> 遲意沉默幾秒，率先明白了什么，在溫黛準備再次開口多說些什么時，問：“你以為我說的是李嵩？”</br> “難道不是嗎？”</br> “當然不是。”</br> 經過這番繞口令的調劑，遲意方才的惆悵情緒徹底散干凈。她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番：“我今天遇見我高中暗戀對象了。”</br> 不是李嵩啊。</br> 溫黛看上去還挺高興的，眨眨眼：“所以你們舊情復燃，干柴烈火……”</br> “什么也沒有發生。”遲意制止溫黛亂用成語。</br> 溫黛聯系遲意之前說的自己沒聽清的那句話，后知后覺懂了。但她想不通：“你？暗戀？我很好奇對方什么皇室背景，這么不知好歹。”</br> “……”</br> 彼時，“不識好歹”的江遂也在被盤問下午訓練的事。</br> “我可都聽說了，下午你帶人電視臺來的小姑娘訓練，都快摟懷里了。”衛崢八卦著，想到他們清心寡欲的高嶺之花江隊絕不是輕易被色所迷的男人，便猜到只有一種可能，“前女友？”</br> “不是。”江遂無語地瞥他一眼，澄清，“正常訓練，而且也沒有摟懷里。是哪個戰士體檢沒查視力就被招進來了？”</br> 衛崢并沒有從這冷冷的眼神中感悟到來自獵鷹新隊長的不悅，手臂往對方肩膀上一搭，自顧說道：“不能吧。我剛在路口遇見你，注意到你看她的眼神，誒咦那句話怎么說的，啊對，都能拉出絲來了。”</br> “……”</br> 江遂抬起手肘搗了他胸膛一下，在他吃痛聲中，反問道：“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受傷嗎？”</br> “為了……給你們制造重逢的機會？”衛崢一挑眉，抖機靈。</br> 江遂道：“因為你思想沒在正事上。”</br> “我說真的。”衛崢快走兩步趕上他，一本正經地補充道，“你知道自己上次流露這樣的神情是什么時候嗎？”</br> 江遂淡淡地看他。</br> 衛崢說了個槍械名：“當年軍訓，你第一次見到它是就這眼神。”</br> 江遂嗤笑，自己還真不記得。</br> 提到感興趣的事情，衛崢立馬分了神，隨口聊起大學的事情。</br> 江遂和他是大學同學，軍校入學軍訓以一場“軍事演習”收尾。紅藍兩軍對抗，紅方進攻，藍方防守。江遂和衛崢分別做了兩邊的指揮，同樣出類拔萃，同樣好勝心強。兩支隊伍的成員逐漸減少，只有他倆生存到了最后。</br> 也正是那場比賽，惺惺相惜的他們結下了深厚情誼。</br> “剛沒打到你手吧？”想到往事，江遂不自主對衛崢流露出戰友情。</br> 衛崢臉皮厚，非常會順桿子往上爬，聞言當即做出一副很受傷的樣子，拖著打著石膏的胳膊，痛得直不起腰：“疼！”</br> 江遂覺得自己活該被騙，冷聲嫌棄他：“疼就長點記性，下回離我遠點。”</br> “……”</br> 趕走衛崢，江遂接到了江潤如的電話。</br> “我下個月要去貴林出差，社里剛決定的，推不掉。所以我之前答應陪隋姐兒去看畫展的事情就泡湯了。阿遂，你有時間的話，可以”</br> “我挺忙的。”根本不等江潤如說完，江遂斬釘截鐵地拒絕。他連真槍實彈都不怕，偏偏怕隋荷的念叨。</br> “要不你去問問其他人？”</br> “行吧。”江潤如著實沒有勸說成功的自信，也懶得費這個勁，“那我問問孔明月。”</br> “嗯。”</br> 臨掛電話前，江潤如聽到江遂突然喊住她。</br> “你和……”遲意還有聯系嗎？</br> 他說一半就停止，弄得江潤如莫名其妙。</br> “什么？”江潤如被他這難得的難為情整的有些意外。</br> 但她等了會，卻只聽到江遂說：“算了。”</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