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禮炮聲鞭炮聲震耳欲聾,云箏往院子南邊的小溪走去,那邊應該沒那么吵鬧。還沒走到小溪邊,她便聽到有人在說話,她感到奇怪,大年三十誰會像她一樣跑到這個沒人的地方來。
云箏躡手躡腳地慢慢靠近,借著不太亮的月光看到水邊坐著兩個人,看不清是誰。她豎起耳朵聽了很久才發現竟然是林沛軒兄妹。云箏剛想過去,便聽到林沛軒說:“你是怎么知道的?”云箏心存疑惑,便躲到一間小木屋旁隱藏好自己。
“你們倆一看就不是!”林雪撇了撇嘴,瞥見林沛軒瞪著她,心虛地撿了塊石子扔進水中,“我就發現了你們平時不太親密嘛……上次去爬山你們都不牽手,神情也不自然……而且她有時候還喊你林總,哪有這樣喊自己男朋友的啊,你們明顯就不是一對。”
云箏嚇了一跳,暗怪自己演技太差,原來小雪已經知道他們是假情侶的事情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看出來。
“有那么明顯嗎?”林沛軒望著水中倒映的月色發呆。
“其實騙騙媽還好啦!但像我這樣聰明才智的青春美少女你們當然是騙不過的!哈哈!”
云箏看著小雪手舞足蹈的樣子有些想笑,但硬生生地忍住了,她意識到此刻自己最重要的任務是隱藏好便于竊聽“敵情”。
林沛軒也忍俊不禁,隨即又正色道:“但你得跟我保證不要告訴別人。”
林雪點點頭,然后又提出新的疑問:“可你為什么要把云箏姐姐帶回家呢?”
“不是媽太著急了嗎,我現在沒有女朋友,只能出此下策了。”林沛軒坐直身,整了整衣服
“真的嗎?我怎么覺得事有蹊蹺啊?”林雪托著腮有點不相信他的話,突然她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喜歡云箏姐姐,對不對對不對?”
林沛軒被這個問題問得很尷尬,不自然地辯解道:“別胡說。”
云箏此刻也是滿臉通紅,耳朵熱得快燒起來,她慶幸現在天黑,臉紅也不會有人看見。
“你別騙我了,你一說謊就會有小動作,剛剛一個勁兒地整衣服干嘛?肯定有事瞞著你妹!”林雪氣呼呼地叉著腰喊。
林沛軒撫了撫額頭,無奈地說:“好吧,我告訴你,其實我帶她回家是因為……”
云箏探出身子努力去聽,剛聽到關鍵點,突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因為過新年,她便換了一首很喜慶的《新年好》的手機鈴聲。盡管外邊還有煙火鳴放的聲音,但這聲鈴聲響起恐怕會讓岸邊的人聽見。云箏按下接聽鍵一邊往回走,一邊懊惱自己失誤沒有把手機調成靜音。
“喂……”云箏壓低聲音對著手機說。
“怎么神神秘秘的啊?你在干嘛?怎么聲音那么抖?”阮暖有些疑惑。
“我沒干嘛啊,這兒風大,我冷。你打電話過來干嘛?”云箏抱著自己發抖的身子邊走邊呵氣,山里比城市里要冷好多,晚上更是直降溫。
“當然是給你拜年啦!你是不是被風吹傻了?”阮暖笑呵呵地說。
“唉,我現在孤家寡人,要是傻了就更嫁不出了。”云箏縮了縮露在袖子外面的手。
電話那頭忽然靜默了,云箏心頭冒出了不好的預感,“發生什么事了?”
云箏聽到她說:“我發現他在外頭有女人。”
“他?你未婚夫?你們不是快結婚了嗎,怎么會這樣?”云箏說完便發現自己問的全是廢話。
“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那像我這種沒有愛情卻有小三的婚姻算什么?”阮暖幽幽的聲音傳來。
云箏想了想,說:“應該是十八層地獄。”
云箏原本想說她其實是“噗通”一聲,直接掉到第十八層地獄下面的那個地下室里面去了。
阮暖嘆了口氣,“其實我無所謂他愛誰,結婚后大家相敬如賓就好。可他現在明目張膽地在外邊這樣,就不怕家里人知道嗎?”
“你跟他談過了嗎?”云箏問。
“我說讓他好自為之!”阮暖怒氣沖沖。
聽到這里,云箏忽然一驚,好自為之,這句話好熟悉,她想起來,去意大利之前葉子齡跟江旗請她吃飯,她在洗手間也聽到過這句話,那時正好是江旗站在門外,她看不清那個說話的女人,只覺得她的聲音很熟悉很熟悉。
“他已經答應我跟那個女的斷絕來往,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必再追究什么了。”
云箏迫不及待地問:“你未婚夫叫什么?”
阮暖楞了一下,說道:“他叫江旗,是旗谷的接班人……”
后面阮暖在說什么,她已經不在聽,她白著一張臉,腦子里混亂得如同一團漿糊,耳邊是“嗡嗡”的聲響,轟隆隆地撲過來。僅剩的意識告訴她,原來阮暖的鉆石王老五就是江旗,是葉子齡的男朋友,那么阮暖是第三者了?哦,不對,阮暖跟他都快結婚了,子齡才是第三者。
云箏跌跌撞撞地跑回去,林沛軒的表嫂正洗好碗出來,見她臉色慘白,關切地問她怎么了。云箏擺擺手,只說有點累了,想休息。
云箏躲到淋浴頭下,將水量調到最大,想沖掉腦中的污穢。整個浴室里氤氳著熱水的霧氣和沐浴露的香氣,這濕漉漉的空氣蒸得她快睜不開眼,可她一閉上眼就會想起江旗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子齡嬌嗔的語氣和阮暖無可奈何的嘆息。
洗到綿軟的身子無力地躺倒在床上,卻了無睡意,定定看著天花板,云箏苦笑,難道自己要睜眼到天明了嗎?
