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妧忙想將玉簪拿下來，抬頭卻發現，祁湛正站在小徑轉彎處看著她。</br> 他的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瞳仁里也不見那淡淡的郁色，只是靜靜站在那里，悄無聲息的，也不知站了多久了。</br> 楚妧的心頭莫名生出一股寒意，輕聲道：“世……世子。”</br> 祁湛沒有回話，目光落在丁正文身上，從頭到腳地將丁正文打量了一遍，最后停在了丁正文插玉簪的那只手上。</br> 丁正文的手仿佛被針刺了一下，竟微微顫抖起來，他慌忙把手背在身后，掩飾心虛似的，揚聲對祁湛道：“世子來荷塘邊做什么？莫不是又要推長公主落水？”</br> 楚妧的嘴唇動了動，沒敢說是自己叫祁湛來的。</br> “嗯。”祁湛淡淡應了一聲，緩緩從小徑處走出，幽深的眸底被陽光一照，冷的瘆人，他低聲問：“便是推了又如何？”</br> 祁湛周身陰仄的氣息逼的丁正文后退了一步，腳踩在荷塘邊晃了晃，像是站不穩似的，將一塊碎石踩進了水中，發出‘咚’一聲悶響。</br> 這響聲讓楚妧的肩膀微微一顫，心頭陡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br> 丁正文不愿在楚妧面前丟了面子，可祁湛的眼神又太過嚇人，他像是要壯膽似的，將聲音又拔高了幾分。</br> “長公主你聽到了，世子承認他推你下水了，你在這等著，臣這就去奏稟皇上為你做主！”</br> 丁正文說完便抬腿要走，祁湛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后領，單手將丁正文提了起來。</br> 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衣領上，衣領緊崩著丁正文的脖子，丁正文一張臉憋得通紅，雙腳使力向祁湛踢去，祁湛將手一揚，丁正文便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直直跌進了水里。</br> 水花隨著一聲悶響飛濺而出，荷塘里的魚兒四處逃竄，菡萏也被壓倒在一旁，好在這處荷塘并不深，丁正文在水里撲騰兩下便站了起來，羞憤難耐的破口大罵道：“祁湛你個腌臜雜碎，你……”</br>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祁湛從背后踢了一腳，丁正文再次跌進水中，這次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祁湛的腳就踩在了他的后頸上，將他的頭死死按進水里。</br> 祁湛微微俯身，稍稍貼近丁正文，一字一頓的說：“我那天便是這樣推長公主下水的，侍郎可記住如何向皇上稟奏了？”</br> 丁正文的頭陷在水里，后頸處的力道猶如千斤，任他如何掙扎也抬不起頭。肺里的空氣一點點被榨干，死亡的恐懼逼仄著他，他拼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抬起頭呼喊道：“祁湛你不能這么做！這里是大靖皇宮，我是朝中重臣，還有人看著呢！”</br> 祁湛腳上力道略微一松，聲音陰沉地問：“誰看著？”</br> “長、長公主！”丁正文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的嘶喊道：“長公主看著呢！”</br> 祁湛緩緩轉頭，直勾勾地盯著楚妧，目光陰森駭人。</br> 楚妧打了個激靈，一顆心砰砰跳個不停。她猛地閉上眼睛，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我我什么都沒看見！”</br> 祁湛微不可聞的笑了一聲，腳上使力，再次將丁正文的頭踩進了水中。</br> 荷塘里的菡萏破碎不堪，原本清澈見底的池水被攪成了污濁的顏色，丁正文的掙扎越來越弱，最終軟塌塌地趴在湖面上，一動不動了。</br> 楚妧嚇得臉色煞白。</br> 她原以為這里是大靖皇宮，就算祁湛膽子再大也不會殺了丁正文的，所以便沒為丁正文求情，可是現在……</br> “他、他他死了么……？”楚妧哆哆嗦嗦的問。</br> 祁湛沒有回答她，腳尖輕輕一勾，丁正文就像是黏在他鞋上似的，被他踢到了荷塘岸上。</br> 那胸膛微弱的起伏，看上去似乎、似乎……還有氣……</br> 祁湛轉過身來，夏日的陽光照在他冷白的肌膚上，點墨般的眉形修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窩處投出淺淺暗影，只有一雙眼睛透著亮，整個面容俊美的甚至帶了幾分妖氣。</br> “過來。”他淡淡道。</br> 楚妧雙腳發軟，像烏龜似的，緩慢地挪到了離祁湛一丈左右的位置，再挪不動了。</br> “要我過去？”祁湛嗓音微沉。