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翌乘著楚妧出神間,就行了個禮，悄悄溜走了。</br> 今天他并沒有隨著祁湛一同進宮，可是皇上為什么叫楚妧進宮,他也能猜到個大概，他見兩人回來后就一直呆在各自的房間里,心里正擔憂著，卻沒料到楚妧先找了他。</br> 那言辭語句十分懇切,說是世子生了她的氣，只要他將信送到世子那，照著她說的去做，兩人就會和好如初。</br> 傅翌沒想到楚妧竟然會主動找祁湛求和,他對這種簡單的小事自然是義不容辭的。</br> 他也完完全全照著楚妧說的去做了。</br> 現在看來,祁湛確實不怎么生氣了。</br> 可是傅翌卻心虛的不行。</br> 他不但沒完成好楚妧交待他的事情，還被祁湛看出了端倪。</br> 他對兩個人都充滿了愧疚之情。</br> 對不起楚妧,也對不起祁湛。</br> 傅翌覺得自己這二十年來很少像今天這般失敗過。</br> 他低著頭向偏室的下房里走去,祁湛書房里的燈開著,似乎并沒有睡。</br> 傅翌屏住呼吸，正想悄悄從窗前溜過去的時候,書房里忽然傳來祁湛淡淡的嗓音：“忙完了？”</br> 傅翌覺得祁湛這三個字頗有深意，像是意有所指似的。</br> 他也不好再躲，只能硬著頭皮走進屋內，低聲對祁湛匯報道：“屬下已經將信交給了阿元，這會兒應該已經送到驛站去了?！?lt;/br> “嗯?！?lt;/br> 祁湛淡淡應了一聲，面上表情并未有什么變化,將黑子落在棋盤中,棋盤上的白子被吃了大半,已是一副大廈將傾之勢,只剩了少數的幾顆還在茍延殘喘，卻都無法力挽狂瀾。</br> 可祁湛卻忽然收了手，望著傅翌，問道：“妧妧睡下了么？”</br> 傅翌想著他溜走時楚妧那滿面羞紅的樣子，覺得楚妧今天大抵是睡不著的。</br> 他小聲答道：“剛才還在院里呢，這會兒……這會兒也不知睡了沒，世子要不要去看看……”</br> 祁湛微微挑眉，傅翌趕忙住了嘴。</br> 世子妃都已經先示弱了，世子怎么不去看看呢？這太反常了！</br> “行了，你去休息吧?！逼钫康愿?。</br> 傅翌動了動唇，似乎還想說兩句什么，可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低頭對祁湛行了一禮，腳后跟剛邁出門檻時，祁湛卻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問了他一句：“從世子妃和親到現在，你可有在她面前用過武？”</br> 傅翌思索了半晌，答道：“沒有。”</br> 祁湛又問：“那平日練武時，世子妃可撞見過？”</br> 傅翌道：“也沒有。”</br> 祁湛微垂下眼，漆黑的眸底一片晦暗未明的神色。</br> 傅翌既然沒在楚妧面前用過武，那楚妧那天是怎么知道，傅翌可以拉動那弓的？</br> 要知道，如果傅翌當時拉不開那弓，就連楚妧也會牽連進去的。</br> 可她當時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那語氣神態，就與今天說佟蘭死因時如出一轍。</br> 全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br> 似乎對他的一切都很了解。</br> 祁湛靠在椅子上，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br> 她若不是大靖公主，又該如何？</br> *</br> 楚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怎么也睡不著。</br> 床邊空落落的，讓她覺得有些不適應，那感覺就和剛開始和祁湛共枕而眠一樣的不適應。</br> 她已經吩咐劉嬤嬤把門栓打開了，祁湛怎么沒有來找她？</br> 若是之前，祁湛來不來找她，她本是完全無所謂的。</br> 可是現在，她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祁湛，自己為什么生氣，可祁湛卻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倒讓楚妧有些倍受煎熬的感覺。</br> 難道是他發現了什么？</br> 楚妧趕忙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拋在了腦后。</br> 她覺得自己除了今天的事情之外，并沒有露出別的馬腳，而且從傅翌反饋回來的消息看，祁湛應該是沒發現什么的。</br>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br> 祁湛覺得自己生氣根本就是一件無所謂的事！</br> 他現在說不定已經睡著了！</br> 楚妧的手揪緊了被子，黑亮的眸子染上些許怒意，在漆黑的夜色中一閃一閃的。</br> 自己在這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卻睡得很香，楚妧內心不平衡到了極點。</br> 楚妧的身子動了動，雪白的腳踝從被子里露出來了一點兒，似乎就要穿上鞋，跑出屋外去了。</br> 可只是一瞬，又馬上縮了回去。</br> 不行不行，祁湛故意把書信寄出去，就是讓自己低頭去找他的。m.</br> 錯的明明是祁湛，她為什么要低頭？</br> 她絕不向祁湛低頭。