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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郭嘉再度閉上了眼睛,又道:“你替我擦的身子?”
    “嗯。”夏晚聽著他語調中有微壓著的惱意,急忙道:“我是怕你萬一要去,會……會去的不干凈。”
    郭嘉即刻起身,打開柜子,從下至上,從褻褲到中衣再到上面的外袍,連著抽了幾件下來,忽而回頭,見夏晚仍還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低聲道:“閉上眼睛。”
    夏晚于是連忙閉上了眼睛。
    屋子里仍是那股淡淡的麝香味兒,這種味道郭嘉很熟悉,到他這個年紀早就遺過精了,這是男子精水的味道。
    里外間并沒有門,郭嘉回頭看了看,夏晚兩只眼睛閉的緊緊的,連那點紅潤潤的唇都抿了個死緊,她是果真一丁點都沒看。
    褻褲的帶子都是開的,方才走路的時候差點遺下來。這證明方才非是夢,她替他擦身時果真碰過他那東西。
    郭嘉快速的脫掉褻褲又換了一條,將那條舊褻褲拿到鼻尖上嗅了嗅,一拳就砸在了書案上,還真是那東西,難怪他剛醒的時候,便聽見田興旺在外面喊:小夏晚,尋常人說你潑辣老夫還不肯信,今日才知,拉著死人洞房這種事兒你都敢干……
    里面的夏晚嚇的抖了抖,半睜眼睛,便見外間的郭嘉身上仍然只是一條褻褲,站起來的他看起來格外高大,身子也不是骨瘦如柴的瘦,反而是那種賁勃著張力的精健。
    她臉一紅,連忙又閉上了眼睛,這一回是真真兒閉了個死緊。
    郭嘉拿的是件荼白面的袍子,利利落落束上腰束,他拉門便出。
    轉身拉開門,院子里站滿了金城郡的衙役,水鄉鎮的街防鄰居。
    郭嘉二叔,郭千斤袖手就在門外站著,見郭嘉出來,笑嘻嘻道:“六畜,知縣大人來給你賀新婚了,你也是著急,這太陽都還沒落山了,怎的就開始洞房了?”
    郭嘉笑了笑,轉身關上西廂的門,輕撩荼白面錦袍的前擺,上臺階,進了堂屋。
    知縣劉一舟早早迎了出來,抱拳道:“擾了郭兄的雅興,劉某實在慚愧之極。”
    郭嘉低眉仍是在笑:“郭某這身子骨兒不夠硬朗,委實是吊著半條命,也難怪田祖公和滿倉兄要操心。”
    雖說醒了,聽語聲也是中氣十足,但借著夕陽,可以看到他清秀的雙眸下有兩抹子淡淡的淤青,那是氣血不足造成的,再看他瘦削薄弱的身形,果真有些弱不禁風,
    說著,他還輕輕咳了兩聲,越發顯的病態。
    轉身望著田滿倉,郭嘉又道:“不過暫時怕是死不了,得勞煩田兄再在替補秀才的位置上多坐些日子的冷板凳了,不過您又何必著急了,橫豎郭嘉一死,那個秀才功名就是您的。”
    田滿倉望著院子里那具又丑又柴的棺材,無比的難為情,皺眉半晌,道:“罷了,你保重身體,我家小娥也正病著呢,我回去看看她去。”
    人這一生最操心就是兒女,田滿倉盼郭嘉死盼到望穿秋水,可自家自幼兒嬌滴滴慣到大的獨女田小娥,愛慕郭嘉愛慕到發了狂,聽說郭嘉將死,正在家里鬧自盡了。
    他一說告辭,劉一舟也不等著上茶,抱拳也要開溜。
    郭嘉輕袖著一只手,忽而道:“劉兄且慢。”
    他伸手指著院子里那口棺材道:“但不知這口壽材是誰掏錢買的?既是給郭某備的壽材,郭某不敢白白收賞,得把銀子給他才成。”
    一眾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相互看了半晌,田興旺道:“棺木是你二叔備的,要給錢,也是你們一家子的事兒,跟我們沒關系。”
    反正無論怎么鬧,只要大家把責任推到郭千斤身上,最后就是他們一家扯皮的事兒。郭千斤畢竟是他二叔,郭萬擔和郭嘉再厲害,難道還能殺兄弟不成?
    郭嘉勾唇笑著,慢慢踱步到院中,圍著那具槐木打成的爛棺材,背影格外修長挺撥,清瘦的像道五月間的修竹一般,忽而回眸,那雙微微上挑,修如飛鳳的眸子里便是滿滿的嘲諷:“怎會沒關系?我二叔買棺材的錢,不是田祖公您出的?”
    田興旺臉變了變,道:“六畜你這叫什么話,什么叫棺材錢是我出的?”
    郭嘉道:“郭千斤不過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賭徒,您放了三分的印子錢給他,上面壓的還是知縣劉一舟的私戳,有那印子錢,郭千斤才能給我打壽材,追根究底,那壽材錢可不就是你出的?”
