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與楚妧兩人離開攤位后,祁湛便走在了楚妧前面,沒有像往常一樣拉楚妧的手。</br> 楚妧知道他這是生氣了。</br> 雖然楚妧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么,可她看著祁湛冷淡的樣子,心里多少還是有些不安的,半低著頭,十分忐忑的跟在祁湛身后。</br> 祁湛雖然走在前面,腳步卻比平時慢了許多,瞧這樣子,像是有幾分擔心楚妧跟不上似的。</br> 走在后面的楚妧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猶豫了一瞬,還是往前小跑了幾步,伸出手,輕輕抓了一下祁湛寬大的衣袖。</br> 祁湛的腳步有那么一瞬間的停留,可很快,他又重新邁開了。</br> 楚妧身子一僵,趕忙又拉住了他的手。</br> 涼而僵硬的觸感,冷的像是握了塊冰。</br> 楚妧本能的想將手縮回去,卻被祁湛反手抓住了。</br> 抓的不似平時那般緊,只是松垮垮的握住了一點指尖,卻比剛才那冷淡的態(tài)度好了許多。</br> 楚妧鼓起勇氣,小聲問了一句:“我們這是要去哪?不回家嗎?”</br> 祁湛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剛才不是玩的很開心么?怎么我一來你就要走?”</br> 剛才?</br> 剛才她也不開心呀。</br> 楚妧眨眨眼睛,模樣有幾分無辜,更有幾分委屈。</br> 祁湛的嘴唇動了動,終是沒再說什么,拉著楚妧走到了剛才她猜燈謎的攤位前。</br> 攤位上的大多數(shù)花燈已經(jīng)被人猜走,只有那盞小兔子花燈依舊靜靜放在原處。</br> 楚妧原本黯然的眼睛在看到花燈的一瞬亮了亮,仰頭看著祁湛,問道:“你要幫我猜嗎?”</br> 祁湛瞥了她一眼,沒有回話,而是向老板遞了五個銅板過去。</br> 老板收到銅板后一愣。</br> 他出的謎題極為難猜,尋??腿硕紱]有一猜即中的自信,所以大都一次付五十枚銅板,而那些一次付五枚的,要么是好面子,要么就是囊中羞澀想猜一個碰碰運氣,可他們最后全都空手而歸。</br> 老板抬頭看著祁湛。</br> 他衣著講究,氣度不凡,顯然不是后者。</br> 那就很有可能就是前者了。</br> 不過他身旁這位姑娘剛才可是猜了三百多枚銅板也沒猜中,他就有把握一猜即中么?</br> 最后可別弄巧成拙,反倒在姑娘面前丟了顏面。</br> 老板持著懷疑態(tài)度,轉(zhuǎn)頭把花燈上寫著謎面的竹牌摘了下來,與紙筆一起遞給了祁湛。</br> 那竹牌的背面的謎底用幾層厚紙牢牢糊住,而正面的謎面上只寫了一個“螢”字,除此之外,便無任何提示了。</br> 祁湛思索半晌,微垂下眼,提筆寫了一個“花”字。</br> 站在祁湛身旁的楚妧一愣。</br> 謎題是“花”么?</br> 看這樣子不像是拆字,而且兩者也沒有任何聯(lián)系。</br> 難道螢火蟲會采蜜么?</br> 楚妧想不出個所以然來。</br> 她看著祁湛將寫好謎底的紙遞到老板面前,心里已經(jīng)開始琢磨著一會兒該怎么安慰祁湛了。</br> 誰知老板看到謎底后朗聲一笑,望著祁湛嘆道:“客官真是聰明過人?!?lt;/br> 說著他便將竹牌背面粘著的紙揭開,那上面用濃墨寫著的,正是一個“花”字。</br> 楚妧沒想到祁湛居然猜對了。</br> 螢怎么會和花有關呢?</br> 祁湛從攤主手里接過了花燈,一轉(zhuǎn)頭就看到了楚妧薄紗下那滿是茫然的眸子。</br> 他濃墨般的眉微皺,語聲淡漠地問:“怎么?你這幅表情是不想我猜中,還是不喜歡這花燈了?”</br> 楚妧回過神來,馬上回了祁湛一個甜甜的微笑,握著他的手道:“哪有哪有,是夫君太棒了,我自己猜了三百多個銅板也沒猜對,夫君卻用五個銅板就猜中了謎底,我心里有那么一點點羞愧罷了……”</br> 祁湛冷哼一聲,道:“你只因為這個羞愧?”</br> 那還能因為什么羞愧?</br> 該不會是因為自己與齊云欽說了兩句話吧?</br> 他這是吃醋了?</br> 楚妧忽然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著他,似乎想在他面色上看出個所以然來。</br> 祁湛原本冷凝的面色有一瞬間的松動,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別過了眼去,冷聲道:“走罷?!?lt;/br> 楚妧小步跟在了祁湛身后,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剛才的燈謎,猶豫了半晌,還是小聲問道:“那燈謎的謎底,為什么會是‘花’呢?兩者有什么聯(lián)系么?”</br> 說著,她還用手拽了一下祁湛的袖子,似乎很想聽聽他的解釋。</br> 祁湛腳步一頓,淡淡道:“腐草為螢,花不也是草化的?”</br> 楚妧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br> 螢火蟲喜歡在潮濕腐爛的草叢中產(chǎn)卵,古人便認為螢火蟲是腐草所生,而花字拆開便是由艸和化組成,與螢火蟲一樣同為草所化成,這燈謎為“花”,當真是極妙的。</br> 楚妧不由得嘆道:“還是夫君厲害,我就想不到這點。”</br> 說著,她還用軟綿綿的小手握住了祁湛冰涼的掌心。