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剛欲要走, 便聽一個女子的顫聲：“你怎么，怎么能下得去手，那可是我父王啊, 郭六畜，那可是我的父王。”
    這是文貞的聲音。
    她比不得李昱霖城府深, 當(dāng)時就穩(wěn)住了自己，過后還能來探望李燕貞的傷勢，她已經(jīng)近乎崩潰了。
    因?yàn)樗┲儼酌娴难┖? 全身又裹的緊，在月光下的雪地里，夏晚一眼并沒有看到她。
    夏晚聽到這二人對話，便轉(zhuǎn)身準(zhǔn)備要走了，卻又聽郭嘉說道：“文貞，你當(dāng)真以為, 皇上讓你和李昱霖送晚晚去宋州, 就真的是想讓她去宋州祭拜明月公主？”
    文貞搖頭：“并不是。”
    皇帝在相信李燕貞是自己的親兒子之后, 心里對李燕貞和李曇年充滿了愧疚, 但就如同李燕貞無法在夏晚面前表達(dá)自己的愛意和愧疚，李極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兒子表達(dá)慚愧, 更何況, 他還是個君王, 他所做的一切，都得保證在，能讓江山穩(wěn)固傳承下去的立場上。
    所以, 他其實(shí)就是想試探，看太子有沒有悔悟之心。若他將來死了，太子登位之后，會不會對晉王府痛下殺手。
    兄弟間的仇恨就如同紙包不住火，早晚有燒起來的那一天，所以李極的心思是徜若太子敢痛下殺折，他就壯士斷腕，死李承籌一個，用最小的代價平息皇室的骨肉相殘，換來李燕貞對于李昱霖的忠誠，轉(zhuǎn)心輔佐李昱霖。
    文貞叫嫉妒沖昏了頭腦，以為有金吾衛(wèi)就萬無一失，卻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憑空劈出個郭嘉來，帶著皇帝的圣諭，就把她父親給斬了。
    皇帝可以斷腕，可以失太子，因?yàn)樗€有李昱霖，只要把李昱霖封為皇太孫，他的繼承人依舊是能保證的。
    郭嘉不過皇帝一只斬人的手而已，但是他一手促成了事態(tài)的惡化，若非他授意梁清借金吾衛(wèi)給太子，又讓郭興把李燕貞帶入包圍圈，太子是沒膽殺人的。
    皇帝自以為人心盡在自己掌握，可郭嘉也玩弄了他。
    文貞真心實(shí)意的愛他，卻叫他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一劍斬了自己的父親，那婚事又怎么可能做得了數(shù)，愛情，狗屁，她此時恨不得生吞活撥了郭嘉。
    又還怎么可能嫁給他？
    “郭六畜，我會看著你孤獨(dú)終老的。”文貞咬牙切齒說道。
    但這也無法表達(dá)她的恨意，真正讓她崩潰的并非父親的死，而是她自恃能夠洞穿人心，卻在之前，在和郭嘉在青睞殿，在太極殿朝夕相對的日子里，憑著那雙可以洞穿人心的雙眼，卻全然沒有看到郭六畜會有這樣的謀算。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在她面前隱瞞了自己內(nèi)心底真實(shí)的想法。
    就在這時，文貞看到踏雪而來的李曇年。她的長姐。她也看不清楚李曇年的內(nèi)心，郭六畜和李曇年，這是兩個足以叫她瘋狂的人。
    “從前那么多的夜里，就在青睞殿那張小床上，你替我捂被子，我替你暖手暖腳，咱們相擁在一處，我一顆心的愛著你，那些你都忘了嗎？”文貞幾乎是用吼的，尖聲叫道。
    郭嘉當(dāng)時就呆了，愣在當(dāng)場，畢竟他這么多年來，最親密過的也只有夏晚，聽到文貞這種叫人面紅耳恥的形容，瞬時之間忘了自辯，瞪目半晌，道：“郡主，你莫不是瘋了，我何曾與你……”