</br> 她要等祁湛來找她！</br> 說不定他現在已經醒了，正穿著衣服準備來呢。</br> 她一定要忍住。</br> 薄紗籠罩弦月緩緩爬到了枝椏上，在窗紙上投出一道彎彎的影子，像個小孩的小臉。</br> 然而想象中的人并沒有來。</br> 楚妧一會兒揪揪被子，一會兒咬著手指，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從床上爬了起來。</br> 那封信剛剛寄出去，應該還是可以追回來的。</br> 自己去找祁湛把信追回來不就好了？</br> 又不是向他低頭，只是把信追回來而已。</br> 這般想著，楚妧就起身穿好了衣服，一路小跑到了祁湛院子里。</br> 梅樹上的積雪隨風而落，他臥房的燈已經滅了，只有屋檐下掛著的幾個燈籠，能依稀分辨出門的輪廓。</br> 他果然已經睡了。</br> 楚妧咬了下唇，輕輕將房門推開一條縫，側身走了進去。</br> 他的房間很冷，似乎并沒有生爐火。</br> 楚妧搓了下手心，放輕腳步，借著窗外依稀的光亮，摸黑來到了祁湛的床前。</br> 床被帷幔掩著，依稀只能看見一條被子的輪廓，再往里便什么也看不清了。</br> 楚妧躡手躡腳的走到床邊，伸出手來，緩緩將帷幔挑開一點兒，用指尖輕輕觸了一下被子。</br> 軟軟的，涼涼的，并沒有她想象之中的觸感。</br> 楚妧一愣，直接將帷幔掀開，石青色緞面錦被整齊的疊放在床頭，上面的銀絲繡紋泛著細弱的光，除此之外，空無一物，又哪里有祁湛的影子？</br> 祁湛去哪了？</br> 楚妧呆站在原地，卷翹的睫毛忽閃忽閃的，正思索著，身后卻忽然伸出了一只手，輕輕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br> “啊——！”</br> 楚妧驚呼出聲，被嚇了一大跳，幾乎從地上跳了起來，本能地伸出小手，向后面打去。</br> 身后的男人怔了怔，抬手就要抓住她，指尖卻在觸到她的手腕時，忽的頓住了。</br> 那指腹間繭輕輕從她手腕上擦過，帶著沙礫般略微粗糙的觸感，像是在楚妧心里撓了一下似的。</br> 等楚妧反應過來時，手上的動作已經收不住，雪白的掌心，就那么結結實實的拍在了祁湛的臉上。</br> “啪——”</br> 格外清脆響亮。</br> 迎著窗外燈籠的光亮，楚妧看到祁湛白皙清透的面頰上，登時浮現出了五個鮮紅指印，其中一條還被她涂著丹蔻的指甲勾出了一道細小的劃痕，很快便冒出了幾滴圓滾滾的血珠。</br> 楚妧呆了一呆，動作飛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捏著裙擺說不出話。</br> 原本冰涼的手掌此刻就像是在被烈火炙烤似的，火辣辣的。</br> 她覺得祁湛的臉也一定是火辣辣的。</br> 她她她居然打了祁湛？</br> 祁湛還沒有躲掉？</br> 楚妧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厲害。</br> 若不是祁湛臉上出了血的話，她心里還是有那么一點點酸爽的。</br> 她怕祁湛報復她，趕忙低下了頭，不敢看祁湛的眼睛。</br> 可身旁忽然響起了一陣極輕的抽氣聲。</br> “疼……”</br> 嘆息似的，好像并沒有什么怒意。</br> 楚妧又抬起了眼，祁湛沒有看她，正微垂著眼睫，幽深的瞳孔里似乎彌漫了淡淡的薄霧，全然是一副憂傷的表情。</br> 楚妧的心臟跳了跳，眼底的神情從害怕轉為了擔憂，拿出手帕輕輕擦了一下祁湛臉上的血珠，小聲解釋道：“我、我不知道是你……”</br> “嗯，我知道。”</br> 祁湛忽然將頭低了些許，幽深的眼眸凝視著她，眸底那層薄薄的水霧似乎要將她罩住。</br> 他輕聲在她耳邊道：“但是很疼呢，妧妧，你打了我，怎么辦？”</br> 怎么辦？</br> 楚妧掐了掐自己發麻的掌心，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br> 她看著祁湛結實的手臂，忽然有點擔心祁湛要打回來。</br> 楚妧咬著唇，對著祁湛眨了眨眼睛，面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仿佛被打的是她似的。</br>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我幫你上藥罷……”</br> 那語氣神態，活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孩，潛臺詞仿佛是在說“你別打我一樣”。</br> 祁湛嘆了口氣，微微俯下身去，離她又近了些，伸出手緩慢的摩挲著楚妧的臉頰，指腹上那略微粗糙的觸感磨的她臉有些發疼，他動作雖是輕柔的，卻讓楚妧覺得心慌慌的。</br> 他氣息若有若無的吐在楚妧耳邊，在冰涼的臥室里帶著些許滾燙的溫度，燒的楚妧耳尖也燙燙的。</br> 他輕聲道：“妧妧，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不生氣?！?lt;/br> 楚妧的眼睫顫了顫，祁湛溫和的神情讓她覺得特別緊張，原本火辣的掌心也變得冰涼涼的，聲音也不自覺的結巴了起來，小聲問他：</br> “你、你要我回答你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