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晴正要吼她是不是不要命了,那白狼已經高高躍起,瞅準連天瞳撲了過來。
面對致命的攻擊,連天瞳視而不見,毫無行動地立在原地恭候著對方的到來。
千鈞一發之時,頭頂上嘩啦一聲巨響,無數瓦礫碎片撲簌而下,一只巨大的黑影從屋頂上落了下來,一腳踢翻了即將撲到連天瞳身上的白狼。
連天瞳一笑,對這從天而降的家伙說道:“傾城,既同生為獸,這狼精便交給你了,莫要傷它性命。”
“傾城?!”鐘晴顧不得拍掉砸在頭上的碎瓦,傻看著這個從天而降的大家伙,“它是傾城?!”
一只從未見過的猛獸,大若獅虎,金毛耀眼,身姿矯健,背上還展開了一雙碩大的金色羽翼,一對威武的銅鈴大眼精光萬丈,氣勢逼人。
聽了連天瞳的話,只見它將前爪一按,仰頭長嘯一聲,旋即猛地朝被踢翻到了墻角,剛剛才站起來甩著腦袋的白狼撲了過去。
眾人只覺此處的地面和四壁在那一聲長嘯中晃了幾晃,之后就見到一金一白兩只獸類糾纏在了一起。
嘶鳴嚎叫,爪來齒往,一場罕見的戰斗爆發在兩只非同一般的動物之間。
論身量,白狼已占下風。
不消三個回合,白狼已經被那金色猛獸踩在了腳下,四蹄朝天,胡亂揮動著,并用力扭動著身子,還想抬頭咬住踩住它的大爪子。
見手下敗將還不老實,這只被連天瞳叫作傾城的猛獸赫然張開嘴,猛然咬住了白狼的喉嚨。
也許是痛極,也許是缺氧,白狼哀嚎一聲,又踢了幾下腿,漸漸沒了聲息。
“夠了。”連天瞳走過去,拍拍猛獸的背脊,“松口罷,否則它沒命了。”
猛獸一聽,立即聽話地松開了大嘴,抬起頭,舔了舔嘴巴,又把爪子從白狼身上拿下來,然后收起羽翼,晃著它如意似的卷毛大尾巴蹲到了連天瞳身后。
連天瞳蹲下身,伸手探看著已經奄奄一息的白狼。
兩個不深不淺的齒洞埋在它的喉嚨處,正汩汩地朝外翻著鮮血,胸口的白毛已被染紅一片,淌到地上的血液呈溪流狀緩緩蔓延開來。
對于傾城來說,下手算是輕的,但是對白狼,卻是接近致命的一擊。
連天瞳伸出一根手指,邊念叨著什么,邊朝白狼的傷口上畫著圈兒。
每繞一圈,傷口就小一點,三圈下來,齒洞消失不見。
她吁了口氣,扭頭對站在身后看得眼發直的鐘晴跟KEN說:“把那邊的木箱搬過來。”
“木箱?!”KEN回過神,朝右邊一看,一只紅木衣箱靠墻而放,趕緊走了過去,用力把箱子搬了過來。
鐘晴走上前,有些懼怕地瞧著身邊這只一看就不好惹的怪獸,咽了咽口水:“你……你是傾城?!那只小胖子?”
傾城轉過頭,大眼并不友好地直瞪著一臉疑色的鐘晴。
“呃……算我沒問……”
鐘晴見勢不對,趕緊擺擺手,正要走開,卻冷不丁被噴了一臉熱乎乎的口水。
這下子,鐘晴終于完全相信這只有翅膀的怪獸是傾城了,除了它之外,沒有誰會老愛朝他臉上噴口水。
“厲害!”鐘晴擦著臉,對它伸出了大拇指,“吃什么了,一天沒見就發育了這么多?!”
“嘻嘻,這才是傾城的真面目呀。”一直沒說話的刃玲瓏湊上來,撫摸著傾城的長毛,“早叫你不要小看它的。貔貅可是上古神獸,剛才要不是師傅有令,它早一口吞掉那只小白狼了。”
“哦……”鐘晴瞟了傾城一眼,趕緊閃到連天瞳他們那邊去了。
傾城咧開嘴,發出咻咻的聲音,毛臉上似乎掛滿了得意地笑容。
這邊,連天瞳已經打開了木箱,對KEN說道:“把白狼放進去。”
“好的。”KEN用力抱起氣息微弱的白狼,小心放了進去,又問:“要如何處理它?”