</br> 即使隔著一層厚厚的繭,他也能感受到那溫暖而細膩的觸感,正一點點的鉆進他緊握的掌心里,而她唇角溢出的淺笑,像是要將他心底的冰一塊塊的搬走似的。</br> 祁湛握著花燈的手不由的收緊了一些,似乎不想就這么輕易地放過楚妧。</br>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將她的小手甩開時,身旁的楚妧忽然指著他手里的花燈道:“可以讓我自己拿著么?”</br> 祁湛緊抿的唇揚起一個冰冷的弧度,一雙眸子幽幽的望著她,淡淡道:“不可以?!?lt;/br> “難道不是送給我的么?”楚妧問。</br> 祁湛修長的指尖在那兔子的耳朵上摩挲了一下,挑眉看著楚妧,低聲問:“很想要?”</br> “很想要。”</br> “那剛才那盞你怎么不拿?”</br> 楚妧不假思索的答道:“那又不是你送給我的?!?lt;/br> 十分完美的答案。</br> 而薄紗下那雙的眸子也一閃一閃的,滿是期待的望著祁湛,仿佛有個小人在他耳旁嚷嚷著:‘我好喜歡你送的東西呀,快點兒將花燈送給我吧?!?lt;/br> 祁湛差點就沒忍住,將手里的花燈遞過去了。</br> 他忙轉(zhuǎn)過眼去不再看她,緊繃著下巴,面無表情地說:“看你表現(xiàn)?!?lt;/br> 楚妧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琢磨這句話的含義。</br>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后,楚妧才發(fā)現(xiàn)祁湛這是往東市門口走,她愣了一愣,猶豫了半晌,才小聲問道:“我們不去找二妹和傅翌了么?”</br> 祁湛冷冷道:“不去?!?lt;/br> 楚妧擔心祁湛追究傅翌失職,又不敢直接說是祁沄拉嵬名云欽過來的,思索了半晌,輕聲解釋道:“我在那邊猜燈謎猜的太久了,二妹等的心悶,便離開了一會兒,后來我也站不住了,又擔心二妹回來找不到我,便讓傅翌去找她了?!?lt;/br> 祁湛轉(zhuǎn)眸凝視著她。</br> 她都自身難保了,居然還顧得上幫傅翌說話?</br> 她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br> 祁湛淡淡道:“聽夫人的意思,是要將責任全算到自己頭上了?”</br> 他剛才不是好了么?</br> 怎么又叫自己夫人了?!</br> 楚妧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怯色,似乎有那么一點點害怕。</br> 他不會是要處罰自己吧?</br> 楚妧覺得這似乎不大可能。</br> 她是祁湛的妻子,又不是祁湛的屬下,祁湛又能怎么處罰她?</br> 他應該是故意說來嚇唬自己的。</br> 他之前就沒少嚇唬自己。</br> 楚妧咬了下唇,頗為義氣的說:“那就都算到我頭上吧?!?lt;/br> 祁湛幾不可聞的笑了一聲,眼神幽幽涼涼的望著楚妧,嘆息般的說道:“那我只能成全夫人了?!?lt;/br> 楚妧原本豪邁的姿態(tài)瞬間就消失無蹤,只覺得一股森然駭人的寒氣撲面而來,連帶著背脊都冒出了冷汗。</br> 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那緊抓著祁湛的小手也悄悄縮回去了。</br> 可祁湛很快就將她的手拽了回來,不再看她一眼,牽著她的手向馬車旁走去。</br> 傅翌和祁沄早已滿頭大汗的在馬車旁等候了。</br> 先前嵬名云欽說自己是個壞人的時候,著實把兩人驚出了一身冷汗。</br> 他們擔心楚妧遭遇什么不測,本想跟在嵬名云欽身后好好查探查探,可到底是傅翌先冷靜下來,決定先去找找祁湛的馬車,看看祁湛到底來沒來東市。</br> 現(xiàn)在看來,嵬名云欽果然是故意說假話來嚇唬他們的。</br> 兩人不禁松了一口氣。</br> 可緊接著,兩人又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br> 祁湛知道他們把楚妧一個人丟下了。</br> 祁沄身為二小姐,祁湛自然不會對她做什么,她最多是不能明目張膽的去臨華院找傅翌了而已,可傅翌就不一定了,他是祁湛的屬下,沒照看好楚妧實屬失職,祁湛就算扒了他一層皮也不為過。</br> 而且看著楚妧那僵硬的步伐,問題似乎……很是嚴重呢。</br> 祁沄就像只護崽的母雞一般,還未等祁湛走過來,就一把擋在了傅翌身前,那神情和楚妧剛才一樣豪邁,對著祁湛說道:“是我丟下嫂子一個人跑的,與傅翌和嫂子無關?!?lt;/br> 可是傅翌又怎么忍心讓祁沄一個人承擔罪責?</br> 他猛地將祁沄拉回身后,一臉正色道:“是屬下沒照看好夫人,都是屬下的不是,與夫人和二小姐無關?!?lt;/br> 而楚妧恰好也輕輕拽了拽祁湛的手,像是也在勸說祁湛似的。</br> 他們?nèi)巳颊驹诹送粭l戰(zhàn)線上,頗有幾分生死與共的意味兒,一個個都神情悲壯的等待暴風雨的到來。</br> 可祁湛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這么靜靜地拉著楚妧的手上了馬車,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們一眼,也沒有說一句話,仿佛傅翌和祁沄不存在似的。</br> 站在原地的傅翌和祁沄面面相覷。</br> 他們也不知這事兒算過了,還是沒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