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空氣還帶著些許燥熱，周圍大大小小的篝火直令人發悶。</br> 楚妧問了幾個守夜的士兵，才找到了祁湛的軍帳，傅翌進去通報過后，便請楚妧進去，跟在楚妧身后的秋蘭忽然小聲道：“奴婢還是在帳外候著吧。”</br> 秋蘭想起中午祁湛那陰惻惻的眼神，到底是有些心虛的。</br> 楚妧微微一笑：“忙活了大半天，怎好不進去呢？”</br> 楚妧的語調雖是溫和，但秋蘭卻分明覺得楚妧話有所指，她張了張口正要說些什么，卻見楚妧已經轉身走入帳中了。</br> 秋蘭只好咬牙跟上。</br> 帳內的空氣有些涼，祁湛正靠在北邊的軟榻上，面前擺了張梨木條桌，桌上的書卷半開著，邊上擱了支狼毫湖筆，筆尖上的墨跡已有些干了，卻是和祁湛眼眸一樣深沉的顏色。</br> 而那雙濃墨般的眸子，自楚妧進來開始就一直盯著她，神色淡淡，卻陰冷瘆人。</br> 楚妧在見到祁湛前，本沒有多緊張的，心中更多的是對祁湛苛待的憤怒，可此刻被祁湛那陰冷的目光一瞧，楚妧什么憤怒都拋到九霄云外了，除了怕，還是怕。</br> 像是遇到克星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br> 祁湛的手搭在桌案上，沉默地瞧了她半晌，才緩緩開口：“什么事？”</br> 楚妧被他瞧得背脊發寒，小聲道：“秋蘭……秋蘭說，中午給世子送團魚湯的時候，世子臉色不太好呢，可是……團魚湯有什么問題？”</br> 明明知道是什么問題，卻拐著彎不說，分明是仗著有外人在場，自己不好將那天的事說出口罷了。</br> 倒有些圓滑。</br> 祁湛唇邊牽起一抹淡笑，目光轉到秋蘭身上，低聲問：“你說的？”</br> 忽然被點名的秋蘭打了個激靈，抬眼瞥見祁湛唇邊那抹轉瞬即逝的笑，臉竟然不合時宜的紅了半分。</br> 世子不笑時陰郁的駭人，可一笑便如百花齊放，叫人再舍不得移開目光。</br> 秋蘭到底還是未出閣的少女，一時間又羞又懼，心中念頭微動，也不反駁楚妧的話了，半低著頭，輕輕應了一聲。</br> 略帶嬌嗔的聲音，聽的楚妧輕輕皺眉，神色古怪的看了秋蘭一眼。</br> 祁湛搭在桌案上的手指不著痕跡的緊了緊，心里泛起一股惡心又厭煩的情緒。</br> 他微微斂眸，面上神色不變，轉頭望著楚妧問：“魚湯有什么問題，秋蘭沒告訴你？”</br> “沒、沒有……”</br> “嗯。”祁湛應了一聲，語聲淡漠地對秋蘭道：“那你現在說罷。”</br> 秋蘭愣住。</br> 魚湯有什么問題，她怎么知道？世子現在又要自己說什么？</br> 秋蘭琢磨不透，卻又不敢怠慢，用又輕又柔的語聲道：“可能是夏日天氣炎熱，魚湯不新鮮了，世子難以下咽……”</br> 祁湛淡淡道：“今早才燉好的魚湯，怎會不新鮮？”</br> 秋蘭連忙改口：“可能是魚湯腥味重，世子不喜……”</br> 秋蘭話還未說完，就聽祁湛冷笑道：“你倒了解我？”</br> 那忽然而來的陰戾之氣讓秋蘭雙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奴婢不敢，請世子明示。”</br> 秋蘭語聲哀婉柔媚，眼底淚光涌動，卻憋在眼眶中不肯落下，鼻尖微微泛紅，瞧著倒有幾分楚楚可憐。</br> 楚妧這才回過神來。</br> 秋蘭這是……勾引祁湛呢？