關好箱蓋,連天瞳將手掌放在木箱正上方,低念了一句咒語,就見一道暗紅色的符文狀光芒從箱子的鎖眼處一閃而出,然后漸漸隱入了箱內。
做妥這一切,連天瞳站起身,神情淡然,只說了一句:“此后,安樂鎮當可太平了罷……”
“等等!”鐘晴叫了一聲,看定連天瞳,噼里啪啦爆出一連串問題:“我,我到現在還是稀里糊涂的!你是不是欠我很多個解釋?!碧笙怎么會是一只白狼精?他為什么要殺人?還有,為什么非要讓我們扮女人引他出來?老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KEN端詳著關著白狼的木箱,側目瞄了連天瞳和刃玲瓏一眼:“我想,你們師徒兩個早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在今晚之前。”
“呃……”刃玲瓏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連天瞳,“這個……其實我也是隨師傅去了蒼戎山之后才知道的,但是師傅囑我在抓到兇手之前不準說出來。”
鐘晴一聽,急不可耐地問道:“蒼戎山是什么地方?你們兩個白天究竟干了什么?”
“蒼戎,安樂鎮北郊一座山精鬼魅出沒的深山。”連天瞳俯視著腳下的箱子,“也是這白狼精的老家。”
“你早知道碧笙是白狼所化?”KEN站起來,眼光犀利地看著她。
連天瞳嘴角一翹,淺淺笑容里有些無奈:“半年前,在三夫人抱著病危的碧笙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已然知曉她懷中小兒并非人類了。”
“半年前你就知道了?!”鐘晴瞠目結舌,又想了想,頓時一股怒意竄了上來:“那你早干什么去了?為什么不在當時就把它給收拾了?不然也不會有后頭這些倒霉事了,那些人命也不會白白丟掉了!”
“一時惻隱罷了。”連天瞳冷冷回了一句,“那些斃命之人,自己也當負一點責任。”
“惻隱之心?對一只兇暴的妖精?!”鐘晴看怪物似地看著她,對她的“惻隱之心”很有意見:“那些人死得那么慘,不至于個個都犯了殺無赦的滔天大罪吧?你也看到了,那狼精發起狂來,連我都想殺!你是不是愛心過于泛濫了?”
“在你我眼里,它是一只妖邪異類。但是在三夫人眼里,”連天瞳頓了頓,“那是她相依為命,視如己命的親子。”
“你們不知道,當時三夫人為了救回她的兒子,真是不惜一切的樣子。”刃玲瓏嘆口氣,對鐘晴說道:“母子情深,你讓我師傅怎么下手?!”
“可是……可是那畢竟不是她兒子吧?!”鐘晴的口氣軟了下來,緊接著眉頭一皺,問:“等等,如果狼精變成了碧笙,那真正的碧笙呢?不會是被狼吃了吧?!”
刃玲瓏當即說道:“我們到蒼戎山,就是找碧笙去了。”
“哦?”KEN跟鐘晴同時問道:“找到了嗎?”
“嗯,找到了。”刃玲瓏的臉色不太自然,“一具白骨。”
“死了?”鐘晴大吃一驚,“可惡,真的被那狼崽子吃掉了?”
KEN鎖眉忖度著:“莫非是狼精貪戀塵世,吃掉碧笙,再化成他的樣子下來為禍人間?”
“碧笙并非喪命于狼精口下。”連天瞳走到窗前,俯瞰著一派平靜,彷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石府,“我們在一處峭壁下發現了碧笙的尸骨,頸骨斷裂,全身各處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之像,應該是從高處墮下,當場斃命。”
“啊?!摔的啊?!不是狼精干的……”鐘晴抓耳撓腮,道:“就算不是這妖孽干的,它利用死去的碧笙混進石府也是不爭的事實啊!”
“別那么激動。”刃玲瓏拍了拍鐘晴的肩,苦笑一下:“雖然白狼是一只山精,但是它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壞。”“難道里頭還有別的隱情?”兇手雖已經束手就擒,可是KEN越來越覺得事情沒有他們想得那么簡單。
“若沒有這只狼精,碧笙的三魂七魄早已散掉。”連天瞳的語氣里有少見的沉重,“你我看到的那個乖巧羞澀,同正常孩童無異的碧笙,正是依附在狼精體內的真正的碧笙魂魄的表現,并非狼精假扮而成。”
鐘晴眨了眨眼睛,把連天瞳的話來回思考了好幾遍,疑惑地問道:“你的意思是,狼精的肉身,碧笙的魂魄?!我們看到的碧笙,的確是那孩子本人沒錯,只是他是借著狼精的肉身存在于世上?!”