    “我的貞操給了你，我也一門心思的等著你娶我，而你說你自己之所以對李曇年好，不過是想從她手里把甜瓜要回來而已，因?yàn)樘鸸鲜悄愕膬鹤樱憧梢圆灰拮樱莾鹤颖仨毜靡Ｒ痪渚涞纳矫撕Ｊ模？菔癄€，卻原來全是謊言，謊言而已。”等不及郭嘉去捂文貞的嘴，她忽而涉雪而出，往前跑了起來，幾乎是在邊跑邊說。
    郭嘉驀然轉(zhuǎn)身，便見月光下后院門上一個飛快掠過的身影，疾疾離去。
    那是夏晚，文貞這一席鬼話，也不是說給他聽，而是說給夏晚聽的。她是準(zhǔn)備用這樣的方式來離間他和夏晚，離間他好容易才找回來的妻子。
    她善揣人心，知道他的死穴在何處。
    郭嘉一把捏上文貞的脖子，咬牙道：“郡主，你這是在找死。”
    文貞此刻已經(jīng)清醒了，當(dāng)然，腦子也回來了。她此刻用的，就是最狠毒，能造成郭嘉和夏晚之間永遠(yuǎn)也無法彌合的傷痕的字眼。
    世間有兩樣?xùn)|西是無法收回的，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郭嘉本來意欲追夏晚的，轉(zhuǎn)念一想，反正很快就要成親了，便倆人之間有再多的誤會，只要朝夕相除，總有解決的一天。
    倒是文貞，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而已，他不期她竟能瘋狂到如此地步。
    “你可知道，一個女兒家的貞操有多重要，你就敢如此敗壞自己的名聲？”郭嘉轉(zhuǎn)而問文貞，他一直只當(dāng)她是個聰明，但又不過分的妹妹，不期她為了離間他和夏晚，竟然不惜玷污自己的聲譽(yù)。
    文貞叫郭嘉拎著脖子，愈拎愈緊，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掙扎著往外吐著字兒：“你還想娶我？便李曇年你也休想能娶到，我要親眼看著你做為一條惡狗，死在我皇爺爺?shù)氖掷铩！?br/>     郭嘉的手愈來愈緊，捏的文貞幾乎快要昏死過去，她漸漸有些害怕了，覺得郭嘉只怕要捏死自己。
    他雖表面內(nèi)斂，卻是個賊狐貍，能放得下身段，善于表忠誠，比她還擅長討皇帝的歡心。要真一把捏死了她，他會不會把她埋在這漫天的大雪里頭，然后她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文貞兩只手抓上郭嘉那只肌緊似鋼的臂膀，用盡全身的力氣連抓帶撓，妄圖要掰開他捏著自己脖子的手。她從郭嘉的眼睛里看到了殺意，無盡的殺意。
    她這時候才覺得后悔，才覺得后怕，可是那只素有神力的手不過輕輕一捏，就能捏碎她的喉管，她漸漸窒息，腦袋越來越蒙。
    忽而，隨著郭嘉的手一松，突如其來的冷寒空氣從喉嚨貫下，文貞跌入雪地之中，大口大口貪婪的呼吸著，從來沒有覺得這帶著雪沫子的空氣，如這一刻一般寶貴過。
    “在我小的時候，我家里來了個妹妹，極可愛的小姑娘。在我四五歲的時候，父母要下田種地，那妹妹便由我和兩個弟弟照顧。我記得那時候她小小兒的，在井臺邊洗杏子，洗好了便遞到我手上，不停的說，哥哥，吃，哥哥，吃。”
    是郭嘉的聲音，他站在槐林之中，冷冽的聲音就在文貞的頭頂上方飄著：“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愛她，甚至于，在她長大之后，我們兄弟都不曾讓她下地走過路，那么好的妹妹，本該嫁個好男人，生幾個可愛的孩子，我永遠(yuǎn)是她的哥哥，孩子的舅舅，可她不肯，她偏要找死。”
    ……
    “我以為你會是個好姑娘的。”默了許久，郭嘉又說道。
    他于雪地里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來。小時候的郭蓮的影子就浮在那雪地上，那么軟嬌嬌的小丫頭，和粗粗笨笨的郭興，油頭滑腦的郭旺全然不一樣。
    郭嘉自幼長于兵痞之中，那么渴望有一個跟自己不一樣的小姑娘，于是曾像疼愛眼珠子一樣疼愛過郭蓮，卻不期最后郭蓮會落得那么個下場。
