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回到懷王府已是深夜,還未踏進臨華院院門,就在回廊轉彎處的長亭旁遇到了祁江。</br> 祁江一看到祁湛,馬上就從長亭中大步跑了過來,一把拉住祁湛的衣袖,張口便問道:“老五,聽說你這次從馬賊那清繳了不少銀子,那些銀子哪去了?”</br> 祁湛不動聲色的將衣袖抽了回去,看著祁江急切的面色,微微一笑,道:“四哥不是將銀子救濟俞縣百姓了么?”</br> 祁江的面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br> 他何時將銀子救濟俞縣百姓了?</br> 還不都是祁湛的自作主張?!</br> 當時他耗費了近萬兩白銀才將那個使臣贖了回來,就是怕懷王責罰他,那萬兩白銀幾乎把他老底都掏空了,他整整一年都沒緩過勁來,直到現在還心疼著,所以他一聽說祁湛把那伙馬賊剿滅了,心里歡喜極了,還想著從祁湛那討回些損失呢,卻沒想到緊接著就收到了消息,祁湛拿那些繳獲的銀子救濟災民了。</br> 拿銀子犒賞士兵就算了,居然還救濟災民?而且還用的是他和爹的名號?</br> 他本來不相信祁湛會將這等居功之事讓給自己,可現在看來居然是真的?</br> 自己向來與他不對付,他為啥要用自己名號?</br> 莫不是腦子進水了?</br> 而且爹聽到這個消息后還很不高興,雖然祁江不知道爹為什么不高興,但他心里還是惦記著銀子的,忙向祁湛問道:“你就一點銀子都沒剩?”</br> 祁湛淡淡道:“繳獲的臟銀如何敢私用?當然是奉質子之命將臟銀全部捐給百姓了。”</br> 質子的命令?質子初登大位正是需要人心的時候,那他為啥不用自己的名義?把這等好事讓給爹?</br> 祁江實在想不明白其中關系,皺眉問了句:“那你就把我帶上了?”</br> 祁湛淡笑,忽然壓低了聲音,幽幽道:“馬賊賬本上寫的清清楚楚,甲午年大雪,劫下白銀萬兩,除了四哥還有誰會有這么大的手筆?我自然是要將四哥帶上的。”</br> 祁江一愣,背上的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br> 怪不得祁湛要用他的名義救濟百姓,這不明擺著告訴爹,自己兩年前賄賂了馬賊么?</br> 怪不得爹最近不待見自己,原來竟是祁湛搞的鬼!</br> 寧愿不要這銀子也要拖他下水,祁湛的心可真黑!</br> 祁江頓時變了臉,指著祁湛鼻子罵道:“好你個老五,我竟不知你還打著這種算盤,你我好歹也是一同長大的,你是被雷劈了腦袋還是被狗啃了心?你就這樣坑兄弟我?!”</br> 祁湛淡淡看了他一眼,也不再搭理他,轉身走到了長廊上,祁江忙跑上前去想將祁湛拉住,可祁湛身后傅翌忽然將他攔了下來,恭敬道:“世子奔波幾日已是乏了,現在天色已晚,四爺若還有事,不妨明日再來?”</br> 祁江還想上前,可傅翌死死擋著,他根本掙脫不過傅翌,只能憤恨地看著祁湛,揚聲道:“老五你也別得意的太早,爹對俞縣的事很是不滿,現在正在書房等著你呢,我勸你還是過去一趟吧!”</br> 祁湛沒有回應,祁江又瞪了祁湛一眼,才頗為不甘的走了。</br> 祁湛行到回廊轉彎處,腳步忽然慢了下來,看著遠處憧憧樹影,低聲道:“別躲著了,出來吧。”</br> 樹影下的灌木叢晃了晃,祁沄從樹后走了出來,她頭戴翠玉金簪,身著暖黃色襦裙,一雙眼睛彎成月牙兒的形狀,一邊往祁湛后面的傅翌身上瞟,一邊對著祁湛笑道:“我不是有意偷聽五哥說話的,是……”</br> 祁沄頓了頓,眼珠一轉,轉身從樹后又拉了個人出來,往祁湛身邊一推,嬌笑著道:“是紫苑這丫頭惦記著五哥!”