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戰牌】
許瞳看到顧辰的第一眼,心仿佛一下揪緊;然而只一個瞬間便又放松下來。
該來的總會來的;該來的也終于來了。
顧辰走到麻將桌前,站定;許瞳朝坐在對面的牌搭子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即識相站起,換了顧辰坐下。
許瞳起初心里還有些打鼓,見顧辰始終面帶微笑,臉上并沒有陰霾戾氣呈現——雖知他此刻的平和只是假象,真正的情緒和意圖并未顯露——可她還是悄悄地穩住了心神。
有什么大不了?不過是見招拆招。
坐在椅子上,顧辰緩緩轉著頭,視線逡巡過一百八十度,從這間屋直望到隔壁另外一間后,才慢慢轉回面孔,看向對面許瞳,點點頭說:“原來如此,難怪你手心長薄繭,還信你是做苦工累的,沒想到其實該是握桿握的!”停一停,伸手從桌面上撿起一顆麻將牌,一邊漫不經心的把玩著,一邊微微微含笑地說:“原以為你是福星轉世,打起牌來只贏不輸;沒想到你其實真在扮豬吃老虎!”
他邊說邊瞇起眼睛,待笑意漸漸掩去,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深邃,眸仁幽暗,俊逸非凡的面龐,不肯流露半分真實情緒。
隔一會兒,他的聲音再度幽幽揚起,“也是,常年醺染在麻將館里,必定是玩牌高手,上了普通人的牌桌,又怎么可能會輸呢?你說是嗎,瑤瑤!”
“瑤瑤”兩個字從他口中嚅嚅流出,由人去聽,竟好似可以感受到幾分余音裊裊繚繞不去的纏綿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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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瞳眨了下眼睛,對顧辰微笑開來,“哪里哪里,讓顧少見笑!顧少,說起來我們倒已經好久不見;既然來了,不如一起玩兩圈吧!”她不動聲色地邊笑邊說。
顧辰頷首,笑容玩味,“正有此意!”
許瞳將面前林立的牌墻推倒,和另外兩個牌搭子一起,將它們嘩啦啦重新洗過。
這時聽得顧辰說:“難得有機會同高手過招,不如就打暗牌吧;省些時間,一局定輸贏,賭什么最后由贏的人決定。”
許瞳笑瞇瞇一點頭,爽快答應:“好!你是客,自然都聽你的!”轉頭吩咐二花,“去把關哥木頭叫來,陪顧少搓暗牌。”轉回頭時不忘對顧辰笑瞇瞇解釋一句:“關哥和木頭是我們麻將館里打暗牌的高手;既然是陪顧少搓牌,那當然要找最棒的牌搭子才是!”
玩了這么多年,麻將早就像她親人一樣,她自信無論怎么玩,自己一定贏得了顧辰。
顧辰頗似開懷的暢笑起來,“很榮幸有這個特殊待遇!”他身體微微向前一探,兩手交叉相握搭在牌桌上,眼睛緊緊盯著許瞳,嘴唇雖然依然翹著,笑容卻已經別有深意,“這里真是個好地方,熱鬧,過癮,隨意,經常過來放松一下,說不定能夠脫胎換骨,讓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你說是嗎,瑤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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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瞳大大方方一笑,回答他:“顧少見笑,如果喜歡,盡管常來,隨時歡迎,一定將您奉為上賓招待!”
老關木頭已經就位,許瞳轉頭對站在一旁準備看熱鬧的二花再吩咐說:“別跟這傻站著了,去泡壺好茶給顧少潤潤嗓子!”面頰上在笑,眼神卻凌厲,似在責怪自己人恁的沒有眼力價。
二花卻依然怔怔愣愣站在那里,不為所動。許瞳再也忍不住,不動聲色抽出掩在桌下的腳,向他小腿飛快招呼過去。
二花一臉委屈地撅起嘴巴,無辜的樣子竟似全然不知自己為何遭踢;許瞳無耐地長吸口氣,抑制住想要扶額的沖動,轉過頭來,將視線落回顧辰臉上。還不及開口,她驀地發現,他正挑眉凝視自己,神情專注。
許瞳立刻對他燦爛一笑,“二花這孩子實惠過頭了,反應慢,有點鈍,偶爾踢一踢他會有助于他成長進步!”邊說邊使眼色,旁邊老關立刻會意,也抬腳對二花踢了一下,附和說:“可不是,這小子就是欠踢!我說你怎么還在這愣著,沒聽見瞳姐讓你泡茶?倒是快點去啊!”