連天瞳微微點頭:“不錯。若狼精當時沒有將碧笙的魂魄容留到自己身上,蒼戎山上的其他妖魅怕是早將這孩子的魂魄采去供它們修煉了,如此一來,碧笙連投胎輪回的機會也沒有了。”
“狼精為什么要這么做?”KEN蹲下身,輕撫著木箱,“如此說來,它對碧笙還算有恩?!”
“可以這么說。”連天瞳回過頭,“若狼精在后頭不做出那些事,以它的修為,我想它可以載著碧笙的魂魄,平平安安地陪著三夫人,直到她百年歸老。”
“你說殺人?”鐘晴立即明白她說的“那些事”是什么了,嘀咕道:“狼精本身就是妖邪,妖邪殺人,是它們嗜血的本性,它又怎么可能不做出‘那些事’呢?!只是我不明白你說的平安陪著三夫人是什么意思,這跟它殺不殺人有什么關系?”
“山精固然嗜血,但是大都是從一些飛鳥小獸身上獲取。下山殺人的,只是極少數修行上千年的老妖怪而已,人人都說妖精妖精,其實精要修煉許久才能成妖。以狼精的身份,石府內成百上千的家畜已足夠它果腹。”連天瞳緩緩說道,“它的修為雖不算高,但要護住體內碧笙的魂魄不在百年之內散去,也非難事。奈何它為了殺人,動用了太多不該動,也不能動的力量,如此一來,不消三年,它必魂形俱銷。”
“這么嚴重……那它不是根本沒必要去殺人?!”KEN的眉頭一展,“那些死去的人,你聽到他們死前究竟說過什么?難道他們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惹得狼精可以棄自己的安危不顧,殺之而后快?!”
連天瞳垂眼冷笑:“‘不要臉’,死者中的前十七個都在臨死前都說過這三個字。”
“不……不要臉?!”鐘晴一拍自己的臉,“他們說誰不要臉呢?”
KEN腦筋一轉,恍然大悟般一拍手:“我明白了,那些人說的,應該是三夫人沒錯!”
“三夫人?!不要臉?!”經過KEN這么一提醒,鐘晴心眼頓開,“哦!我想起來了,劉媽當時曾當著我們的面很不屑地說三夫人不要臉,而當時碧笙剛剛好進我們的房間,他聽到有人說他娘的壞話,于是,劉媽就成了下一個目標!乖乖,我說那些人怎么都被扒了臉皮,原來是狼精為了他們那句不要臉而泄的憤呀!”
“八九不離十。”連天瞳看鐘晴一眼,“所以我說過,禍從口出。”
“但是我還有個問題想不通。”KEN說。
“你想問,那早亡的二夫人與傅公子又怎么跟此事扯上了關系?”連天瞳猜人心思果然是把好手,一句話點中要害。
“不錯。”KEN等著她的答案。
“也許,這兩件事本不該扯上關系的罷。”連天瞳低喃,隨即將聲音提高了些,道:“狼精身上,附著碧笙這個人類的魂魄,這本來就是一樁違背常理的事情,要保住碧笙魂魄不散,勢必會耗去它不少力氣。這只白狼的修為本來就不算什么,又背著碧笙這個包袱,要想隨意殺人,并不容易。但是,石府桃樹林下鎮住的東西卻給了它最好的機會。”
“桃樹下鎮的東西?”鐘晴一驚,赫然聯想到剛才在地牢里聽到的大夫人的“自白”,“不會是二夫人的鬼魂吧?”