</br> 紫苑忙不迭被祁沄推了一下,直直向祁湛倒去,眼看著就要撲倒在祁湛懷里了,一旁的傅翌忽然上前一步,眼疾手快的將紫苑扶了一下,馬上又退開了。</br> 紫苑白皙的膚色紅了幾分,悄悄抬頭看了祁湛一眼,卻只看到了他那雙略顯陰郁的眸子,忙又低下了頭,只用余光瞧他。</br> 身后的祁沄沒想到讓紫苑居然讓傅翌扶了去,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哼哼一聲,望著祁湛道:“紫苑好歹是五哥你房里的丫鬟,她剛才都要摔倒了,五哥怎么也不扶一下?”</br> 祁湛面色淡淡,低聲道:“要么你也摔一下,讓傅翌扶扶看?”</br> 祁沄沒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就這么被祁湛看破了,一張臉紅了紅,忙轉移話題道:“哎呀,我是偷偷跑出來的,遠遠瞧見四哥,怕他告訴娘我來找你,所以就拉著紫苑躲了起來,站在樹后面連氣都不敢出,險些被蚊子吃了去,五哥看在我等了這么久的份上,不如……請我去臨華院喝杯茶?”</br> 祁湛瞧了她一眼,不再答話,轉身向臨華院走去。</br> 祁沄知道他這是同意了,笑了笑,忙拉著紫苑跟了過去。</br> 臨華院少有下人,在初秋的夜里顯得有些空落,但院內的青磚上落葉很少,兩旁的花圃中也彌漫著絲絲香氣,顯然是有人精心照料過的。</br> 祁沄一邊往院里走,一邊笑道:“紫苑還真是盡心,這院子照料的竟和五哥在的時候一點兒不差,五哥也不賞紫苑些什么?”</br> 祁湛推開屋門,淡淡道:“三日后世子妃自然會賞。”</br> 紫苑聞言腳步一頓,衣袖下的手不由得縮緊了。</br> 看來世子三日后大婚的消息是真的了。</br> 紫苑的眼神黯了黯,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br> 祁沄沒注意到紫苑神色的變化,跟在祁湛身后進了屋,順手就把祁湛的氅衣接了過去,笑著遞給傅翌。</br> 指尖相觸的一瞬,傅翌身子僵了僵,很快就從祁沄手里接了氅衣,掛到一旁的架子上,搬了個椅子讓祁沄坐下了。</br> 后面的紫苑這才回過神來,忙跟進了屋,溫了壺水沏茶。</br> 祁沄又笑著看了傅翌一會兒,才好奇的對祁湛問道:“新嫂子長得如何?好不好看?”</br> 祁湛的羽睫微顫,輕聲道:“好看。”</br> 祁湛的語氣不似剛才那般冷淡,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竟透著一絲暖。</br> 紫苑正在沏茶的手晃了晃,那茶水不留神就灑了一些在桌上,紫苑趕忙將那水漬抹去了,只余下一道長長的痕,在燭光下透著亮。</br> 她忙將沏好的茶端了過去,一杯放在祁湛手邊,一杯給祁沄遞了過去,祁沄沒有接,反而看著傅翌笑道:“紫苑沏的茶我喝慣了,今個兒想嘗嘗鮮,要么……傅翌給我沏一杯?”</br> 傅翌依舊垂著眼,沒有動,倒是祁湛抬了下手,道:“去沏一杯吧。”</br> 傅翌這才轉身去沏茶,祁沄甜甜一笑:“還是五哥好,有些人吶,就跟個魚木頭似的,一點意思也沒有。”</br> 祁沄喋喋不休的又說了幾句,直到傅翌將茶遞過去她才消停,心滿意足的喝了口茶,喜滋滋道:“臨華院的茶真好喝,比我院里的好喝多了,真想天天來五哥這喝茶。”</br> 祁湛瞥了她一眼,未再搭話,只是問了句:“爹最近如何?”</br> “爹最近忙的不行,很少回府,一回來就在書房呆著,連娘都不見,心情似乎很不好,估摸著是前朝有什么事吧。”</br> 祁沄頓了頓,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問了句:“哎,對了,五哥你用爹的名義救濟俞縣災民是好事,那四哥剛才又為什么說爹對這事不滿?”