</br> 膽子也太肥了，勾引祁湛的人，可都……</br> 楚妧不忍再想下去，只把藏在衣袖中的手縮了縮。</br> 祁湛斜靠在軟榻上，冷眼瞧著秋蘭，淡淡道：“即然說不出一二，那便喝著魚湯，再好好想想。”</br> 說著，祁湛指尖在桌案上輕輕一敲，傅翌立刻端著團魚湯走了過來。</br> 還是中午的紫砂鍋，鍋里的魚湯也和中午一樣裝的滿滿當當，可聞著卻不似中午那般鮮美，帶著淡淡的魚腥氣，似乎已經涼了很久了。</br> 秋蘭身子一僵，面上這才冒出怯色。</br> 團魚本就是大寒之物，平日里喝熱的都要注意呢，更何況是涼的。</br> 秋蘭咬了咬唇，先前憋在眼眶里的淚滾滾而落，整個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br> “這是長公主熬給世子的團魚湯，捧了一路都不肯放下，奴婢……奴婢又怎敢喝呢……”</br> 她語聲依舊哀婉動人，卻沒有喚起祁湛丁點的憐惜之情，祁湛淡淡地別過眼去，似是懶得再看她一眼。</br> 他低聲對著傅翌吩咐道：“帶出去看著她喝，讓她把鍋舔干凈了，一滴都不許剩。”</br> 鍋舔干凈？</br> 一滴都不許剩？</br> 世子什么意思？難不成讓她把團魚殼也吃了？</br> 秋蘭渾身發冷，剛剛開口喊了聲“世子……”就被傅翌用布堵住了嘴，架著胳膊拖出去了。</br> 帳外隱隱的啜泣聲聽的楚妧背冒冷汗。祁湛明明可以直接處置了秋蘭，卻偏偏要用如此陰狠的手段，就像貓抓老鼠似的戲弄，吝嗇的不肯給秋蘭一個痛快。</br> 祁湛的內心，還真是陰暗……</br> 楚妧忽然有點后悔來找他了。</br> 祁湛放在桌上的手收了回去，半個身子都靠在了軟榻上，低啞的嗓音中透著幾分慵懶，望著楚妧道：“過來。”</br> 楚妧的手指顫了顫，緩緩挪動腳步，往祁湛身前走去。</br> 她今日只穿了一件淡粉色齊腰襦裙，身上不見任何飾物，只有一條淺色絹帶將她的腰身勾勒而出。</br> 那腰身盈盈一握，細如蒲柳，仿佛風一吹就能折斷。</br> 這般纖弱，也不知是不是餓的。</br> 祁湛的目光閃了閃，伸手指了桌旁的矮凳：“坐。”</br> 楚妧低著頭坐下，發絲上綴著的鎏金蝶飾隨著她的動作一顫一顫的，像是張著翅膀要飛走似的。</br> 祁湛又盯著那蝶飾瞧了一會兒，才將目光落到了楚妧臉上，低聲問：“玉簪呢？”</br> 楚妧一愣，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祁湛指的是丁正文送的那支。</br> 他居然還記得。</br> 楚妧的心臟跳了跳，小聲答道：“我……我把它丟了。”</br> “你倒乖覺……”</br> 祁湛淡淡說了一句，眸光一動，忽地抬眸凝視著楚妧，暖黃色的燭光未給他的眼底添絲毫暖意，反而使他目光更加幽冷了，他半邊臉籠罩在暗影之下，雙眸緊盯著楚妧，問：“既然這么乖，那為何還把團魚燉了？”</br> 寒氣霎時撲面而來，楚妧駭的往后挪了半步，祁湛卻猛然箍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對上自己的眼，低沉的嗓音意外的陰森可怖：“我讓你帶回去的東西，你就這么燉了，嗯？”</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