</br> 楚妧忙又向前挪了兩步，整個人都罩在了祁湛影子中，碧玉簪子光華流動，祁湛微瞇起眼，問：“舍不得摘？”</br> 楚妧猛地回過神來，小手顫巍巍的摸上發髻，扯了一扯，碧玉簪子卻像是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br> 楚妧急得眼淚直掉，一雙手慌亂的扒拉著發髻，幾根發絲隨風飄了起來，如云似霧，剩下的耷拉在臉頰兩旁，配著眼睫上的淚珠，顯得狼狽又可憐。</br> 祁湛瞳孔微縮，忽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將她帶到了荷塘邊。</br> 丁正文的慘狀猶在眼前，楚妧一張小臉驚的慘白，帶著哭腔道：“我不是有意要收玉簪的，你、你別推我下水，我不會游泳……”</br> “乖乖不動，我就不推你。”</br> 祁湛松開了她的手腕，修長的指尖順著她的胳膊一路往上，劃過她的肩膀，最后停在了她的脖頸上。</br> 也不知是不是害怕緣故，楚妧的耳根都漫上了紅暈，映著她雪白的膚色，粉嘟嘟的像個蜜桃，祁湛忍不住用指腹摩挲了兩下。</br> 熱熱的，軟軟的。</br> 祁湛的眸色深了深。</br> 可他這一動作卻讓楚妧心驚膽顫，那一小塊敏感脆弱的肌膚準確的感受到了他指尖冰冷的溫度，涼颼颼的，好似森林中吐信的毒蛇。</br> 楚妧眼中霧氣上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br> “你說話不算話，我乖乖都不動了……你怎么還這樣，嗚嗚……你別殺我……”</br> “誰說我要殺你？”祁湛的語聲莫名帶了幾分惱意，他低聲道：“看水里。”</br> 楚妧巴巴望著水，可眼里的淚早已糊作一團，朦朦朧朧的什么也看不清楚。</br> “水里有什么？”祁湛問。</br> “看……看不清。”楚妧小聲說。</br> 祁湛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手指幾乎忍不住的收緊。</br> 楚妧忙抹了把淚，望向荷塘。</br> 池里的魚兒早已溜的沒影，略顯渾濁的水面上泛著一圈圈的漣漪，祁湛的倒子正映在湖面上，他的肌膚似乎從未被陽光照過，白的不見絲毫血色，配上他陰郁的眼神，猛地一看，宛如地獄中走出的幽魂。</br> 楚妧怕的厲害，哆嗦著說：“水里……水里有個柿子……”</br> “……”</br> 祁湛緩緩呼了口氣，幾乎是從牙縫里吐出三個字，“好好看。”</br> 楚妧不敢怠慢，又抹了把眼淚，黑亮的眼眸仔細在荷塘里搜索起來，小聲嘟囔著：“水里有……有石頭，有、有荷花，有荷葉……有泥、有水……”</br> 楚妧的聲音越來越小，在祁湛失去耐心以前，她忽然看到了岸邊淤泥中某種帶殼的生物。</br> 難道祁湛說的是這個？</br> 楚妧忙道：“還有團魚！”</br> “嗯。”祁湛輕聲問：“是不是上次掐你的那只？”</br> 楚妧一愣。</br> 上次掐自己的，不是祁湛么？</br> 楚妧十分誠實的回答道：“不是。”</br> 祁湛的手指收緊，輕輕捏住了她后頸處的一點皮。</br> 反應過來的楚妧連忙改口：“是是是，是它，就是它！就是這只可惡的團魚怪！”</br> “可惡？”祁湛挑眉。</br> “不，不可惡。”楚妧慌忙搖頭，“是一只可愛的團魚寶寶。”</br> “嗯。”祁湛緩慢地摩挲著楚妧的后頸，指尖繞起一縷發絲，輕聲說：“既然它這么可愛，想不想捉回去養？”</br> 祁湛說的雖是問句，可那語氣卻是不容否定的。</br> 他要自己養王八？！</br> 楚妧瞪大了眼睛。</br> 王八這么丑，怎么可以養王八！</br> 楚妧內心十分抵觸，她的鼻子抽搭了一下，臉上勉強擠出了個微笑，小聲道：“我……我已經養了兔子了，團魚……團魚還是算了吧。”</br> 祁湛牽起嘴角，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兔子都可以養，團魚也一樣可以養，去把它捉來吧。”</br> 輕柔的語調，卻透著威脅的意味，楚妧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拒絕，三步并作兩步，跑到荷塘邊，從淤泥里把那只團魚抓了起來。</br> 團魚冷不丁被抓住，暗綠色的四肢在空中胡亂蹬著，長長的鼻子一伸一縮，楚妧瞬間就被它丑哭了。</br> 祁湛唇邊猶帶淺笑，從袖口拿出一方手帕，緩緩擦去她臉上的淚，輕聲問：“抓到這么可愛的團魚寶寶，長公主開心的哭了？”</br> 祁湛……祁湛絕對是故意的……</br> 他怎么這么記仇！</br> 可楚妧只能咬著唇點頭。</br> 祁湛輕笑出聲，用手帕把她手指上的淤泥擦干凈，俯身把一旁的兔子提溜起來，塞到楚妧的懷里，低聲道：“回去準備一下，三天后動身去大鄴，記得帶上你可愛的……團魚寶寶。”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