</br> 祁湛斂去眸底神色,淡淡道:“我也不知道。”</br> 祁沄“噢”了一聲,似是想不明白其中道理,過了半晌才補了句:“哦對了,剛才四哥說爹在書房等你,你別信他的,爹覺都顧不上睡,哪有時間在書房等人啊,四哥這是讓你往槍口上撞,找機會讓爹罰你呢,你這幾日可得躲著爹點。”</br> 祁湛應了一聲,問道:“這幾日你可有時間進宮一趟?”</br> 祁沄怔了怔,可只是一瞬就明白了祁湛的意思。</br> 祁湛這是要她進宮陪準嫂子呢!</br> 看樣子還挺惦記這位新嫂子的,他剛才說過嫂子好看?也不知長什么樣,有沒有紫苑好看。</br> 祁沄好奇的心癢癢,面上卻不顯露出來,輕聲道:“時間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娘同不同意。”</br> 祁湛道:“這個你不用管。”</br> 祁沄這才放下心來,一雙眼睛在傅翌身上轉了一圈,微笑道:“那若是我進了宮,五哥有什么好處給我?”</br> “過幾日從陵南新進一批妝花緞,我差傅翌去拿。”</br> 祁沄臉上頓時漾滿了笑。</br> 每次進布料的時候娘都差自己去,五哥這邊又派了傅翌,自己不就有機會與傅翌單獨相處了嗎?</br> 祁沄歡喜極了,忙起身道:“那我就不耽擱了,趕緊回去歇息,明個兒一早就進宮陪嫂嫂。”</br> 祁湛“嗯”了一聲,抬手示意傅翌去送祁沄,傅翌忙跟了出去。</br> 屋內瞬間就靜了下來,祁湛拿起筆在紙上畫了兩筆,抬眸見紫苑還在一旁站著,忽然低聲道:“下去吧,不用伺候了。”</br> 紫苑聞言一怔,這才抬起頭看著祁湛。</br> 他燈光下的側臉精致透白,羽睫隨著筆尖的轉動輕顫,暗影下的眉眼光華流轉,傾瀉出幾絲柔和的意味,連帶著眼中的郁色也淡了幾分。</br> 紫苑能明顯的感覺到,祁湛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br> 可她也說不上是哪里不一樣,只覺得眼前的男人有種奇異的吸引力,像是要誘著她墜入那深淵似的。</br> 紫苑的嘴唇動了動,絞緊手指,躊躇了半晌,才極小聲地說道:“世子奔波一天了,定是乏了,不如奴婢去備桶熱水,伺候世子洗漱吧。”</br>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那么一點點勾人的媚意,祁湛瞬間就抬起了眼。</br> 他眼中的柔和消失無蹤,余下的只有一望無際的涼。</br> “你是個知道分寸的。”</br> 紫苑被他看得心尖發顫,忙低下了頭,道:“是,奴婢這就退下。”</br> *</br> 祁沄第二天一早就進了宮,楚妧被安排在公主所,祁沄進來時,她正拿著毛筆在紙上畫著什么,聽到通報聲后,忙轉過了頭去。</br> 目光觸及的一瞬,便是祁沄也不由得呆了一呆,滿目皆是驚艷之色。</br> 面前的人兒雖是十六歲的模樣,那身形卻生的玲瓏有致,額前略微松散的秀發絲毫不顯得邋遢,反而更襯得那張臉嬌媚動人。</br> 看來五哥說的沒錯,還真是位美人兒。</br> 與五哥倒是十分般配。</br> 祁沄微微一笑,忙迎了上去,拉著楚妧的手道:“怪不得五哥昨個兒夜里一回府就催促我進宮來陪著嫂嫂,我還以為是個輕松的差事,卻沒想到竟半點兒也馬虎不得,若是一不留神讓嫂嫂被別人瞧了去,這宮里還不得處處是桃花。”</br> 楚妧被她說的臉紅了幾分,忙吩咐夏云去沏茶,祁沄倒也不見外,拉著楚妧就坐在了椅子上,與楚妧道了些懷王府的趣事軼聞,迅速就與楚妧熱絡了起來,也讓楚妧又回憶了一遍書中的人物關系。</br> 祁湛的生母段氏是衛國公的女兒,也就是當今中書令的親妹,是被太宗指婚給懷王的,懷王很不喜歡這門親事,便一直冷著段氏,成婚第六年才生了祁湛一個兒子,卻因為難產落下了病根,沒多久便去了。