二花滿腹凄苦無限委屈地扭身去泡茶。
顧辰呵呵笑了兩聲,“我現在越來越搞不懂國內的女孩子了,初看時各個溫柔,相處過后卻發現人人都像會變身一般。要么說話沒有分寸,要么言行粗鄙不堪,要么——”他停一停,將視線緊緊鎖住許瞳臉龐,目光深沉,莞爾繼續,“——彪悍得令人有些瞠目!”他聲音輕柔,語調宛然,口氣卻充滿濃濃戲謔與嘲弄。
許瞳笑一笑說:“顧少可是覺得有些被欺騙愚弄了的感覺?”她學他挑一挑眉,剎那間臉上神情竟似小女孩般俏皮可愛,“假如顧少可以這樣想——女孩子們現時的溫柔已經與過去不同,過去的溫柔是秉性,現在的溫柔卻已如同胭脂口紅一樣,對女孩子來說,不過是一份裝飾品,無用處時且隨置一旁,需用到時拿出來貼在臉上,來把自己裝扮得更加迷人。愛美是女子天性,一個女人想辦法使自己變得更美麗,我實在不覺得這是件罪孽事——如果這樣去想,不知道顧少還會不會有被欺騙的感覺呢?”
顧辰眼珠一轉,眼底似閃過熒光,璀璨晶亮,“能把一樁黑強辯成一樁白,把一種虛偽矯飾成一種應該,瑤瑤,想不到你有如此好的辯才!”他眼簾稍稍垂下一些,斂去瞳仁里的精光,淡淡地說:“如果有一天女孩子都變成你說那樣,恐怕男人們倒寧可出家也不愿娶回一個表里不一的妻子。”
許瞳臉上笑得一派純真無邪,口里卻絲毫不讓半分,“可是顧少不覺得一人千面很有樂趣嗎?我倒覺得,這總要好過異邦女孩千人一面的單調開放——她同你如何坦裎相見,和別人就一樣也能!”
她字字清脆,表情明俏。他看著她與往日盡不相同的種種模樣,只覺此刻與她竟仿佛是初遇一般,陌生又新鮮。
他嘴角又不知不覺翹起,里面溢滿愈發濃厚的興味。
牌桌前四人一起嘩啦啦碼牌,各自手法精熟,手起手落間,幾個剎那牌已經整齊壘好,過程極短,手指翻飛,情景煞是好看。
顧辰笑瞇瞇問:“這里的暗牌,怎么胡法?什么講究?”
許瞳答:“胡什么沒有特別,大眾打法;暗是全暗,從抓到打,直到叫胡,牌一扣到底,誰也不許掀開瞧;抓牌靠摸不許看,自己有什么憑記憶,誰打什么牌叫出來,出章扣在自己門前,方便有人胡牌后統一清查是否曾記錯;叫胡后掀牌檢查,牌局開始就錄音,檢查時若有記不準的牌憑錄音判定;如果有人有牌記錯,這人若胡了算作是詐和,不翻倍只照原番付三家錢即可;不胡者記錯牌給錢錢時要加番,錯一張一番,錯兩章兩番,依次累加;還有,老街與A市別處玩法不同,是可以截胡的。”
顧辰點點頭,又說:“我不習慣打暗牌時人太多,不如叫其他人都出去吧。”口氣輕松隨意,要求卻提得至足霸道。
平時如果換做別的客人提出這樣要求,早已經有人蹬桌子踢椅子地沖過來。今天卻沒有一人上前。一則但凡許瞳對誰這樣客客氣氣笑臉相迎,那人必定不好去惹;二則今天的客人有些與眾不同,他雖然對眾人溫和的笑著,笑容之下,骨子里卻似透出一股漠然的威嚴之氣,竟令人不敢輕易去忤逆違背他所提出的要求。
隱約間許瞳聽到有人在一旁悄悄耳語:“放在古代,他這恐怕就叫帝王之氣了吧?”
聞聲她險些忍俊不禁。想不到三教九流的地界上,還能有人說得出這樣文縐縐的一個詞兒來。
她眨了眨眼,對顧辰點點頭說:“好,都依顧少!”轉過頭去,對正端茶過來還來不及放下的二花再做吩咐,“茶擱那吧,你去清場,告訴大家今天實在不好意思,讓他們明天再來玩,到時全場免費任他們愛玩到什么時候就玩到什么時候!”交代完畢,不忘又鄭重其事地補充一句,“二花,切記,把你自己也清了!不要所有人都清出去以后,你自己又屁顛屁顛跑回來,知道嗎!”
二花看上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磨蹭著欲討價還價想留下觀戰,卻被許瞳不耐煩地一腳踹走。
好不容易支開二花這塊粘糕,轉回頭抬眼間,許瞳清楚看到,顧辰眉梢又高高挑了起來。
她望著他飛揚跋扈的眉,很真心想問上他一句:何至于你這樣大驚小怪的盯著人看?是沒見過美女,還是沒見過美女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