轉頭看看枕邊的手機,猶豫了片刻,她慢慢伸出手拿起手機,翻出通訊錄,卻遲遲不敢按下去。她不知道如果她將一切說出來會是什么后果,她以為自己是了解子齡的,可她現在卻一點也不確定子齡知道了真相會是什么反應,她沒法確定子齡能否接受這個事實。
其實,與其懷疑子齡能否接受,倒不如說自己沒法接受,她要怎么去適應這種關系,子齡,阮暖,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要怎么說服自己去接受這個現實……
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手機微藍的光芒照著她烏黑的瞳孔。也許子齡現在正幸福地依偎在他的懷里,也許江旗也是不得已,他必定是愛子齡的。他跟阮暖是商業聯姻,阮暖不愛他,他也不愛阮暖,或許他正在想辦法取消這樁婚事……
云箏想了想,還是將手機放了回去。她不可以傷害子齡跟阮暖,現在不能告訴子齡真相,知道自己成了第三者,子齡只會痛苦不堪,而阮暖,若她知曉這個第三者就是她紀云箏的好朋友,那么阮暖的痛苦必會更深一層。
她的腦袋里從來沒有這樣混亂過,她很渴望一覺昏睡過去,一直到這件事結束了再醒來,而越想睡往往會睡不著。窗外又開始下雪,臥室跟書房間的門緊閉著,他應該在睡吧,云箏披了件衣服抹黑下了樓。
相比前幾天的鵝毛大雪,今晚的雪下得稀稀落落,雪花飄忽,入地即化。云箏坐在東墻頭的屋檐下,看著雪花飄落到自己腳邊。輕觸雪花,涼涼的,她立馬又縮回了手。
雪夜里一片純凈,可以讓她不再想那些人間俗事。云箏忽然感慨,如果一輩子都在這樣一個地方度過該多好,寧靜的小山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歸,最煩惱的事情恐怕也就是地里的那幾顆菜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才是真正愜意的生活。
云箏的心中繼續描繪著美好的前景,頭卻感覺越來越重,就快要沉到地上去了。意識也漸漸模糊,眼皮越來越沉,終于有睡意了,她覺得很欣慰。
云箏是被林沛軒搖醒的,她一臉困倦地望著他:“怎么了?”
“怎么了?大半夜的,你跑這兒來,該我問你怎么了。”
“我睡不著。”
“在這兒睡得香嗎?你到底怎么了?”
云箏懶得跟他斗嘴,默默地把頭枕在膝蓋上,不再說話。
林沛軒發覺她有些異樣,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竟燙得厲害,“你著涼了,快回屋去。”說罷,他便拖著云箏上了樓。
云箏靠在沙發上,懷里抱著靠枕昏昏欲睡。突然嘴巴里被塞進了冰涼的東西,她拿出來一看,“你惡不惡心啊,把這個塞我嘴里?”
“怎么了?這又不是肛表。”林沛軒倒了杯茶,悠然地坐下。
“……”
5分鐘后。
“還差零點五度,你就滿40度了。”林沛軒甩了甩溫度計。
“有必要讀這么準嗎?”云箏覺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熱氣騰騰的茶喝了一口。
“那沒辦法,我的人生不能出現一點兒誤差。”
云箏無力地翻了翻眼皮,抱著靠枕換了個姿勢。現在她那么虛弱,沒力氣跟他斗智斗勇。
吃了兩片藥后,她便鉆進了被窩。林沛軒將空調溫度調高了一些,又搬出一條毛毯蓋子云箏厚厚的大棉被之上。過了一會又掏出一個保溫瓶,往里面灌滿了開水,放在床頭柜上。
關了臺燈之后,一室漆黑。
云箏望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怔怔發呆。被子捂得她越來越熱,她輕輕地把手臂從被子里伸出來,又翻了個身。
突然,低沉的聲音傳來:“蓋好被子,別把手伸出來。”
云箏嚇了一跳,迅速地把手縮回被窩,心中暗嘆,這樣他都能聽見?
黑暗中,她努了努嘴角。
聽到那邊響起了平穩的呼吸聲時,他如釋重負般地笑了笑。
他搞不懂這個女孩子為什么睡覺也不安分,他更不懂的是她今晚為什么坐在雪地里發呆。他想,她一定有心事,眉頭緊鎖,一張苦瓜臉,也許是遇到什么麻煩了。他很少管別人的閑事,但還是主動地問了,可她卻不愿告訴他,她那副懶得理人的表情讓他第一次有了挫敗感。
今天在小溪邊,小雪竟然已經知道了假女友的事情了,這讓他很吃驚,小雪問他為什么帶云箏回家,他竟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很難?也不是,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告訴小雪他只是為了應付相親的事,機靈的妹妹當然不會相信。最后,他想了很久才說是因為她的父母都不在身邊,他怕她一個人過年太孤單了,所以才帶她回家。
他沒有騙小雪,她的母親去世了,父親……她說她沒有父親,所以她是獨自一人,她一個人過年太過孤單。小雪將信將疑,他卻堅信不疑。是的,他就是這么想的,沒有別的理由了,還能有什么理由呢?
林沛軒想到這里,呼了口氣,然后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