</br> 懷王雖然沒再娶,可他第二年就扶了妾室錢氏上位,錢氏的三個兒子一并成了嫡子,錢氏從此將祁湛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便是懷王也處處不待見他,祁湛在懷王府中尷尬的地位可想而知。</br> 也難怪祁湛會有這般陰冷的性子。</br> 楚妧心里不知怎么,忽然有些難受,竟連祁沄后面的那些趣聞也聽不進去了。</br> 祁沄察覺到她面色的變化,只當她是想祁湛了,忙打趣道:“這才與五哥分開一天,嫂嫂就郁郁寡歡的,若不是你與五哥成婚日子早,嫂嫂還不得害了相思病去!”</br> 楚妧聞言一怔,忙問道:“成婚日子定了?”</br> 祁沄道:“定了呀,三日后便是大喜之日,嫂嫂難道不知?”</br> 楚妧的身子僵在了原地。</br> 雖然祁湛問她葵水和生辰那天她就猜到了少許,卻怎么也想不到婚禮居然就在三日后。</br> 祁湛那病態而瘋狂的樣子又浮現在她腦海里。</br> ‘你這么怕痛,那以后怎么辦?’</br> ‘那個可比這個痛多了,你到時候怎么辦,嗯?’</br> 楚妧從頭到腳都漫上了寒意。</br> 怎么辦?她到時候怎么辦?</br> *</br> 傍晚,祁沄又悄悄溜進了臨華院,把楚妧一天以來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吃了什么,全都一一告訴了祁湛。</br> 正說的口干舌燥之際,一杯熱茶就遞到了手中,祁沄一抬頭發現是傅翌,心里別提多舒坦了,更加事無巨細的向祁湛匯報起來。</br> 可祁湛卻越聽越不舒坦。</br> 她似乎和以前沒什么兩樣。</br> 還是吃飯,睡覺,喂兔子。</br> 祁湛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垂眸看著杯中那一小片漂浮的茶葉,河舟似的,孤零零打著轉,仿佛一不留神就會陷入那汪碧潭中去。</br> 祁湛輕輕吹了一下,那片茶葉就沉了下去,卻沒一會兒功夫又浮了上來,似是在和他叫囂著什么。</br> 祁湛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燥郁感,壓著嗓子說了句:“她倒挺開心的。”</br> 祁沄一愣。</br> 五哥這語氣聽起來怎么不大對勁?</br> 難道五嫂過的開心他還不高興了?</br> 為什么?</br> 祁沄想不明白,試探性的說了句:“是啊,五嫂挺開心的。”</br> 祁湛的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來,像是蒙上了一層霜似的,陰惻惻的瘆人,連帶著屋內空氣都涼了幾分。</br> 祁沄打了個寒顫,抬頭見傅翌給她使了個眼色,她瞬間就反應了過來,忙補了句:“不過五嫂也很想念五哥,向我問了不少五哥的事兒呢。”</br> 祁湛的面色這才緩和了少許,輕輕從鼻腔里哼了一聲,抬手將放在桌上的畫拿了起來,遞給祁沄,道:“明個兒把這個給她。”</br> 祁沄忙伸手接過,看到畫中的圖案愣了一愣。</br> 是只兔子?五哥什么時候喜歡畫兔子了?</br> 不過這兔子瞧著……還挺可愛的。</br> *</br> 三日之期一晃便過去了,轉眼便到了大婚的日子。</br> 喜娘為楚妧開了面,晌午吃了起嫁酒,到了昏時方才上轎。</br> 轎外鑼鼓齊鳴,吹吹打打好不熱鬧,楚妧坐在轎子里,蓋著蓋頭,什么也瞧不見,只有那霞披上金閃閃的紋繡提醒著她,馬上就要嫁人了。</br> 嫁給祁湛。