    可于他來說，妹妹就是妹妹，他從不曾對郭蓮動過一分一毫男女之欲的心思，當(dāng)然也就不會對文貞動心思。
    出了一口寒氣，郭嘉轉(zhuǎn)身離去。
    次日一早，由郭興把李燕貞抱進(jìn)早已收整好的馬車之中，夏晚就在車上照料著，該要折身回長安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天卻是一片艷陽高照，碧空叫雪洗了一眼，藍(lán)的刺眼，放眼四野，京郊的大平原整個兒叫白雪覆蓋，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白。
    李燕貞今天已經(jīng)能夠坐起來了，叫夏晚扶著坐起來，掖了兩只引枕在腰后靠著，在看窗外的風(fēng)景。
    李昱霖和文貞昨夜也是宿在洛河鎮(zhèn)的，他們還帶著太子的尸體，馬車上妝裹了一朵巨大的絹質(zhì)白花，就在李燕貞的車隊(duì)后面。
    李燕貞遙遙望著那純白的車駕，一直沉默著。
    過了許久，他深深嘆了口氣：“姐兒，阿耶一直忠于你皇爺爺，當(dāng)然，將來也會忠于昱霖，這是你皇耶耶的心意，所以他才會下圣旨?xì)⒗畛谢I，他失了一個兒子，其代價便是要阿耶此生臣服于昱霖。
    阿耶當(dāng)然也想忠于昱霖，但阿耶不知該如何對昱霖表達(dá)自己的忠誠，經(jīng)此一事，昱霖心里總會對阿耶懷著恨與防范的。”
    夏晚倒是覺得郭嘉昨夜說的一番話別有深意，她試探著問道：“阿耶，您就沒想過，不必忠于任何人，而是忠誠于自己的本心嗎？”
    李燕貞眉頭微簇了簇，卻沒說話。
    他不是沒有那個意思，但那樣做未免太對不起父親，畢竟他極愛自己的父親。而李極能讓郭嘉帶著圣諭斬太子，這就是他愛的表達(dá)，他不想讓自己的父親失望。
    窗外的冷風(fēng)刮進(jìn)來，寒嗖嗖的，李燕貞一直望著自己的女兒。她跪坐在車窗側(cè)，唇角噙著絲笑，叫雪襯著，肌膚格外的明亮，兩只眸子亮比雪后的晴空。
    看上去不過二九年華的大姑娘而已，溫柔端莊，誰能想到她已經(jīng)有個六七歲的兒子了。李燕貞每每想起這點(diǎn)，心里就格外的不痛快，當(dāng)然，便郭嘉做的再多，也填補(bǔ)不了他心里對夏晚的愧疚。
    順著夏晚的目光望出去，外面是隨車而行的侍衛(wèi)和金吾衛(wèi)們，雪后的田野上，梁清，郭興和郭嘉仨人并排，正在策馬前行，仨人在一處倒是有說有笑。
    李燕貞這才又憶起另一件事來：“我聽說你皇爺爺給郭嘉和文貞賜了婚，這是真的？”
    夏晚依舊在笑，替李燕貞掖了掖被角，道：“他如今是皇爺爺?shù)乃朗苛恕Ｎ夜珰⒘死畛袠I(yè)，他殺了李承籌，皇爺爺是不會放過他的。至于文貞，皇爺爺肯定也不會把她嫁給他的。”
    叫風(fēng)刮起的細(xì)雪沫子撲面而來，李燕貞也轉(zhuǎn)身去看郭嘉，躍然馬上的少年郎，才剛剛活到他人生中最好的年華，但照如今的情形，他是真的沒有生門了。
    皇帝下令讓他殺太子的時候，就已給他也判定死刑了。
    但郭嘉并不這么想，他沿雪線策著馬，漸漸兒就甩開了梁清，稍微過了片刻，郭興則策著馬趕了過去。
    “聽說你娶了妻？”終于到了一處往田野里引流的溝渠邊，郭嘉始勒馬，回頭問郭興。
    說起新過門的妻子，郭興未語先笑：“武將家的姑娘，倒有個好聽的名字，杜心蕊。雖說粗鄙，但格外適家，與我很相配的。”
    作者有話要說：　　求營養(yǎng)液，么么！
    勤勞的若若君基友成白社新坑
    身為盛京謝氏的長子嫡孫，謝珝要做的不僅是兄友弟恭，科舉入仕，更要平步青云，位極人臣。
    1女穿男
    2會娶妻，介意勿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