    說著,郭嘉果真拿出一張印票來,再一步步上臺階,雙手捧給劉一舟,溫聲道:“既劉兄難得來一趟,郭某將它做人情,仍舊還給劉兄吧。”
    當今官府,是嚴禁官員或者親屬們私開印局,私放印子錢的。只要有真憑實據,一紙狀紙遞到甘州府,甘州知府當場就可以扒劉一舟的補子,摘他的官帽。
    劉一舟接過那張印票,顫危危打開看了一眼,上面朱砂新紅,果真是自己的私戳,整整一百兩,還蓋著三分息的戳兒,不用說,家里那個不開眼的糟糠之妻偷偷拿他的私戳放印子錢了。
    再抬頭,郭嘉就那么冷冷望著他,唇噙著抹子似有似無的笑。
    劉一舟一巴掌在妻弟田滿倉的臉上,怒氣沖沖道:“田興旺,老子要休妻,老子要休了你家那個黃臉蠢婦!”
    待一群人將縣太爺簇擁著出門,大約要走到黃河邊了,郭嘉還能聽到縣太爺那殺豬般的生嚎:“休妻,老子要休妻!”
    鬧了一場,太陽眼看就要落山了。
    郭嘉緩緩解開那件面客的荼白面袍子,折疊出反面來將它掛在西屋外的檐廊下。
    這時,他身上便是尋常干農活兒時穿的那件磚青色大褂了。
    鄉間少年么,小時候都是一件大褂子,通肩,小時候齊膝,漸漸長大,就齊腰,最后穿成短褂,實在穿不得了才會扔給老娘,剪成碎布衲成鞋底子,做雙布鞋出來,仍還能繼續穿下去。
    站在西廂檐廊下,郭嘉環顧著自家的院子,雖仍還是一水清凈的青磚地面,短工婆子們清掃的干干凈凈,但看得出來東廂廊下新結的蜘蛛網,不是自家人,有些活兒就總是干不徹底。
    雖說家仍還是那個家,父親也在苦苦撐著家業,但短短半年間,妹妹郭蓮死了,母親吳氏半瘋了,他又得了個一厥就不會醒的病。
    也就難怪這些鄉鄰們,敢大剌剌的欺上門了。
    郭嘉忽而覺得后背莫名有些灼熱,轉過頭,便見窗子里一雙微深,亮晶晶水潞潞的眼睛,正在望著自己。
    他這才雙醒悟過來:老爹趁著自己睡著的時候,給他娶了房妻室,還是黃鼠狼家有名的潑辣女兒,小夏晚。
    這時候,郭嘉老娘吳氏從院子外面轉悠轉悠著進來了。
    郭萬擔二十七才娶的她,她比郭萬擔小著十二歲,今年才不過三十一,若不犯癡病,腦子清明的時候,端地還是個溫柔明理的中年少婦。
    見兒子醒了,凈生生兒的修條兒身材,的就在西廂檐廊下站著。
    吳氏又驚又喜,道:“哎喲,我方才出門轉了一圈,聽見喜鵲在枝頭喳喳叫個不停,心說怕是我兒子要醒了,這不,果真我兒子就醒了,你等著,娘給你做飯去。”
    郭嘉一把將老娘拉住,悄聲問道:“西屋里那姑娘,是誰作主娶的,給誰娶的?”
    吳氏抿唇一笑,對著水缸見自己頭蓬發亂的,沾了點水出來,捋著自己適蓬蓬的發兒,道:“自然是給你娶的,不然還能給誰?”
    “是你讓她給我擦身子的?”
    郭嘉頭一回睡過去,醒來之后因為吳氏正在替自己擦身,發了一場大火,堅決不許她再給自己擦身,打那之后,便他睡著了,無論睡幾天,吳氏輕易不敢碰他的身體。
    不過她覺得,既是兒媳婦,便擦一擦也無防,遂笑道:“那是你的媳婦兒,可不得替你擦身?既成了夫妻就總得在一張炕上睡,你也別害羞,我替你熱飯去,你進西廂,跟夏晚說會兒話去。”
    便清醒的時候,吳氏也是個小姑娘性子,指頭總攏好了頭發,轉身就要走。
    郭嘉低聲道:“這親事做不得數,我今夜把她送回去。”
    吳氏聲音格外的高:“六畜,人都已經抬進來了,就沒有送回去的理兒。她年齡雖小,也夠年紀了,趁著你身子還好,一床睡睡,你就有后了。”
    郭嘉柔目望著老娘,她和他妹妹郭蓮一個性子,三十歲的人了,仍還天真單純的小姑娘一樣,愛美,又有些怯懦,性子格外的軟,總叫隔壁的祖母和叔母欺壓的喘不過氣來。
    這樣的娘,除了護著,寵著,也沒有別的辦法。
    他微簇了簇眉,大步穿地闊朗的庭院,一挑簾子,轉身進了西廂,在外間略一猶豫,邁開腿便直接進了臥室。
    內室的炕上,夏晚已經系好了襖兒的衣襟,半屈膝,就在炕上端端正正的坐著。
    兩只眼睛,也與他方才出去時一般,緊緊的瞇著。
    就好像方才他在外面拿印票甩知縣劉一舟的臉時,她不曾看過,不曾說過活該,不曾捂著唇笑過一樣,格外的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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