</br> 楚妧蓋頭下的睫毛顫了顫,也不知是緊張還是什么,衣袖中的手竟冒出了一層細膩的汗,連掌心中的那團牛皮紙都浸濕了。</br> 這是臨上轎前,祁沄塞給她的。</br> 里面零零碎碎的,像是裝了很多東西,握在掌心里還有些硌。</br> 楚妧低著頭將紙團打開,借著車廂內微弱的光瞧了半天,才看清了紙里的東西。</br> 有花生,有蓮子,還有一顆蜜餞……</br> 澄亮亮的透著光,像琥珀似的,仔細點,還能聞到清甜的香氣。</br> 是祁湛要祁沄帶給她的嗎?</br> 因為她那天給了他最后一顆蜜餞,所以他也給她一顆?</br> 可這花生和蓮子是做什么的?</br> 楚妧不太明白,只是拈了那顆蜜餞放到嘴里。</br> 青梅的,很甜。</br> 帶著些許的微酸,比俞縣的要好吃很多。</br> *</br> 從皇宮到懷王府的路不算長,花轎卻走的很慢,正在楚妧昏昏欲睡之際,花轎忽然顛簸了一下,外面驟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炮仗聲,驚的楚妧心尖一顫,趕忙坐起了身子。</br> 懷王府到了。</br> 大紅的蓋頭遮住了楚妧的視線,楚妧什么也瞧不見,只覺得前面透進了一絲風,吹得蓋頭上的穗子一陣搖晃,隨后,便有一雙手拉在她的衣袖上,輕輕拽了三下。</br> 楚妧微抬起頭,借著蓋頭的縫隙偷偷看了一眼,那只手白皙細嫩,比她的還要小幾分。</br> 是個小女孩的手。</br> 不是祁湛的。</br> 楚妧心里沒由來的一慌,那蓋頭的穗子也跟著晃了晃。</br> 她這副緊張的樣子惹的出轎小娘一陣輕笑:“吉時已到,新娘子快下花轎吧。”</br> 楚妧輕輕應了一聲,正準備搭著出轎小娘的手下去,剛動身才發現,先前的牛皮紙還抓在手中,帶著幾顆吃剩的花生碎殼,脆生生的,一捏還帶響。</br> 蓋頭下的臉紅了紅,也不敢將那殼子亂丟,只能藏在手里,由出轎小娘攙下了車。</br> 沒走幾步,身旁又換了個人將她攙住,卻還不是祁湛的,楚妧的手不禁又往袖里縮了縮,抬腳邁過朱漆馬鞍,過了紅毯,站在了禮堂右側。</br> 耳旁不時有人語,卻被禮樂聲所掩蓋,楚妧什么也聽不清楚,什么也瞧不見,仿佛天地間只剩了她一個人似的,孤單單地叫人害怕。</br> 直到一雙手抓住了她的手腕。</br> 像是即將沉入海底的人忽然被拉了一把似的,猛地一下就浮出了水面,連周圍的人聲也鮮活了起來。</br> 是祁湛的手。</br> 不似平時那般冰涼,略微發著些燙,仔細點,還能感受到他指腹中厚厚的繭和他掌心里沁出的汗。</br> 楚妧的心莫名的安定下來。</br> 她微微垂眼,借著蓋頭的縫隙看著那只手,思索了半晌,忽地扭了下手腕。</br> 祁湛的身體僵硬了一瞬,似乎是怕她溜走了,忙又將她的手腕抓緊了些。</br> 楚妧見掙脫不開,蓋頭下的羽睫顫了顫,忽然用極輕的聲音說道:“你……稍微松一下,我、我有東西給你。”</br> 祁湛略微一怔,輕輕將手松了些許,那片嬌柔便像魚兒似的鉆進了他的掌心中,軟乎乎的,直叫人心癢癢。</br> 可下一秒,那只小魚就張開了小嘴,一股腦的將魚食兒全吐到了祁湛掌心里,尾巴一擺就溜走了。</br> 祁湛的掌心里的小手不見了,只多了一團皺巴巴的牛皮紙,和一把零碎的花生殼兒。</br> 這便是給他的東西?</br> 三日不見,倒是學壞了許多。</br> 祁湛唇角浮上一絲淺笑,微微垂眸,看著掌中的花生殼兒,似是沾染了她唇上的口脂,帶著些許零星的緋紅,很容易就讓人想到她坐在轎子里吃花生的樣子。</br> 火紅的唇瓣中,露出那一點點雪白的貝齒,小心翼翼地將那花生吞入腹中,輕易地就扎了根。</br> 就等著結果兒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