“呵呵,不只是二夫人的冤魂,應該還有一位傅公子才對。”連天瞳一笑,繼續道:“那七木誅邪陣壓的就是他二人。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山精都有一個本事,可以利用自身的內丹召聚一些有心愿未了的靈體的怨氣和邪氣,山而后將自己的精元灌注其中,形成一種特殊的怨靈供其驅使,也就是你們當夜所見到的二夫人與傅公子。一旦兩者結合到一起,怨靈打前鋒,狼精則藏身于暗處借力,所衍生出的力量不可小覷。如此一來,殺人取血,不在話下。不過,長期這么做,山精的精元會被這些‘外來力量’傷蝕,消亡便是唯一后果。當初狼精覺察到桃林下有冤魂異動,加上它自己正需要他們的幫助,于是便用內丹之力破壞誅邪之陣,汲出了二夫人與傅公子的怨氣,又將自己的力量加諸其上,驅遣他們助自己殺人。”
“原來狼精就是那個借力之人?!”鐘晴回想起當夜那場惡戰,恍然大悟,“難怪當時你要KEN他們帶著劉媽躲進桃樹林。狼精雖然破壞了誅邪陣,但是憑他的力量,只能取出冤魂的怨氣,而不能將冤魂整個釋放出來,誅邪陣鎮魂的功用仍在,所以已經與魂魄脫離開來,為怨氣所化的二夫人跟傅公子根本無法再進入此陣的范圍之內。也由于桃樹林下是他們二人魂魄的所在地,也是狼精控制怨氣的發源處,所以只有在這發源處對那兩只怨靈下手,才能一舉破掉狼精的借力之術。”
“果然是伏鬼世家出身。”連天瞳眉毛一揚,“對于陣法魂魄之說還算是了解。”
“那么,當狼精無法再利用冤魂之后,他就不得不自己親自動手了?”KEN接著分析道,“你故意讓我們扮成女子,要我們在聽到玲瓏的叫聲之后,馬上大講三夫人的壞話,就是為了引碧笙自投羅網?”
“正是。”連天瞳走到KEN與鐘晴中間,嗅了嗅鼻子,笑道:“二十一個死者中,以女性為多。為免你二人的高大身形惹他起疑,故而我要你們到涼亭高處,與狼精拉開距離,混淆視聽,再取濃香附于你們身上,讓它在不知你們模樣的情形下,憑這香味找你們索命。這引狼入室的差事,最是適合你們來完成。”
“你還真能折騰人啊!”鐘晴低頭看看自己的綠裙子,不滿地問:“你既然早知道碧笙是狼精,為什么不在進府之后就直接抓了它,干嘛這么大費周章利用我們引它自動上門,這結果不是都一樣嗎?!非要搞得我們灰頭土臉的!”
“這你就不懂了!”刃玲瓏走到他面前說道,“狼精體內除了它自己的魂魄,還有碧笙呢!而實際的情況就是碧笙的魂魄出現的時間是占大多數的,當狼精以碧笙這一面出現的話,我們貿然出手,會傷及這孩子的魂魄的,一旦魂魄不齊,后果會很嚴重。所以才要你們引出狼精本來的那一面,這么一來,碧笙的魂魄會處于休眠狀態,隱匿在狼精體內,只要狼精還有一口氣,他就會安然無恙的。”
原來如此。”KEN仔細思考一番,“可是,一路看來,狼精所做的一切,對它自己是百害無一利啊。什么原因促使它這么做?它跟三夫人究竟有什么淵源?”
“對啊對啊,你們剛才說在蒼戎山發現碧笙的尸骨,你們怎么知道真的碧笙在那里?他又是因為什么原因葬身在那里的?”鐘晴的問題好像總也問不完。
連天瞳舉步走向房門,回頭輕笑:“這些問題,怕要待三夫人醒來,由她親自說來罷。”
“哦……”鐘晴抓了抓頭,又看了看木箱,問:“這狼精怎么處理?”
“暫時放在此處,傾城會守著它。”連天瞳走到了門口,又扔下一句:“三夫人醒來之后,你們誰也不許跟她提起碧笙的事,我自有主張。”
“這個我們明白。”KEN點頭。
不只是KEN,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她這么囑咐的意圖。大劫剛過,本以為可以母子團聚,誰又忍心在這個時候告訴一個愛子心切的母親,她的孩子早已不在人世,在她身邊朝夕相伴的只是一只非人的山精而已。
一行人退出狼藉一片的房間,刃玲瓏拉上房門之前,又伸頭對蹲在箱子前的傾城說了聲:“好好守著,不準打盹!”
傾城把下巴貼在地板上,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沖她搖了搖尾巴。
外面,連天瞳已經走到三夫人房前,正要推門,卻又停住了手,對后頭幾人說道:“進去之后莫要作聲,靜待她醒來。”
他們幾個點頭如搗蒜,深知在三夫人醒來之后,種種疑團定會迎刃而解。
在現在這個時候,他們能做的,只有等待。
三夫人房中,眾人默不作聲地圍坐在桌前,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生怕驚擾了夢中之人。不方便說話,各人只能在自己心頭默默揣測聯想,在知情人醒來之前,用自己的方式連串著整個事件的點滴。
別人不知道,鐘晴的腦子,現在其實還是亂得跟一鍋粥似的,即便自己已經知曉了這么多的真相。
他不時扭頭看看三夫人的床,心急如焚地祈禱她趕緊醒過來。
桌上的蠟燭慢條斯理地燃著,窗外的天色也漸漸變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