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楚妧說的一樣,祁湛再沒做過夢。</br> 他醒來時,天已完全亮了,他也不知是幾時,一低頭就對上了她明亮的眼,像一泓清水般倒映著他的影子。</br> 她的手依舊環抱著他的腰,乖巧的縮在他懷里,只有一雙眼睛睜著,似乎醒了很久了。</br> 見他睜開眼,她笑了笑,剛想把手縮回去,就被祁湛反握住了。</br> 柔軟的手臂在他掌中扭了扭,輕聲道:“我胳膊酸啦,讓我放回去吧。”</br> 那聲音猶帶幾分撒嬌似的嗔怪,祁湛的羽睫顫了顫,輕輕松了手,卻在她放回去的一瞬間,將她的手牢牢攥在了掌心里。</br> 掌心的柔軟傳遞著她淡淡的體溫,比他自己身上要暖和許多。</br> 他嗓音有些啞:“現在幾時了?”</br> “快巳時了。”</br> 祁湛想起昨晚那個夢,手不自覺地又將她握緊了些,問:“你幾時醒的?”</br> 楚妧道:“辰時。”</br> 過了整整一個時辰了。</br> 祁湛看向她,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發絲,弄得楚妧臉有些癢癢,她伸手想撓,可手卻被祁湛攥著,楚妧鼻頭皺了皺,干脆將頭搭在他肩膀上,輕輕蹭了兩下。</br> 像只小貓兒似的。</br> 祁湛心臟微縮,既想讓她起來用膳,又舍不得讓她起來。</br> 楚妧解了癢,又低頭輕輕打了個噴嚏,這才抬頭看向他。</br> “我本想先起來的,可是我每次一動你就抓著我,力氣好大……想著你昨晚做噩夢了,我就沒吵你,噩夢后的第一覺很重要,你現在……有沒有好點啊?”</br> “好多了。”祁湛的語聲干澀的厲害,又抱著她躺了一會兒,才道:“起來用膳罷。”</br> *********************************************************************</br> 后來的半個月里,祁湛再沒欺負過她,但他的人卻忽然忙了起來,經常一大早就出去,晚上到了很晚才回來,他也很少去她房里睡了,似乎是怕吵到她一樣。有幾次楚妧醒來,看到枕頭上淺淺的折痕才知道,他昨天晚上來過。</br> 這天,楚妧又如往常一樣在院中逗弄兔子,一抬頭就發現那梅樹的枝椏上長出了幾朵小花苞,白瑩瑩的,像雪一樣透著亮,楚妧微微失神,腦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書里長公主數梅花的片段。</br> 書里的長公主是被祁湛囚在別院的。沉重的門栓將她與外界隔絕開來,院里沒有花草,自然也沒有鳥雀落在那,她透過高高的院墻,能看到的只有蒼藍色的天和那棵梅樹的枝椏。</br> 楚妧還記得,長公主被祁湛毒死那天,梅樹上的花又開了十六朵。</br> 和她初見祁湛的年歲一樣。</br> 劉嬤嬤正從拿著換洗衣物從屋里走出來,瞧見楚妧望著梅樹出神的樣子,愣了愣,順著楚妧的目光一看,才笑道:“世子妃瞧這花骨朵做什么,您若喜歡花,老奴就讓夏云去城南買上兩株木芙蓉,您坐在屋里好好賞。”</br> 楚妧回過神來,輕輕搖了搖頭:“不是賞花,我想……我想把這棵樹挪挪。”</br> “挪樹?”劉嬤嬤有些意外:“為什么忽然要挪樹,這棵樹怎么了?”</br> “有些擋光……再說最近風大,晚上吹著,我總有些害怕。”</br> 劉嬤嬤聽楚妧這么一說,也覺得這棵梅樹是大了些,晚上風一吹,吵著楚妧休息總是不好的,便道:“那老奴就去和傅翌說一聲,看能不能把這棵樹挪挪。”</br> “嗯。”楚妧道:“別傷到樹根,這樹就快開花了,若是死了,倒有些可惜。”</br> 劉嬤嬤應聲退下,過了幾日,那棵梅樹便被連根挖起,挪到祁湛房前去了。</br> 僥是這棵梅樹命大,被這般折騰一下倒也沒什么大礙,樹上的葉子枯萎了幾日,很快便又恢復了生機,傍晚的霞云一照,點點金色光華流轉,映著那雪白的花苞,倒有幾分好看。</br> 傅翌進屋時,祁湛正望著梅樹出神,聽到響動后他微微轉過頭來,精致的眉眼在霞光下透著一絲冷漠,他問:“王爺明天便回來?”</br> “是。”傅翌恭敬道:“聽軍里傳來的消息,王爺大概明個兒晌午就到府里了。”</br> “嗯。”</br> 祁湛淡淡應了一聲,目光落在桌上那幅未畫好的畫卷上,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最近沒去見二姑娘吧?”</br> 傅翌怔了怔,道:“家宴出了那檔子事兒,二姑娘分不開身,所以……便一直未見。”</br> “她分不開身,你便不去找她?當真是不喜歡么?”</br> 傅翌微低下頭,不答話。</br> 祁湛直視著傅翌,淡淡道:“你若真不喜歡,就趁早娶房妻室,左右也到了成家的年齡,總不能一直耽擱著。”</br> 傅翌身子一僵,猛地跪倒在地:“不……我只想追隨世子,從未想過娶妻。”</br> 祁湛輕笑一聲,道:“可再過半年,二姑娘也到了出閣的年齡。”</br> 傅翌衣袖下的手收緊了,嗓音沙啞而干澀:“是……那便等她先嫁人罷,我不急的。”</br> 祁湛將他的神情收入眼底,抬手將桌上的畫卷卷了起來,淡淡道:“若是真喜歡又何必拱手相讓?奴籍不過是外人加諸給你的身份,與你本身又有何相干?你就甘做一輩子奴才?”</br> 傅翌自然是不甘的。</br> 那明艷如深秋海棠一般的女子,他怎會不喜歡?</br> 可他們身份的懸殊猶如一道溝壑般橫在兩人中間,又豈是半年的時間可以逾越的?</br> 他默不作聲,祁湛又瞧了他半晌,轉身點了盞燈,淡淡道:“罷了,你下去吧。”</br> 傅翌靜靜起身,對著祁湛作了個揖,正待退下,祁湛忽然又叫住了他。</br> “你若是去找二姑娘,幫我帶個話……”</br> 傅翌道:“世子有何吩咐?”</br> 祁湛語聲頓了頓,道:“她明天若是有空,就讓她帶世子妃出去走走罷。”</br> 傅翌眼里劃過一絲詫異,但他到底沒問什么,半垂著眼,退下了。</br> 夜色愈濃,桌上的燈油似乎快燒盡了,那一小簇燈火隨著晚風跳了兩下,“啪”的一聲滅了。</br> 四周陷入一片靜謐的黑,只有遠處那間屋里亮著兩盞燈。</br> 是她的屋子。</br> 祁湛似乎還能看見她投在窗紙上的影子。</br> 可沒過多久,那影子便消失了,燈也隨之熄滅。</br>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似乎有人從房間里退了出來,一陣腳步聲后,進了旁邊耳房里,院內很快又陷入了寂靜。</br> 她睡了么?</br> 祁湛的指尖動了動,忽地垂下眼,輕輕推開了門,跨過長廊向她屋里走去。</br> 屋內帶著一股沐浴后的清香,像是什么花瓣的味道,祁湛呼吸微窒,緩步走到床前,她小小的身影蜷縮在海棠色的錦被下,白皙的脖頸露出一截,似乎能透過被子的縫隙看到她身上穿著的小肚兜。</br> 是粉色的。</br> 比紅色更好看些。</br> 他不讓她穿褻衣,她便不穿,即使他不來也記得他的話,倒是很乖。</br> 祁湛的指腹在她臉頰上摩挲了一下,將那被子掀開一角,解了外衫躺到她身側,將她整個人都抱在了懷里。</br> 她模糊不清的囈語了一聲,卻并沒有睜開眼睛,似乎還在夢中,與之前幾夜一樣,睡得很沉。</br> 許是入冬的緣故,海棠色錦被比之前那條厚了許多,蓋在身上有些重,卻也很暖。</br> 就像懷里的人兒壓在他身上似的,讓他心里騰然升起了一股燥郁感,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br>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是這些日子被他強壓下去的渴求。</br> 祁湛的眉宇間染上淡淡的欲色,可懷里的人兒卻依舊睡得很沉,似乎全然沒有察覺他身體上的變化。</br> 祁湛又將她摟緊了些,將整個手掌都覆在了她的背上,忽地翻身將她壓了下去,輕輕吻上了她的耳垂。</br> 楚妧這才睜開了眼。</br> 她的眸底還帶著些許懵色,卻在看到祁湛眼底的火苗時瞬間清醒了過來,嬌小的身子掙扎了一下,輕聲道:“你你你怎么來了?”</br> 祁湛用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嗓音沙啞道:“不能來嗎?”</br> “不、不是……”楚妧的聲音很輕,帶著些許緊張的顫意,低聲道:“你不是……不欺負我了嗎?我又沒有做錯什么……”</br> 祁湛笑了笑,指尖拂過她的臉頰,輕輕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不是欺負你,不要怕。”</br> 然后,他拿起枕旁的手帕,輕輕蓋在了她眼睛上,在她腦后打了個結。</br> 楚妧眼睛登時便陷入了一片漆黑。</br> 她看不見祁湛那雙炙熱的眸子,看不見床幔上緩緩搖擺的穗子。</br> 她什么也看不見,像是墜入了一片幽暗的深淵里,四周白茫茫的全都是霧,只有感官被無限放大,她本能地抓住了面前的男人。</br> 男人的呼吸又重了幾分,緊接著,楚妧就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疼痛,還來不及呼出聲,就被男人吻住了唇。</br> 那是溫柔而又充滿了占有欲的吻,帶著淺淺的迷醉,似是要將她的味道深深刻進腦海中,淺嘗著屬于她的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